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不免生疑。電話接通後,就聽謝碧文語帶笑意:"二叔,別叫我打擾了才是,這個時候還在公司辦公,難不怪九龍行的業績蒸蒸日上。"
慕昶峰笑了下:"客套話就免了,大嫂找我有事?"
謝碧文稍加沉默,複又笑道:"當然,過陣子就是父親生辰,好在近期公司運轉順利,家裏又沒出什麽閑事,老爺子心情不錯,我與你大哥商量着舉辦一次慈善晚會,不知道二叔你有沒有興趣?"
慕昶峰猜到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鼻息一哼,說:"你與大哥決定就好,一切看父親心情。"
"都是一家人,當然是大家開心才好。"她頓了一頓,又說,"哦,對了,今天你的特別助理來過富康,情緒有些激動,我想不會是璟琛哪裏惹二叔或者九龍行不痛快吧?"
"沒有,這是私事,大嫂你多慮了。"
謝碧文仍是笑着:"那就好,二叔你一向不是被私事左右的人,這點深得父親贊許,我為慕家一份子,也以此為傲,倒是你大哥,年紀越大越胡塗,做事越發沒有分寸–哎,我說多了,既然這樣,我沒別的事了,二叔再見。"
電話挂斷了,偌大的辦公室又恢複安靜。
剩慕昶峰一人,站在黑色辦公長案前,眸色冷凝,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片刻過後,方爆發似的,将手裏的聽筒狠狠砸了出去。他确實不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了,然胸口沉悶,一口氣卡在喉嚨裏,甚至夾着煙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隔了許久,慕昶峰方将半截香煙按在煙灰缸裏,取了外套就要出門。他從未如今日這樣急躁過,安排出去的事情還要親身去做,絕對是生平第一次。
連司機都不必知會,他從停車場取了車直接開去四季酒店的門口。因為形象深入民心,往來行人不斷側目,禮賓見了只恭聲說:"慕先生,歡迎光臨!"等他經過後,才兩相驚喜,"是’港島二少’慕昶峰,是真人!"
另一禮賓想了下,驚喜稍褪:"也沒什麽奇怪的,九龍行就在隔壁,慕二少出現在這兒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便是他多年來,從未在本城飯店休憩,一是反感媒體捕風捉影,報導不實消息;一是常住于此,根本沒有必要下榻飯店。他一路行色匆匆,面色疏冷,到了前臺便說:"我姓慕,慕昶峰,現在要見你們酒店的總經理,幫我搭線。"
對方一怔,旋即拿起電話,就要撥通。巧的是酒店總經理送客歸來,正見慕昶峰站在大堂,連忙過去問好:"慕二少,你好你好!"慕昶峰點點頭,開門見山:"a市楓丹白露的GM下榻四季,是不是還帶了其他人,帶我去見她。"
慕昶峰是什麽面子,已經不是給不給的問題,既然要給,便要給足!酒店總經理稍加思索,便做了個請的手勢:"慕二少,請随我來。"
他将慕昶峰引至一間商務客房門口,方停住腳步:"二少,就是這間。傍晚時候,展先生帶了朋友過來,說是證件未帶,客房部便破例開了一間客房。"一面按響門鈴,許久無人開門,他才拿了随身的萬能卡,将房門打開。
慕昶峰推門而入,繞過客廳才是套房的卧室,還沒靠近,便聽她說:"我不想吃東西,帶下去吧。"
他終于松了口氣,走過去:"簡殊,是我。"
卻換來對方身子一怔,扭頭看向他,目光驚怯,一連串的動作只在頃刻間,見他越來越近,方冷笑了聲:"慕二少好本事,到哪兒都躲不掉,不過MJ還在馬來西亞,您怎麽甘心突然返港?"
慕昶峰沒有回答她,而是伸手覆上她的額頭,說:"別跟我怄氣,你臉色很差,先跟我回去。"簡殊不動聲響地拂開他,眸光淡淡:"慕先生,或者我叫你一聲叔叔,你要跟我亂/倫?"
他嘶了一口氣:"你所擔心的全都不存在,先跟我回家,我把這幾年的事情全都跟你交代清楚。"
"交代什麽,慕奇峰是如何把我送上飯桌,你又是如何順理成章跟我在一起的?包括這一次對不對,他要算計你,拿我算計你,你又是如何将計就計對付他的對不對?"
她聲聲逼問,使慕昶峰頗感無奈,只靜靜地看着她,眼裏幽黑深邃,似是要将她吸進去一樣。眼前的這個女人,準确說更像是個小姑娘,在跟他鬧別扭,跟他嗆聲。換做以前,或許他還會笑一笑,說她真像個小孩子,但這一次,她關機玩失蹤,害他幾乎翻遍全港去找她,他怎麽能不生氣?
偏偏這時手機響了,是何景年向他彙報調查結果,聲音略帶疑慮說:"有人看到簡小姐傍晚時候,與展總去過醫院,院方确認說,簡小姐做過孕檢,結果是陽性。"
他目光一滞,電話都險些掉在地上。他從未在這種事上做過防範,因為早想跟她生個孩子,這一刻知道這個消息,定然驚不如喜。他面部弧度漸漸變得溫柔,兩臂自然地将她攬過來,哝哝道:"讓你心裏的顧忌見鬼去吧,我才不是你叔叔,我只做孩子的爸爸!"
不顧她的抗拒,在她臉上深吻一下:"唔……還要做你簡殊的丈夫。"
可是這種陌生的感覺,忽而叫簡殊覺得很害怕。她的行蹤,所思所想,全部曝光一樣放在他面前,被審視,被介入,如同她完全不似一個個體,而是附庸……
耳中嗡鳴,與聲音絕緣,慕昶峰在說什麽,也越發聽不清晰。只有手心緊握成拳,證明自己還存有一絲力氣。
她的聲音很小,但足以叫對方聽到:"……孩子,已經沒了。"
Part(42)
沒有報複的快感,只覺兩臂一痛,是他突然下了力氣,捏痛了她。
她卻忍着痛,忍着耳鳴,微仰着臉,一字一句道:"你想他叫你爸爸,還是叔公?要不要告訴他,你是怎麽算計他媽媽,算計他外公的,你以後會不會也叫他跟你一樣,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教他像你一樣,玩人喪德?"
慕昶峰笑容已褪,唇上銜冰似的,抿成一條僵直的線,壓着怒氣朝她吼:"閉嘴!"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就算報複,會叫慕奇峰痛一輩子?可惜了,他比你還狠,你們兩兄弟,一個狠過一個,不愧同為慕家人。"
"我叫你閉嘴!"
他又重複一遍,卻是用了蠻力之餘,雙手竟在發抖。
多少年不曾有過的情緒,像是很小的時候,母親帶他回莊家,舅舅對他問東問西,極盡寵溺,舅母在一旁總是對此嗤之以鼻。後來一次家宴上,小他兩歲的莊智城從桌上跳起來,吵鬧着不與他同坐,嘴裏叫的正是:"我不跟他一起坐,媽媽說他是狐貍精的兒子,他會跟我搶爸爸!"
一句話冷了全場,還是莊秉賢的一巴掌扇過去,才叫他住口。
慕莊秉珍只是笑:"阿城這是跟誰學的,管自己姑姑叫狐貍精,大嫂成天只見購物打牌,有時間也該教教孩子才對。"
再後來的事情,他記不清了,唯有那句"狐貍精的兒子"叫他記到今天,他也曾試圖問過母親,答案不過是敷衍,叫他安安心心做好慕家子孫。可是于公,他是次子;于內,根本就不是慕家人,他還能怎樣?
還不是一點一滴地從底層做起,跑去美國做外彙基金投資,整日整夜跟股票打交道,頂風流血地從華爾街打拼出來,又是為了什麽?
慕氏,莊氏……卻同樣避他如虎,只怕他羽翼漸豐。
只有她,把他當神話一樣崇拜着,對他說的話,做的事,從無異議。每一次她垂着眼睛,不知想些什麽的時候,他總會覺得,就是這種感覺,美到叫他難以自持。
他總說她可憐,她也确實可憐。
被人利用了,竟渾然不知,當他真的愛她寵她。
他始終記得她在他衣服上頭寫字的樣子,低着頭,偶爾往門外瞥視,怕被他發現一樣,那麽膽怯;還有她滿足的樣子,避風塘炒蟹或者甜辣的鹵汁都能叫她雙眸一彎,笑若星璨……
那時他便想,如果能跟她在一起,這麽過下去,其實也不錯。
但是現在,他卻是想,如果能跟她在一起,這麽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
他目光兇狠,怒意直升。
力道一分一分加重,周身亦是冷到了極點。
聲音低啞地只問她:"為什麽……你要這樣,你為什麽!"
他不知道後來是怎麽離開酒店的,進了車子,摸着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試着點了一支煙,卻幾次擦不出火,好不容易點上了,才吸一口,竟被嗆得猛咳幾聲。
抽了這麽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