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玻璃照入房間,映得室內一片暖色,我怏怏靠在躺椅上,桌上放着一只鳥籠,準備好的水和食物分毫未動,喜鵲焉焉地趴着,不複前幾日活潑的習性,羽毛聳搭下來,連叫聲都嘶啞了。
我心事煩堵,嘆了一口氣,單手托腮,愁眉不展地與它對視,自言自語:“你究竟要我怎麽做呢?”
我問它,也是在問自己,不知道現在的困境究竟如何化解,怎麽才能和唐川更近一步,同時與羅榆取得聯系,告訴他我目前一切都好。
唐川就是這時突然回來的,一身正式的西裝還沒有換下,我疑惑于這個時間他應該還沒下班,坐在原處沒有起身,輕聲問:“你怎麽回來了,是文件落在這裏了嗎?”
唐川晚上偶爾會在書房處理文件,但我一般會避開,免得他起疑心。
他嘴角微翹,一身凜冽的氣勢因此消融,說道:“今天我們去街上逛逛吧,陪你買衣服。”
我自從出院以來就一直住在這裏,沒有出過門,聽他此話內心有些古怪,但這又是一次好時機,沒有理由拒絕,便點點頭,随他出了門。
說是逛街,其實他還是帶了司機,我神情恍惚地望着車窗外的風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換做兩個月以前的我根本不會想象有朝一日與唐川有這麽近的接觸。
……完全不會。
但是這個世界是多面的,沒有統一定論,富人可以散盡家財,窮人可以一夜暴富,原本的愛人淪為死敵,仇人亦可握手言和,放下恩怨過往。
我看向窗外不斷略過的風景,他慢慢靠了過來,半摟着我的腰,将我圈在懷裏,我僵硬着身子不敢亂動,他又握上我的手,與我十指緊緊扣着,不肯松開。
我以前沒有發現他這麽僞君子,裝得道貌岸然,其實與其他男人無差。
“怎麽沒有穿我送的那件旗袍?”他在我耳邊嗓音低沉地問。
我側首彎唇一笑,眼中卻黯然無光:“這些衣服都是你送的,有什麽區別?”
他停頓了幾秒,說:“那件不一樣,我喜歡看你穿上的樣子。”
唐川說的那件旗袍,款式顏色都與在南京時他送的那一件極為相似,都是白底黑紋,簡潔大氣,連我第一眼都看錯了,差點以為是同一件。
但我旋即想起,原本那件旗袍已經在南京毀之一炬,不存在了。
現在這件我只穿過幾次,就收在了衣櫃最下面,一則我不适合旗袍裙,容易放大身材缺陷,二則……唐川應該有什麽情懷,每每見我換上那件旗袍,眼神暗沉幽深,我真是怕哪日他控制不住,将我按在床上辦了。
我對于這件事心有抵觸,無論想得多麽大義凜然,卻還是無法度過心底的坎。
我尋了一個別的理由打發他:“那件衣服的尺碼不合适,我穿着太大了。”
唐川的手不經意地在我腰間按了按,似乎在測量大概尺寸,他緩聲說:“下次送去裁縫那裏調整一下尺寸,你穿着很好看。”
我以沉默應對,過了一陣他又說道:“最近傭人說你食欲不好,是那些飯菜不合胃口嗎?”
我搖頭。
“我前段時間工作太忙,沒有時間陪你,過了這陣就好。”他語氣溫雅地哄着我,根本看不出殺伐決斷的影子,任誰都猜不到他是在76號掀起腥風血雨的操控者。
我感到寒冷般瑟縮了一下,他順勢摟緊了我,說:“今天中午晚上我們在外面吃飯吧,我訂了一家餐廳的包廂。”
我勉強笑了笑:“你決定就好。”
在我看來,這趟外出根本沒有意義,我尋不到單獨離開他的機會,也不知道怎麽傳遞消息給羅榆,只能像木偶一樣任他擺布。
我不想繼續這樣浪費人生時間,就必須要換一種策略。
我的态度不能突然轉變,對他主動,必須在時間的沉澱裏被他感動,而後放下心結,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怕羅榆貿然出擊,更怕76號制定了抓捕行動,一切就已經遲了。
思考的時間一晃而過,汽車停在了成衣店前,我認出這是一個很老的牌子,以前還經常與衛窈來這裏定制新衣。
那個時候衛小姐闊氣又潇灑,不似其他名門閨秀閑時便來挑選衣服,而是直接包下了手藝最好的裁縫師,專門為她制衣。
而我從前家裏,還有幾件她随手送出的禮服。
我心裏酸澀了一會,挂上禮節性的微笑,與唐川攜手下車,他有沒有隐蔽身份,直接讓夥計将定制的衣服取出來。
我看了,除去一些日常款旗袍,還有兩件貴重的晚禮服,薄紗的質地飄逸優雅,手感一摸就是上品,許是看出了我的遲疑,唐川說:“日後你總是需要和我一起去重要場合,有備無患。”
我從他的話裏得到了一些關鍵信息,故作順從地應道:“好。”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在店裏逛了逛,看了一些上季新品,唐川見我對衣服的興趣不大,便很快結束了這段行程,帶我直接去了飯店。
因為現在不到晚飯點,店裏的客人不多,大概唐川平時隐藏慣了,沒人發現他的身份,進了包廂後司機在門口守着,我覺得身子有些隐隐不适,尋了機會去了趟洗手間,在裏面彷徨了一陣,還是找不到任何離開的時機,只得重新補了妝,回去的時候看見菜已經上了。
我看見頭幾個菜的時候還沒有感覺,後來菜上全了,我才發現都是金陵小吃,而且都是我曾帶唐川在南京吃過的。
梅花糕,麻油小馄饨,臭豆腐,糖芋苗,蝦仁小馄饨。
在那個春末夏初的時候,風并不燥熱,帶着一股清爽的草木氣息,我們就在秦淮河邊,煙火缭繞的各色小吃鋪裏到處亂竄,手裏捧着臭豆腐,嘴裏吃着梅花糕。
那個時候,一切都沒有變。
我原以為平靜的內心瞬間掀起波瀾,我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恍惚地問:“今天這頓飯,有什麽意義嗎?”
“平時家裏廚子做不出金陵小吃,你也很久沒有回去了吧。”唐川對我的表現并不意外,溫和道,“等再過幾個月,我帶你回南京看看。”
南京……
現在的南京,還是我所熟悉的故鄉,還是我的歸屬嗎?
只怕觸景傷情,他将我的傷口血淋淋地重新揭開,不斷提醒着我現實不可更改,無論花費多少力氣,都回不去從前了。
我攥了攥手,又松開,咬唇道:“不用了,我在那裏已經沒有認識的人了。”
“那我們可以重新走過那些街道,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他态度依舊溫和,我抿唇不語,憤怒與哀痛如一把鋒利的刀,在胸腔裏四處亂撞,刺得血肉模糊。
但是我必須克制住自己,不能失态,這也許是一個好機會,一個與他關系更近的機會。
我平複着呼吸,唇邊扯開一抹慘然,對他說:“那我是作為什麽身份陪你去南京?”
他微微皺起眉,似乎沒有理解我的問題。
我将心橫下來,繼續說:“唐川,我什麽都沒有答應你,我不想被家族不齒,被世人指點,經歷了這麽多,我想要的只是平靜的生活,你如果無法給我真心,我們就繼續保持這種關系,但是請你不要再控制我的生活了。”
情到深處,情緒如潮水一般湧出,我眼尾紅了,哽咽看他。
我自信于唐川對我這幅脆弱的模樣沒有任何抵抗力,這就是我敢賭的資本。
唐川沉默了一瞬,說:“以我現在的位置,無法給你想要的生活,現在外面很亂,并不适合你的出現。”
我擡手捋去鬓邊的亂發,不去看他:“那你……就讓我走吧,我反正死過一回了,應該有了抗藥性,不會那麽輕易死了,再說,這三年都過來了,還有什麽無法承受的。”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唐川臉色劇變,語氣卻更加柔和,一字一頓道:“你三年來就是這麽作踐自己的嗎?”
我沒說話,留給他想象的空間。
安定片是我初到重慶的時候夜夜無法安枕,醫院開給我的,嚴格控制了計量,每次用完一瓶都要再去醫院檢查,我偷偷省下了許多,留到今日,就是以防萬一。
我來到上海後思及故人,用它的計量增加了許多,肯定有害身體,但現下看來,這把利刃傷人傷己,效果顯著。
我避開他冷沉的視線,端起桌上的冰鎮綠豆湯喝了一口,嘴角一抹虛無缥缈的笑:“我習慣了。”
這句話是真的,我沒騙他。
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在重慶的那三年,我換了無數個工作,而最久的那個是服務員,每天早出晚歸,工資稀薄,勞動量卻很大,有時遇到不講理的客人要主動道歉,又被主管責罵,滿心委屈與悲傷無處訴說,再加上失去親人的沉痛,只能晚上一個人默默落淚。
我害怕那樣的日子,怕一醒來又會回到過去,白天辛勞,晚上睡不着做噩夢,只能靠安定片維持睡眠,一天一天那樣重複,永無止境。
如同沉溺在一片沼澤中,越掙紮下沉地越快,無人搭救。
“唔……”
我的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唇上的溫軟觸感,這是唐川第一次越界,他俯下身低頭吻我,一手強勢地緊撐着椅子不讓我躲避,我心緒俱亂,一時失了神,抑制住立刻推開他的沖動,決定欲拒還迎。
我的手慢慢移到他胸前,看似輕輕推着他,卻是另一種引誘。
等到了最後,我臉色潮紅,無力地靠在他懷裏喘息,裝作無意地碰到了他身下的東西,添了最後一把火。
事已至此,這頓飯再沒了滋味,唐川抱起我走出飯店,我看似羞怯地将頭埋在他懷裏,內心卻是一片清明,以及充滿對未知的恐慌。
我不知道這樣是否值得,但錯過了今晚,我就很難再找到這樣與他“開誠布公”的機會。
這是最壞的一步棋,帶來的利益卻最多,一則我與他關系更近,方便探聽消息交給羅榆,二則……将來羅榆出事,唐川便再也別想撇清關系。
想要得到什麽東西,就必須舍棄同等價位作為交換。
這個道理,亘古不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後媽ORZ
男主快消失了二十幾章
還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