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蘊左右看着,小城的窄街,石牆外有花,身側成汐韻穿着他買的裙子。她擡手,摸了摸人家門前盤花的藤蔓,又低頭看旁邊一排的原色花盆。
最後又擡頭去屋頂。
韓蘊看到屋頂上的天,天陰沉沉的悶熱,厚雲層擋着烈日。韓蘊覺得他們運氣不錯,不然他們每天都不塗防曬,這樣轉一圈回頭一定像去過非洲。
當然難看是其次,暴曬影響皮膚健康。
收回目光看成汐韻仍舊在看別人家門口,他催促道,“一會再看,先去吃飯。”
“在什麽地方吃?”成汐韻問了一句,卻又彎腰掂起來人家的小花盆看。
韓蘊理解這種好奇心,他往前走了兩步,幫成汐韻探路,看前面還有什麽更有吸引力的東西……
他們現在還在小巷,剛剛出了停車場,小巷主街道人很多。中世紀,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每一處都引人入勝。每一棟樓前都有彩旗,滿街插着不同的棋子,迎風飄展。
他回頭招呼成汐韻,“汐韻,快來給你看好東西。”
“來了。”成汐韻應了一聲站起來,晃了一下。她穿着高跟鞋,這樣蹲下吃力,站起來也不穩。
韓蘊快步過去扶住她,“怎麽了?”
成汐韻扶着牆說,“沒站穩。”她挪了挪腳。
韓蘊順勢看向她的鞋,那白色的高跟鞋他最近都已看習慣,但這會這注意到,那鞋跟,有十公分高。成汐韻每天都穿着這麽高的高跟鞋……他怎麽之前沒感覺。
他的心裏覺得怪極了,很難受,又不是。又好像更多是自責,他總是不會照顧人。想提醒她吃藥,記不住。她什麽時候病好了,他也不知道。她貪圖便宜買了難看的衣服,他也是洗的時候才發現,因為那擰着破布一樣的手感,令他覺得一使勁,那布就爛了。
“怎麽了?”成汐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盯着我的腳看什麽?”
韓蘊說,“我在想,你這麽高跟的鞋,我之前沒發現。”
成汐韻笑了,滿不在乎地說,“女孩愛漂亮,都是穿這種的。我都習慣了。”
她跳了兩下示意沒事,就往前走了。
韓蘊跟上,心裏還是很不舒展。就說,“我一直都自己住,我自己生病,也是想起來吃藥,想不起來就忘了。”
成汐韻墊腳拍拍他的肩膀,覺得這句話無厘頭,怎麽無緣無故說吃藥,但還是給面子的安慰了一下,“以後用上電話提醒就行,萬事不求人。”
韓蘊,“嗯……”他心裏郁悶起來,覺得自己怎麽也會詞不達意。他想說的又不是自己吃藥,明明只想給成汐韻解釋一下,他不是有心忽視她。
他走上前,狀似無意地說,“我以前總在網上看人說,男的和女的的思維方式不同。女的有一櫃子的衣服,還覺得不夠穿。可男的只有幾件就夠了……”
“那都是胡說的。”成汐韻打斷他的鋪陳,直接說道,“那是你沒見過我以前男朋友的衣櫥,他恨不能白顏色都給我分成十種,我也看過網上的那些東西,覺得一點不準。”
韓蘊頓覺一股不知道什麽地方來的憋悶,他平淡地接口道,“那也許你以前男朋友的隐形人格是個女人。”
成汐韻,“……”
韓蘊往前走了。
成汐韻站在原地想了一會,想到隐形人格是女人,對着自己摟摟抱抱,一念觸及親熱,心裏瞬間翻湧出極端反胃的難受,她連忙打了個寒顫。幾步小跑追跟韓蘊,抱怨說,“怎麽了你?無緣無故給我發脾氣。”
韓蘊也早後悔,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怎麽說那麽沒品的話,就順勢說,“沒有發脾氣,天太熱了。走,先給你買個冰淇淋。”
眼睛卻向前面的主街道上看去,準備找一家鞋店。
亡羊補牢,先給成汐韻把這鞋換下再說。
主街道也不可以行車,整個路上都是人。
成汐韻一拐出來就看花了眼,滿街的彩旗,人也一下多了起來。最近她都是在人少的地方,猛然看到這麽多人,還有點激動。
前方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上,全都帶着雕塑。
走幾步,長街蜿蜒出遠方的視野,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成汐韻拉着韓蘊,很興奮地說,“這就是錫耶納,錫耶納怎麽這麽熱鬧,和佛羅倫薩一樣。”
“現在是賽馬季。”韓蘊笑起來,看成汐韻高興,他也一下高興了起來,恢複了情緒說,“走,先去給你買雙鞋,然後再去吃飯,最後看賽馬。”
“什麽?”成汐韻一下定住,“買鞋?還要吃飯?還要看賽馬?”
因為三樣花錢的事情一下砸過來,她一時有點失态聲音大。随即她也反應過來,連忙變成小聲,靠在韓蘊身邊說,“買鞋不用了。吃飯簡單點,看賽馬……有場外可以看的地方嗎?”
“當然沒有。”韓蘊說,“我之前定這個季節來這裏,就是為了看賽馬。”
成汐韻磨磨蹭蹭,“那多貴呀。”
韓蘊拉起她的手腕,“人多。那咱們快點,如果你一定要節省時間,咱們就在外頭看幾眼。等以後有錢了,重新來看。”
等以後有錢了,重新來看。
成汐韻被拉着走,聽到這話,心裏卻一時間跟不上。只是看着屋上面的彩旗,各種畫着獅子的,藍色的,白色的,紅色的,橘色的。
韓蘊說,“我剛剛想了,這票要上百歐元一張,咱們今天的确不能看了。”
成汐韻那次賣掉耳環,換回來不到一千歐元,這些天吃飯,買東西,加油,沒有花掉多少,但是如果花三百歐元看表演,還是太奢侈了。
“咱們就吃點三明治吧。”成汐韻晃着韓蘊,“前面有家小超市,咱們在超市買,然後坐在那邊教堂門口吃好嗎?”
韓蘊停下腳步,他們又走到了一座教堂門口,人已經漸漸多起來。
賽馬季表演的地方就在前方,人流只往這一個方向流動而來。
他拉着成汐韻站在人少的地方,想了想,“這時候去餐館也人多。”
成汐韻晃着他笑嘻嘻地說,“那就去超市買吃的,咱們坐在街上吃,和那些游客一樣。”
當然歐洲旅行,在教堂門口臺階坐着吃東西的人很多。韓蘊擡手扶在成汐韻的頭頂上,替她擋着太陽,倆人往超市去。
太陽太烈,韓蘊摸着成汐韻的頭頂是火熱的。那發絲也烘烤的堅硬起來,又偏偏很柔順,那種堅硬的柔順,縱然讓他揉亂了,也很快能恢複原樣。于是他的手,揉的次數就不知不覺多了。
倆人買了兩個三明治,兩瓶飲料。花了不到十歐元。
成汐韻一節一節走下臺階,身後的大教堂,帶着拱形的門,有種樸素厚重的感覺。她挑了最順眼的一處臺階,這裏沒有陽光直射。
“這裏,坐這裏。”她沒有鋪東西,直接坐下,把她的包拉到身前抱在懷裏。
韓蘊在她旁邊落座,看到成汐韻抱着包,從丢了一次東西,她現在看東西非常精心。
韓蘊拿出三明治遞給成汐韻,成汐韻接了說,“這裏多好,多自由,最好的餐廳也沒有這景觀。”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然後點頭,“好吃。”
那就是個火腿乳酪的三明治,有什麽好吃的。韓蘊看着她,不知不覺又有點難受。
成汐韻吃的很香,就像一個沒有見過世面,沒有見識過真正好東西的傻姑娘,給她一塊糖,已經是人間美味。
而偏偏他知道,成汐韻并不是沒有見識過好東西的人……
韓蘊轉開了目光,試圖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前方對面有窄巷,可以看到那邊的酒店。靠近賽馬表演的場地,周邊的酒店上,游客在窗臺外坐着看表演,彩旗飄在周圍,陽臺下,上面的看客舒服惬意。
韓蘊不知不覺失了神,有念頭突如其來: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成汐韻住在那種地方。這樣她可以在陽臺上吃着東西看表演。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一閃而過的想法,縱然他自己出外旅行,也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覺得那個地方好,應該住那兒。
而如今,他的所思所想,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他覺得這個地方适合帶成汐韻去……那個衣服适合給成汐韻穿……這個飲料适合給成汐韻喝……甚至,這雙鞋适合給成汐韻踩在腳下……
他被自己未經允許出現的想法驚呆了。下意識側頭看成汐韻,卻正對上她!她沒有吃三明治,而是正大眼睛看着他。
那臉幹淨沒有化妝,卻好像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黑白分明的令人心砰砰跳。
韓蘊莫名其妙又心虛,連忙說,“我在想,如果下次還能帶你來,你還來不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更不知道成汐韻看到自己會想什麽,急中生智也就說了這一個借口,并不高明。
但出口後,還是有點高興的。
相約下一次一起旅行,帶着希望,又帶着……什麽他說不清的東西。令他心裏很興奮。
成汐韻卻收回打量他的目光,低頭咬了一口三明治,吃了說,“嗯,先好好玩這一次吧。”
太陽越來越曬,一絲風都沒了,彩旗飄着停下,只變成無精打采地虛晃。
成汐韻的回答太現實,和韓蘊預想的一點不同。
他看着成汐韻,其實這幾天,他很多時候覺得和成汐韻挺同步的。這是第一次,倆人背道而馳。她以前和他刀山火海也一起的說法,怎麽忽然就變了。
他說,“不是說好要一起浪跡天涯的嘛……”
他從自己的語氣裏聽出了哀怨的味道,沒出息。
成汐韻說,“嗯,我和以前的男朋友約着做很多事情,我們約着來意大利,約了五年才能成行。所以我知道,今時今日,我能坐在現在這個臺階上有多不容易。”
韓蘊什麽都沒有聽到,他破天荒,只聽到了一串這樣的訊息。
我前男友
五年
約定
還有,她總提她的前男友……是不是還愛着人家?
韓蘊覺得一瞬間陡然涼快了下來,有什麽很火熱的東西,一下給澆涼快了。
他覺得自己和成汐韻并不同步。
他和她……差了五年戀愛的經驗呢。
不止如此,他更是體會了一種失戀的經驗。
人生如此莫測,約了五年,臨到最後成行,也變成獨自一個人……他和成汐韻萍水相逢,憑什麽約定?
随即他詫異地看向成汐韻,因為他發現,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成汐韻不打聽他的事,不問他真實的信息,出身,來歷,甚至在什麽地方留學過……這明明是萍水相逢,一程相伴,以後老死不再往來的相處模式。
她,竟然是這種打算。
而他……竟然現在才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