韓蘊要被成汐韻逗死了。
他這麽難過,她竟然居安思危,替他一步到位想了最核心的問題。
還有錢沒有?
“有。”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心情好了些。對成汐韻說,“之前我家裏停了我的信用卡你知道,但那賬戶是我的,他們最多是拿着我的卡號,謊報我的卡被盜用了。我已經報失過,回頭回去銀行就會給我新卡。”
“那就行了。”成汐韻說,“只要餓不死,等咱們玩完了,你回家,該吃吃,該睡睡,活的好好的。你媽媽一定過段時間就後悔。”
韓蘊說,“我不需要她後悔。”
成汐韻看了他一會,說了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你這個人,好像活的挺獨的。不是獨立,也不是孤獨,也不是獨來獨往的那種獨,你覺得嗎?”
“嗯,可能吧。”韓蘊沒什麽語氣地說,“我沒覺得一個人有什麽不好。”
他頭枕着手倒在床上。
“你是不是受過情傷呀……”成汐韻戳了戳他的手臂,“你以前的女朋友什麽樣?”
語氣好像理所應當韓蘊有過女朋友。但韓蘊沒有,他有的只是拼命證明自己,十五歲離家,想着有一天他媽媽能把他接回去,充滿後悔地說,真不該那麽小讓你一個人出去。
于是韓蘊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反問成汐韻,“你呢,除了現在這個男朋友,有交往過別的正常一點的男朋友嗎?”
成汐韻一瞬間呈現明顯的呆愣,随即,好像有點生氣想和他吵架,但她忍了忍,應該是用了女人都會的自我精神勝利法,說服了自己,于是,也是簡單回了句,“沒。”
韓蘊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他說,“那除了這個不正常的男朋友,正常點的備胎男朋友,也沒有過嗎?”
這下成汐韻真傻眼了。
她盯着韓蘊,完全不知道韓蘊是個什麽生活狀态,這人,是遇上過多少女的都有備胎?
她好想八卦,又怕韓蘊不說,于是故作天真地問,“怎麽?備胎在你的圈子裏是常态呀?”
“不是。”韓蘊搖頭,他看着天花板很正常地說,“我聽人說現在很多國內人談戀愛都有備胎,以前我挺看不上的,但認識你以後,我覺得如果你多交往點人,肯定不會和現在這個男朋友在一起五年。”
成汐韻這下忍不住了,一跳而起,拿了個枕頭砸向韓蘊,“什麽國內人,你怎麽說話呢?什麽很多人談戀愛都有備胎,你……不知道別亂說……”
韓蘊擡手抓住她的枕頭,一臉笑,“我這,還正難受呢,你怎麽打我?”
成汐韻扔開枕頭說,“怎麽,就許你心情不好,拿我開玩笑出氣?”她跳下床,伸手去拉韓蘊,“走,我開導開導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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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一個湖邊停下。
成汐韻左右看看,很不滿意,“這是什麽地方?雖然夠清靜,可是風景不夠。”
韓蘊說,“你說要找一個人少,風景好的地方,就近就是這樣,還是你心裏想的風景是希臘神廟那種規格的?”
成汐韻瞥了他一眼,提着琴下車了。
湖水安靜,躺在遠處,一步步走近,冰涼的風帶着水氣過來,遠處的天藍接着水藍,很清澈的幹淨,有白色的水鳥在遠處掠過水面,撲騰着落在樹上。
樹晃着,遠的看不清。
韓蘊關了車門走過來,成汐韻看到他,退後一步,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韓蘊也坐下。
成汐韻打開她的琴,“我拉一首歌給你聽。”
“我明白,你不想在酒店是怕擾民。”韓蘊笑着說。
成汐韻拿出的琴弓揚了揚,作勢威脅他。
韓蘊看了看那琴,心裏卻有點說不出的什麽,他以為成汐韻很寶貝的,一定是一把很好的琴。但顯然是中價貨色。可說絕對失望吧,也不是。
但很快成汐韻就和他證明了,工具是重要,但更重要還是在手藝人本身……
成汐韻走到了旁邊幾步,右手的琴弓輕輕搭上,悠長的琴調就瞬間緩緩流瀉而出:
遠處白色的海鳥,輕輕落在水面,驚起一*無聲的水痕。
有樹葉輕輕飄下,落在水面。
風,吹着湖邊的小草晃動,一半落在水上。
和韓蘊持筆就可畫一般,她擡手,就喚醒了她的樂章。
韓蘊輕輕靠在長椅上,望着成汐韻。
琴弓的左右移動,那音樂就如有生命,流淌而出。
她已經投入,身體和琴融為一體,扯琴弓的時候,渾身都散出柔韌的美感,而後混入她的曲子,那曲調哀婉而後漸漸一聲聲悠揚,帶着治愈與希望,了解,還有撫慰。
有鳥在天上略過。
碧藍的水輕漾在水中睡石上。
遠處罂粟花成片成片燦爛火紅,迎風飄搖,無聲迎合。
那琴聲越發悠揚,一路飄搖直上。
好像首先在收集迷茫,痛苦,而後全都交給奏鳴者,讓樂聲帶着這些情緒,一路飛揚走高,放飛而去。
悠揚……一段段悠揚的語調漸漸變成低語。
而後
歸于無聲。
成汐韻放下琴弓,看着韓蘊。
韓蘊一瞬不瞬看着她,音樂是全世界通用的語言,這句話,只有被這無聲的語言觸動的時刻,才會一遍遍提醒自己。
成汐韻幾步跳到他身邊,好像一秒鐘打破了魔咒,她說,“明白了嗎?我男朋友讓我拉這種歌,有格調吧,一聽就治愈對不對?”
韓蘊點頭。
成汐韻輕蔑地笑了笑,“傳教用的曲子,能不美嗎?設計之初,就是為了令人相信,這是令他們可以靠近天國的聲音。”
韓蘊無聲地看着她。
他能說嗎?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女孩會幹這種自黑永遠不嫌夠的事情。
成汐韻已經坐在他身邊,親熱地說,“你之前說,如果你離家,以前創作時候的名字就不能用了。我就是想說……”
她抱着琴,看着韓蘊,“……我覺得我的音樂比我的人更會表達,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也一樣,我以前五年,努力要做一個實業家的妻子,練的都是這種音樂,因為他和我那時候的未來,他需要一個不染人間煙火的妻子。我拉這種曲子,次次都被人誇,覺得我善良,仁愛。在我以前的生活結構裏,我需要做一個那樣的人,但現在我不和他在一起了,也就是說,我以後再也用不上我的這種音樂了。”
韓蘊意外又無言以對地看着成汐韻,原來她繞這麽個圈,是想說這個。
這個女孩……
韓蘊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那頭發搭在肩頭的位置特別柔順。
成汐韻拉下他的手,“你不用安慰我,我一點不難過。咱們一輩子都是這樣在經歷的過程。我就是想說,也許之前的努力,一下就會發現變得沒用了。名利可能曾經垂手可得,自己甚至不當一回事,結果又沒了。你失去的東西,我也許并不能真的理解,但咱們一定要腳踏實地,不能總活在過去,好日子過去就過去了,重新調整自己,适應現在的生活,享受每一天,才是正途是嗎?”
韓蘊真的被感動了,她這樣長篇大論,句句真誠,帶着了然地勸解。繞這麽大一圈,甚至自曝其短,都是為了開解他。
韓蘊終于忍不住了,擡手抱上成汐韻,雖然他其實早就沒事了,但還是感激有人為他做到這一步。
成汐韻艱難地右手提着小提琴和琴弓,被抱着,她梗着脖子說出最重要的總結話語,“所以,以後真的不能買那麽貴的衣服了,還有,別藏私房錢了?”
韓蘊趴在她肩頭,大聲地笑起來。
“……我,我就是知道你要說這個。”
“那你猜我還想說什麽?”成汐韻笑着問他。
歪着頭,調皮搗蛋的樣子。
韓蘊擡手壓了下她的腦袋說,“你要說,想通沒有?想通了快點上車,這地方太曬了。”
成汐韻拉着他就往車上跑,“猜的真對,來這地方虧你也找得到。”
韓蘊上了車,伸手過去摸了摸成汐韻的琴,那琴都曬熱了。
又摸成汐韻的頭頂,火燙火燙。
他連忙開大空調。
成汐韻心疼地說,“空調開小點,慢慢吹,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