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6-09-02 17:00:03 字數:4232
張紫晗緩緩攤開那幅《天宮神女圖》畫卷,一幕幕往事好似也随着這樣的動作在眼前展開。
記得,她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是十二歲那年,那一年,剛好也是沛皇生辰,父親四處尋訪名家畫卷,預備送入宮中做為沛皇壽禮。《天宮神女圖》傳聞是唐朝吳道子所繪,但後世失傳已久,只遺有仿作。不過,仿作也是前朝名家所繪,算是稀世珍品了。
父親苦心尋覓,花了重金,終于購得仿作一幅,入宮之前,暫時藏在府中書齋內。那日,她到父親的書齋玩耍,因為好奇,便偷偷取出賞玩,不料一個不小心,将一旁硯中的濃墨潑在畫卷上頭。
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必死無疑!先不論父親會不會責罰她,沛皇的壽禮被污,總歸是不祥之兆,此事若是傳入宮中,父親的前程堪憂,然而在她又驚又恐之際,遇到了她的救命恩人,長祁王斯寧宇。
長祁王不過也只比她大個一、兩歲,那日,正巧随太子到府中拜訪,也不知怎麽着,獨自在花園裏迷了路,誤入書齋,恰好看到她闖禍的經過和失魂落魄的模樣。
“哎呀,你慘了!”當時,那個漂亮的少年對她笑道。
張紫晗本以為他是在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怎曉得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紫晗妹妹,這是預備送給我父皇當壽禮的《天宮神女圖》吧?早聽說張丞相要送這個入宮,我還想着要先瞧上一瞧。”斯寧宇輕輕掀起畫卷,對着那順流而下的濃墨啧啧打量。“可惜了,這絕世珍品。”
她面色蒼白,身子打着哆嗦,腦袋彷佛被掏空了一般,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我聽說,這是仿作?”他又續道:“不過,仿作也很值錢了。”
他這麽多廢話做什麽?若要揭發她,現在就去好了,免得她飽受驚吓,像被貓兒玩弄的老鼠。
他倆從小就相識,他是阮貴妃的兒子,而她的父親卻是沛後一派,所以她跟長祁王也不算親近,不過宮中遇見了,一塊兒玩玩罷了,有時候免不了小孩子家之間的争吵。
“不過,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斯寧宇忽然道。
什麽?他打算幫她嗎?為什麽?他們之間也算不得有什麽交情啊……“你若信得過本王,現在就将這幅畫卷交給我,過兩日我還你一幅全新的。”他提議道。
她有些聽不懂,也不确定他到底有什麽企圖。
“反正這幅畫也只是仿作,咱們另外再仿一幅不就成了嗎?況且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父皇哪裏會追究呢?”
他本就生得俊美,此時燦爛一笑,用明眸善睐來形容也不為過,讓倉皇無助的她瞬間懵了,心裏已默默贊同了七、八分,然而最後一絲理智還是讓她問了出口,“可是……你真的、真的可以另仿一幅?”雖是仿作,也是需要極高的技藝的,當世應該沒幾個人能做到,前朝名家若幹年來也唯此一幅而已。
“放心,本王說能做到,便能做到。不過你可要答應我,這兩日你一定要想法子瞞着你父親,千萬不能讓他發現,知道嗎?”
“為什麽?”張紫晗不解的,“王爺緣何要幫我?”
“因為本王心腸好。”
這不過是他順口的一句話,不過,若幹年後,她仔細回憶,這大概就是真相。
斯寧宇的确是個善良的人,幫助她,可能只是舉手之勞,但他就是願意施以援手,哪怕她父親是皇後一黨,素來與阮貴妃為敵。
從那以後,這個漂亮的少年便落在了她的心上。每次入宮,她總不忘尋找他的身影,尋各種各樣的借口,就為了能跟他說一會兒話。
待到她長成亭亭玉立的俏姑娘,情窦初開之際,她的眼裏,也自然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他總是離她很遠,這些年,由于阮貴妃被逐出宮闱之故,他也不再在宮裏待着,要見他一面,難上加難。
她知道,他化名為阮七公子,這些年來編撰了天下聞名的“美人榜”,她施以重金,入住靜和山莊,名為懇求阮七公子助她登上美人榜,實則只是想見他一面。
然而,她終究還是沒有見到他,直至傳來他大婚的消息。
他們分離的這些日子,他遇到了別的女子,與她,從此再無緣分了,她因此心灰意冷,入東宮為太子妃。
既然不能嫁給他,那麽無論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望着眼前的這幅《天宮神女圖》,往事如煙,人生好似不知輪轉了多少回,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忘不了,那個在她驚恐無助的時候,對她明眸微笑的漂亮少年。
這是他畫的,所以,是她最想得到的珍藏。
張紫晗側過臉去,生怕落下的淚水,再度污了這幅畫,這一次要是再弄髒,就沒有人能夠幫她補救了……她心底忽然湧起一絲哀傷,像被針刺般,溢出的血,鮮紅欲滴。
“太子妃,皇後娘娘傳話,請您到宮裏一趟,商議替皇上做壽之事。”
一大早,張紫晗才剛用完膳,便有宮人來傳報。
不錯,又到了一年一度沛皇生辰之時,宮裏又要忙碌起來了。
“長祁王今日也會進宮,每次王爺入宮,按例都會替王爺準備些禮物,皇後娘娘說了,今年她就不操這個心,全交給太子妃您來辦。”宮人又補充道。
聞言,她的心驀地一緊,心跳也跟着加快,過了好半晌,呼吸方才均勻,她不動聲色的道:“知道了。”然而,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在平靜外表下的波瀾起伏。
待宮人退下後,她趕忙招來丫鬟伺候她梳妝更衣,随即趕往沛後宮中。
一路上她不斷想着不知道他什麽時辰入宮?會不會恰巧能碰見他?自他大婚之後,她都沒再見過他,不知他過得好不好……這樣的念頭一個接一個繞過心頭,而她的腳步才剛繞過花徑,冷不防便見斯寧宇迎面走了過來。
那張豐神俊朗的臉龐一如往昔,而且,越發有春風拂面的感覺,看來他婚後的生活十分美滿,臉上笑意不止。
張紫晗站定,本想回避,卻無處可藏。
“紫晗妹妹。”斯寧宇自然瞧見她了,十分熱情地上前打招呼,“好巧啊!”
“王爺。”她不得不有所回應。
“哦,對了,現下你是太子妃了,”他莞爾道:“該尊稱你一聲皇嫂才是。”
“王爺見外了。”張紫晗淡淡回道:“咱們自幼情分不薄,也不必拘禮。”話雖如此,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就算她不願生疏,也不能夠了。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又道:“有一件事,還沒當面感謝王爺呢。”
“什麽事?”斯寧宇好笑的問。
“其實,紫晗已知曉王爺便是阮七公子,還得感謝王爺将紫晗列入美人榜中,紫晗實在愧不敢當。”她道。
舉國上下,四海之內,不知有多少名媛千金想擠身美人榜,因為如此一來,不僅可以揚名天下,還能嫁得如意郎君,而斯寧宇不僅把她列入榜中,還是榜首之位,說真的,當初她乍一看到名冊時,萬分吃驚,也确實感到驚喜,不免懷疑他是否也悄悄愛慕着她,否則,緣何要給她如此殊榮?
但他終歸還是娶了別的女子,她所有的歡喜都化為泡影,原來,他只是給了她一個客觀評價,無關情愫。
的确,想一想,除了她,還有誰能夠登上美人榜榜首?她的容貌、身世、才情,沒有什麽不好,也沒有什麽特別好,各方面都四平八穩,引不來激贊,也惹不了争議。從古至今的狀元,不都是像她這樣的嗎?不是最出衆的,但卻是最服衆的。
斯寧宇在權衡之下推舉了她,可若說他對她有多麽喜歡,倒也不見得。
“說來,我也是有私心的,”斯寧宇道:“咱們自幼相識,紫晗妹妹若因此榜得到一段美好姻緣,我也算盡了咱們的青梅竹馬之誼。如今妹妹成為太子妃,我心甚慰。”
呵,他倒是挺念舊情的,可惜,此情非關風月,最多也是兄妹之誼罷了。
“對了,皇後娘娘命我替王爺準備禮物,”她垂眸,輕聲道:“也不知王爺喜歡什麽,宮裏有的,王爺的莊裏估計也不缺。”
“若有當初雅國的貢品,不拘什麽,給我一些便是。”他想也不想便答道。
哦,對了,他的妻子是雅國人,想必雅國的貢品能解他愛妻的思鄉之苦吧?
“好。”張紫晗一邊點頭,心裏卻不禁泛起酸澀。
“說到禮物,倒是想起今年預備給父皇的壽禮,”斯寧宇又道:“方才我已經見過父皇了,他說奇珍異寶都俗氣了,若是我們這些為人子女的,一人能揀一件擅長之事制成禮物給他,他會再高興不過。”
“哦?”張紫晗蹙眉,思忖一二,方道:“這倒也不難,王爺最擅長丹青,到時候畫一幅祝壽圖給皇上,最好不過。”這樣一說,倒又勾起童年的往事來,她胸中又似凝了氣一般,悶悶的。
“不,皇兄最擅長丹青,我可不能搶了皇兄的光彩,”他爽朗笑道:“我還是作賦一首,更為妥當。”
“太子殿下擅長丹青嗎?倒沒見他動過筆。”看來她這個太子妃也沒多稱職,連太子擅長什麽她都不知曉,不過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在乎。
“怎麽沒見過,咱們小時候不都見過?”
“什麽時候?”她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難不成你忘了?”斯寧宇忽然湊上前,壓低聲音道:“那幅《天宮神女圖》,其實就是皇兄畫的。”
“什麽”張紫晗驚愕的瞠大雙眼。“那幅畫……那不是王爺你……”
“那圖上有八十一位神女呢,短短兩天時間,我雙手畫廢了估計都畫不出來!那段時日,皇兄一直在臨摹那幅圖,前前後後花了兩、三個月的功夫,我瞧着竟也有七、八分肖似,所以就向他要了來,補你捅的婁子。”
張紫晗臉色倏地刷白,貝齒緊緊咬住下唇,整個人頓時失了神。那幅畫居然出自斯寰平之手?
這怎麽可能?老天爺這是在同她開玩笑嗎?
“皇嫂,你怎麽了?”斯寧宇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關切的問道:“你不會是怕那件事露了餡吧?
放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父皇想必早就忘了有這麽一幅畫,如今畫卷藏在宮閣中,估計都沒人看一眼,更不會有其他人發現真相。”
為什麽她不能也是那個不知道真相的人?她因為一幅畫,多年來深愛着一個男子,可是到頭來卻告訴她,那幅畫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畫的她真該想清楚,到底是喜歡斯寧宇這個人,還是感動于當初他助她的善良,可無論答案是什麽,都晚了,他已經在她心上住了這麽多年,豈是說趕就能趕走的?況且至少有一點她沒有弄錯,到底是他幫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