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處座,我們似乎在羅小姐的家附近發現了可疑人物,不知道是什麽人,但身手矯健,幾次三番躲開了我們跟蹤的人,要不要下次派隊守着,實行抓捕?”
“不用着急,打聽出來她買的火車票是哪一班了嗎?”
“是十五號上午十點的火車。”
煙霧缭繞,紅光幽幽亮着,男人身影隐在黑暗之中,淡聲道:“我懷疑上次襲擊我的軍統餘部會在十五號上午乘火車出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年輕男人眼中靈光一閃,喜道:“明白了,只是如果那個身份不明的人也跟着羅小姐,我們需要做出什麽應對措施?”
“這你不用擔心,把她接上車就行了,後面的事我會讓林諒去辦。”
他面對着窗戶,微微掀開厚重的窗簾一角,外面的刺眼陽光直直射入,他眯起眼眸,看向樓下空地恰好走過的年輕男人,後者笑容暧昧地與身邊女同事閑聊着什麽,天生的俊朗容貌與流暢的口才令他一向極受女人歡迎。
“處座,您是想……”
他沒有理會身後的疑問,撣了撣身上的煙灰,眼眸沉沉,唇角卻扯出一抹涼薄的笑。
……
這段回憶湧入謝暄的腦海,現實一步一步都按照唐川的計劃實行,他不禁感嘆唐川手段狠辣,布局缜密,這樣的人若非對立,恐怕連他都不是對手。
還好……他當年選擇了一條正确的路,如今賭贏了,換取了自己前半生求而不得的一切。
他對司機說:“按着我給你的路線拖延時間,不要讓他跟丢了,最後開到大路上。”
我聽着雲裏霧裏,卻心口傳來一絲不詳的感覺,遂打斷他們的話:“停車,我要下去——”
謝暄目不斜視,根本沒有看我一眼,我咬了咬牙,擡手要去開車門,冷不防被他扣住了手,他用了全力,像在報複我以前的态度,我“嘶”了一聲,手腕立刻紅了一圈,卻不能低下姿态,遂冷冷瞧着他,絕不退讓。
他唇角笑容溫和,卻未深入眼眸,過了一陣才松開我的手腕,看似好言相勸:“羅小姐,安靜一會吧,對你我都好。”
我怒極反笑:“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想做些什麽。”
司機一踩油門,加快了車速,而後面那輛轎車緊追不舍,我側頭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心中越發異樣,這個方向是……
城郊。
路面逐漸變得陡峭泥濘,一路颠簸,車速難免變慢,而後面那輛車卻不要命地加速沖了上來,在這條不算寬的路面并排行。
那輛車窗上懸挂着黑色窗簾,看不清裏面的情況與開車人,我疑窦叢生,緊緊盯着,謝暄在我身側沉聲吩咐:“加速擺脫他。”
話音未落,那輛車便同時加速,并向我們緊靠過來,車尾重重撞上我們車頭,似乎想要逼停,巨大的撞擊令我低呼一聲,心差點停止跳動,司機卻一咬牙加了速,極力想要擺脫。
卻不料,又是幾次接二連三的撞擊。
我的額角落下冷汗,好似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如此以命相博,對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軍統。
而他的目标,不會是我。
而是謝暄。
短短幾秒,那輛車又跟了上來,司機猛踩油門,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這才是真正的生死時速,我頭腦暈沉,如踩在雲層上,有種反胃的感覺,緊緊扶着車門把手,咬緊嘴唇緊閉雙目。
謝暄與司機的對話我也聽不見了,耳邊都是嗡嗡的雜音,好似下一秒就要暈厥。
但是車輛的碰撞又将我拉回現實,我的心重重墜下,難道今日就要陪着謝暄命喪于此?
不過……拿我一命來換他,确實不虧。
這種時候,我卻忽然想起,如果衛窈得知了這個消息,她會是為我傷痛,還是為謝暄落淚?
大抵她這般情感漠然的人,為誰都不會動容。
不知過了多久,路面終于平穩下來,像是開上了一條大路,且再無身後發動機的轟鳴聲,一切歸于平靜,我不安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待喘息平複後,見窗外的景致已然回到了市中心,再回頭,那輛車已不見了蹤影。
我滿腹疑惑,卻又止不住的難受方才那段生死追擊令我胃裏翻滾着酸水,實在沒有精力思考。
我側首看向謝暄,他卻始終波瀾不驚,甚至對我微微笑了:“羅小姐,讓你受驚了。”
我挪動了一下嘴唇,最終陷入沉默,只調動起渾身警戒,全力應付他的虛僞面具。
再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這輛車終于停在了一棟獨立小別墅的樓下。
“羅小姐,就是這裏了。”謝暄勾了勾唇,對我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請您進去吧。”
我不論外界是什麽情況,只要能夠遠離他,忙不疊地下了車,聞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才好受一些,因為剛才的驚吓雙腿有些綿軟,但我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懦弱無力的一面,便站直了身子,打量四周一圈,語氣生硬地質問他:“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笑而不語,對司機說了句話,轎車絕塵而去,留下一尾飛騰的煙土。
我茫然無措,見四下無人,在別墅門口徘徊了一會,被烈日曬得更加難受,認命地上前敲了敲門。
不管裏面等待我的是誰,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大不了魚死網破,誰也無法決定我的命運。
除了我自己。
許久沒有人來應門,我看見門把手上挂着一串鑰匙,便取來開門,悄聲走進了別墅。
我一進門,便看見這棟房屋內部采用了古典歐式風格,裝飾華麗,色彩濃烈,造型精美,初見雍容華貴。
門窗上部制成圓拱形,雕花刻金,客廳上方懸挂着枝型吊燈,燈泡與水晶陣列複雜,渲染着氣氛,天鵝絨沙發上是一副畫框厚重的西方油畫,對面是一個壁爐,其上花紋精致,令我恍惚間覺得又回到了德國。
我返回門口,謹慎地反鎖了門,在客廳看了一圈,又去看了卧室、書房、廚房和盥洗室,無一例外都是花了大價錢設計裝飾,若要拍賣一定會是個好價錢,卻存在某種特殊因素,令我心底的不安更加強烈。
我有些想喝水,在廚房轉了一圈,看見了臺子上泡好的一壺花茶,香氣幽然,還有一份精致的午餐,仿佛主人不久以前還在這裏,我留意着這個細節,慎重地沒有動屋內擺設,只渾身疲倦,坐在沙發上頭疼地扶着腦袋。
對于今天發生的事,我還是沒有想清楚。
76號公然開槍抓人是有預謀的嗎?
那個跟蹤襲擊我們的人是誰?
謝暄為什麽要将我帶到這間空無一人的別墅?
這些未解之謎像一團團雜亂無章的絲線,纏繞在我的頭腦裏,無法找到那根關鍵的線頭。
日頭逐漸偏移,有輕風吹入,紗簾微揚,大抵是這裏的環境太舒适,經歷過一陣風波的我放松了警惕,眼皮漸漸支撐不住,最終趴在沙發上睡着了。
這是一個難得安穩的夢境。
陽光由濃烈轉為寡淡,最後一絲餘晖落在窗框上,消失不見,白晝被黑夜取代,月光溫柔地撒落在女人的睡容上,繁星閃爍。
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唐川步入客廳,剛想按下吊燈開關,便看見了睡在沙發上的女人,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熟睡,垂下的長發遮擋住清麗面容。
他靜靜站立了一會,眸光深邃地注視着女人,半晌,彎下身将她抱在懷裏,女人不舒服地嘟囔一聲,在他懷裏找着最舒服的位置,沒有醒來。
唐川牽起唇角,冷峻的輪廓因為這個小細節變得柔和,他擡腳步入卧室,将女人輕輕放在床上,替她脫了鞋,掖好被子,才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裏早就有準備好的菜和花茶,但是羅檸并沒有碰,他臉色不改,脫下西裝挂在椅子背上,卷起襯衫袖子,開始洗菜做飯。
正值夏日悶熱,即使到了夜晚溫度也沒有降下,廚房煙熏火燎之後更是熱氣難耐,唐川原本一絲不茍的發型有些散亂,黏黏地粘在額上,他随手解開了兩顆扣子,緊致的胸膛若隐若現,使得原本不可高攀的冷峻形象立刻繞有煙火味。
唐川今天心情不錯,甚至可以用很好這個詞語來形容,雖然他掌控之下的計劃最後出現了偏差,白白放跑了軍統特務,但最終也怪不到自己身上,有別人背鍋。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留下了一個人。
一個從很久以前,就悄然住進他心間的人。
半個小時後,他将幾道清淡的小菜放在廚房臺子上,去卧室看了看羅檸的情況,她還沒有醒,唐川也沒有打擾她,轉身去衣櫃拿了換洗衣服,去浴室将滿身煙熏味全部沖掉。
……
我是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擡眼看見窗外已經黑了,自己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我掙紮着起身,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并非在原來休息的沙發。
門縫外透着柔和的燈光,我下地去看了一圈,沒看到任何人,大門也依舊是上鎖的情況,我心緒不定,對這裏每一處都感到異常古怪。
似乎在不知情的時候,陷入了黏膩危險的沼澤。
我心事重重地重新走回卧室,在鋪開的被褥上尋找細微的蛛絲馬跡,我俯下身的時候,背部微痛,牽連着某一處神經,我皺起眉頭,回憶應該是撞到車門時造成的傷害,不知道身上有沒有留下淤青。
我靜坐了一會,仍然沒有聽到屋內的任何聲音,遂抿了抿唇,對着床頭那塊落地鏡化微微側過身,小心翼翼地拉下身後裙子的拉鏈,露出光潔的背部,看見上面有一大塊青紫的痕跡,異常顯眼。
我吸了一口冷氣,突然餘光掃到鏡中的一個黑影,我條件反射地回頭,卻見唐川站在門邊的陰影,目光幽深。
我一驚,迅速起身,迎上他打量的視線,臉上滾燙,尴尬又憤然問道:“你怎麽在這?!”
唐川沒說話,向前走了一步,到了壁燈照亮的範圍內,我才看見他穿着浴衣,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珠,順着緊致的胸膛慢慢落下。
我告知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兀自後退了一步,試了好次都無法将裙背的拉鏈重新拉上,一時有些着急地拉扯,不料“啪”一聲拉鏈頭斷了。
墜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唐川目光一轉,從鏡中看見了一切,一時沒忍住,唇角線條上揚,又強壓了下去,他想了想,轉身離開房間。
我臉頰滾燙,懊惱不已。
不多時,唐川回來了,手中拿着一罐藥膏,淡聲道:“轉過身。”
我并不看他:“我可以自己來。”
他笑了笑:“你确定?”
好吧……我之前被謝暄扭到的手腕開始隐隐作痛,也确實夠不到背部的傷口範圍。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背對着他,他沾了冰涼藥膏的手指觸及我的背部,帶來一陣戰栗,電流竄過皮膚,我咬唇不語,只希望這煎熬的一刻快些過去。
然後,我就立刻離開這裏,和他再次劃清界限。
“是誰造成的?”他出聲,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眼眸微動,從他的這句話捕捉到了什麽有用信息,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弧度,淡聲回道。
“謝暄。”
如我所料一般,他的動作一頓,我透過那巨大的落地鏡,看見他緩緩擡起頭注視着我,目光晦暗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金絲雀阿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