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1)

戀色 - 第 20 章 (1)

如果喜歡一個就是這種感覺, 雲暖想,自己大概已經跌入深淵。

自從遇到喬景延,雲暖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 原來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會有小女生的柔弱和膽怯,小心翼翼和瞻前顧後。

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強, 一旦和這個人站在一起, 她所有的傲氣,所有的耀武揚威, 都能因為這個男人而逐漸柔軟下來。女孩子身來本就柔弱,只看你和怎樣的人在一起。

她想, 遇到喬景延,大概并不是什麽壞事。

沿途踩着花瓣一路往小旅館回去的路途上,雲暖帶着喬景延繞了不少小巷子, 有散發着濃郁烤面包香味的小巷, 有在鬧市裏安然寂靜的花店, 也有踩着花瓣尾随了他們一路的阿拉斯加, 雲暖一直拉着他, 再也不敢放開, 偶爾路過什麽特色的小店,她會主動停下來, 好吃的要介紹給他,好看的也會征求他的意見,帶一些随禮回去。

喬景延以往出門, 身側總是陪伴着駱沅,也曾經同駱沅一同前往什麽地方去游玩過,但駱沅的性子和雲暖比起來,又是天差地別,兩個大男人出門,簡潔至極,話也不多。

和雲暖在一起,卻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被這人因為擔心他而的抽泣的聲音觸碰到內心的柔軟,被她一路挽着手,和自己極盡詳細的說起關于小鎮的歷史和文化,又聽她自信十足的和他說話:

“有我帶路,喬先生什麽顧慮也不要有。”

他現在可不擔心她帶路,只擔心她什麽時候突然撒手,連帶着身上的氣味也一起消失了。

回到露西太太的旅館,喬景延不忙着給自己換洗衣物,倒是忙着給脫了鞋子跑到陽臺開窗子的雲暖打了一盆水,告知她:

“先把腳洗了。”

不知道這姑娘一路踩了多少泥濘,沾染上多少花瓣,但這都是因為他造成的,他甚至都沒有離開洗漱間,一直等候在門口。

雲暖踩到溫水裏,這才察覺到腳裸處有點辣疼,低着頭觀察了好一會兒,這才看到因為不合腳的高跟鞋擦破了皮的腳踝,雖說喬景延看不見,但一個大男人,總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雲暖自然還是有些不自在,問他:

“你不換衣服?”

喬景延沒聽到她說腳疼或是受了傷,有點不放心:

“有沒有地方磨破了,傷到了?”

“我哪能那麽脆弱啊,喬景延。”

她都沒注意到關于對這個人的稱呼,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已經改變,她從不在意這種小擦傷和小碰撞的和他解釋:

“你可別覺得我是那種一點點事情就會大驚小怪的人,我沒得到過多少嬌慣,從小就帶着我們家的小拖油瓶,所以啊,我沒那麽脆弱的。”

她可是要照顧他的人,怎麽能自己先倒下。反倒是喬景延的過多關心,讓她不得不為自己解釋一番。

喬景延知道,也正是這樣平日裏不拘小節,不計較和固執的性子,才會因為突然消失的嗅覺而惶恐不安,成為內心最大的障礙。

喬景延問她:

“那可以同意我去鬥香大會,指點指點我了嗎?”

他可是記得的,茉莉花節結束以後,她說給他一個答案。

雲暖的腳趾頭在水盆裏晃蕩了許久,聞言,擡起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和他說:

“你知道我去了也無濟于事,拉上我去沒意思的。”

“我曾經覺得我去了公司也是沒意思的,但當我日複一日的去感知周圍的事物,聽聞身側說話和談論,還有每日駱沅的工作報告,我才漸漸知道我爺爺那時候為什麽會讓我去公司。”

喬老爺子固執己見,最開始得知他失明的時候,甚至整夜整夜的打電話,想盡了辦法也希望他能看得到,無奈最後被一紙報告單打破了希望,那時候的喬景延無法理解,被人逼着去正常的學校,去社交場合,去學習各種和他的家族企業相關的知識,他在喬老爺子眼裏,好像從來不是一個盲人。

他以為是他不肯接受,甚至也無比厭惡這樣的做法。

直到某一日,喬老爺子生病住院,以為自己快要不行了,拉着喬太太的手說:

“反正誰也罩不住他一輩子,就這麽磕磕碰碰長大就好了,至少不會無法生活自理,無法參與正常的社交圈。”

人生字典裏,本來就不應該打上逃避這個标簽,所有你逃避和害怕的一切,終究不會隐埋在內心一輩子,他們總會經過時光,成長為看不到的龐然大物。

所以那一日,他在心理把一項嚴苛和固執己見的老爺子,理解的更加溫暖了一些。

算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态,他不想雲暖也如同曾經的自己一樣。

——

雲暖無法拒絕這個人提出來的要求,只要一聽到他的語氣稍微軟下一些來,自然就會先舉手投降。

經過中午把“男朋友”弄丢這件事情,雲暖本就有些心有餘悸,不怎麽想去參加晚上的派對,正準備卸妝,偏偏被她以前的鄰居蘇姍叫住,非要帶她去:

“一年一度解放天性的狂歡,可不能讓你窩在旅館,必須帶上你的男朋友一起來。”

蘇姍太太這一口不怎麽流利的中文,就是雲暖教的。她偶然喜歡中英混雜,雲暖也聽得懂。

雲暖無法拒絕這位太太的熱心腸,給喬景延找了合适派對的衣服,帶着他一同前往,坐着蘇珊太太家的車去派對地址的路上,蘇珊又和喬景延做了自我介紹,開玩笑的和喬景延說:

“我知道雲暖身上的太多陋習,希望你以後不會介意。”

雲暖的鄰居和她關系非常好,也只有這樣才能當着雲暖的面說這種話,喬景延笑了笑,說道:

“她在我心裏,無論如何都非常優秀。”

只當喬景延再說客氣話的雲暖,卻被他說起這些話來真摯安靜的目光吸引,有些不好意思的和他解釋:

“就是些和暴躁脾氣有關的陋習。”

喬景延聽出雲暖當了真,擡起手摸了一把她的頭發,笑的倒是很開心。

從車上下來,蘇姍太太在下車之前,拉着雲暖說了一句:

“他知道你的情況嗎?”

雲暖點了點頭,隔着玻璃窗看向站在外面西裝革履的男人,小鎮中心明亮美麗的燈盞映照在他的背脊上,有關于這人周圍一切,便全部染上了溫暖的顏色,漸漸明亮起來,雲暖和蘇珊說:

“他知道我的情況,是個非常豁達,大度的男人。”

除了錢茵,雲暖在這裏的交心好友便只剩下蘇珊,她眼眸裏泛着光,滿懷憧憬的和蘇珊說:

“我确定我很喜歡他。”

喬景延在門口等了沒多久,便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雲暖先從車裏出來,帶着他前去派對現場,因為茉莉花節而舉辦的格外盛大的派對中心提供免費的甜點和水果,吸引了不少游客,雲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替他看看場內的盛況,和他說:

“這是鎮上最大的一家酒吧,每年都是這樣,盛況也都差不多。”

可是今年對于雲暖來說,因為多了一個喬景延,而顯得不太一樣了。

喬景延喝了一口雲暖給他的果汁,樹莓口味的果汁在舌尖炸開,整個口腔都是甜的。他聽得到關于這裏的一切,傳入耳朵裏的薩克斯的聲音,清脆性感,夾雜着會場裏的議論聲和嬉笑聲,編織成一副熱鬧非凡的畫卷。

喬景延總是喜歡依靠這些,來辨別此時此刻自己所處的環境和位置。

後來他隐約察覺到身側的雲暖有些不自在,這才開口問她:

“怎麽?看到誰了?”

他猜測雲暖突然不說話,是因為看到宮允那個喜歡死纏爛打的前任,可是雲暖看到的,卻是身處在舞池中央的錢茵。

這人一向最喜歡出席這種派對,甚至她連她的穿衣打扮都能揣測出來,今年依舊如常,只是身邊多了不少花花公子,她就站在舞池中央,和另一個男生跳完舞,又馬上換了個男生。

後來錢茵忽然在人群裏撞見雲暖的眼睛,這才停了下來。

錢茵本想過來找雲暖,不料被突然冒出來和雲暖打招呼的露西太太一家人打擾了,露西太太的小兒子拉着雲暖的手,直接問身側的喬景延,能否和她的女朋友跳一支舞。

喬景延欣然應許,鼻尖和雲暖身上的香味一擦而過,便能感知到雲暖已經拉着小男孩子的手到了舞池裏。

不過一會兒,停好車的蘇珊太太進來,看到喬景延一個人坐在角落,手上握着一杯樹莓果汁,安靜的聽着關于舞池裏的聲音,盲人對于這個世界的觀察總是細致入微,他似乎在這樣嘈雜的聲音裏聽到了雲暖和小男孩子嬉笑聲音,不過一瞬間,眉頭就舒展開來,笑的很幸福。

蘇珊拿了杯橙汁和喬景延碰了杯子,順勢坐在他的身側,看向在舞池中間跳舞的雲暖,提到: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姑娘熱情的微笑了。”

蘇珊太了解雲暖,提起昔日裏傲氣天才的美麗女孩,蘇珊說話的聲音也帶着些許的惋惜,喬景延用食指摩挲着杯口的邊緣。側着腦袋說:

“她會振作起來的。”

“我知道她會。”蘇珊喝了口橙汁,和喬景延提起了曾經和雲暖相識的事情:

“這姑娘非常的好學和勤奮,她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所以需要放松放松。”

她記得雲暖真正沮喪和瘋狂起來的那段時間,因為一瓶香水而突然間名聲大噪的雲暖,開始産生了憂慮和壓力,一旦給自己套上想要超越自己的目标,她的壓力就會呈現數倍的增長。

“你知道,哪怕擁有二三十年調香經驗的調香師,也只敢自稱是個新人。”

年少成名的壓力像是壓在雲暖心尖上的稻草,一連好幾天沒有出過門的雲暖,最後在接受蘇珊煮的玉米濃湯之後,失去了嗅覺。

她連蘇珊每日煮的玉米濃湯都察覺不出了。

所有的食物在她的眼裏不過是填飽肚子的東西,和很多壓力大而無處發洩的人一樣,雲暖把自己鎖在家裏整整一個多星期。

直到某一日,蘇珊敲不開她的房門,叫來警察打開,只看到躺在地上,已經暈厥的雲暖。說道這裏,蘇珊苦澀笑了笑:

“這個傻姑娘以為,嗅覺能分辨出來的東西,味覺也可以。”

她被夜以繼日的壓力壓垮,最後終于認命,連味覺也一同放棄,準備回國當個逃避真相的傻姑娘。

“她回國的時候我還在堅持不懈的和她發郵件,但是她回複的全是平安的喜報。”蘇珊聳了聳肩膀,“她好勝心很強。”

聽聞這些事跡的喬景延,握着大半杯樹莓果汁,怎麽也無法平複下去,只是蘇珊太太說的那個詞一直清晰的刻在他的腦海裏。

傻姑娘。

她的确是一個傻姑娘。

蘇珊不過是想着和喬景延說說她的真實情況,卻從未料到,原本準備來單獨會一會喬景延的錢茵,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她突然間愣住,握着紅酒的杯子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剛剛可是聽的很清楚:

雲暖,失去了她引以為傲的嗅覺。

————

抛棄了所有不開心的回憶,在舞池裏的雲暖就像是夜幕裏璀璨又耀眼的星星,眼看她拉着小孩子跳舞,很快就有打扮紳士的男士前來邀請她,她只搖了搖頭,從舞池中間下來,徑直朝喬景延走去。

心裏挂着他的行動不便,她不會因此而離開他太久,看到她回來,蘇珊站起來招了招手,看她走到了半路,索性把喬景延拉起來,推給她:

“來這種地方不跳舞怎麽行?”

喬景延哪裏會跳舞,倒是突然間被露西太太拉起來,推給雲暖,吓了一跳,一轉身,他的手就被雲暖的手拉住。

大抵是因為剛剛和小孩子跳的很開心,雲暖的手指尖很溫暖,她在擁擠的派對上拉住他,直接帶着他往舞池中間走:

“喬景延,你會跳舞嗎?”

他不會,至少作為一個眼睛不好的盲人,并不需要去學習這項社交禮儀。

可是雲暖的回答更加出人意料,她笑着,墊着腳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

“那麽巧,我也不會啊。”

他自然不相信雲暖不可能不會,倒是被他這句暖心的回答觸碰到內心的柔軟,他握緊她的手,被她牽引着,和那些來參加節日,不拘小節的法國人一起在舞池裏又蹦又跳。

喬景延看不到,卻始終能感知到她一直緊緊的貼着他,偶爾看到有人過來,也用自己的肩膀擋一擋,生怕有人撞到他。

這人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懂事,又有年輕少女才有的活潑開朗,他有時候覺得她像個大姐姐,有時候覺得,她不過是個性子粗野和傲慢了有些的小姑娘。

在喬景延心裏有好幾種姿态的雲暖,就像個探索不盡的寶盒,他總能看到她身上令人驚喜和意外的地方。

雲暖拉着他毫無章法的在舞池裏跳了一會兒,原本節奏歡快的酒吧音樂驀地戛然而止,舞池裏的人們在茫然一會兒之後,舞臺上響起熟悉的音樂聲,有女歌手從臺上冒出來,拿着話筒唱《Fire work》

一時間,整個舞池又歡快起來,紛紛把目光落到臺上的歌手身上。

兩個人并排站到了一起,雲暖忘記放開那雙拉着他的手,一直握着。

喬景延側着耳朵安靜的聽着,鼻尖上就是雲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他幾乎能想象得到,雲暖就站在自己的身側,他們周圍都是前來駐足聽歌曲的人們。

等一曲終了,雲暖一直緊緊握着的那雙手才放開,在他的耳邊鼓掌歡呼。

他把沾了些汗漬的手掌心摸索在衣服上擦了擦,剛剛放下來,就被她準确的抓住,說:

“喬景延,我們早點回去吧。”

喬景延點了點頭,跟着她一路走出來,直到出了酒吧,有些寒意的風刮過喬景延的耳邊,他才驀然的回過神來,手指還是被她拉着,一直溫暖的握住,他頓時察覺到,自己并不是做夢和幻覺。

——

第二日一早,喬景延剛剛起床,雲暖用滿懷期待的語氣和他商量:

“你不是想去香水工廠看看,今天想出門嗎?”

喬景延立刻點了點頭,很快就聽到她用有些期待的聲音告訴他:

“我會陪着你去的。”

就這樣,今日一天的行程,變成了去香水工廠參加和體驗,茉莉花節剛剛過完,小鎮上的游客并沒走光,有人也選擇和雲暖一樣,來香水工廠參觀體驗。

喬景延嗅覺靈敏,僅僅只是抵達工廠,就能從周圍感知到擦着各種香水味的人群。

有的刺鼻一些,有的卻是高貴和冷豔感十足的味道,也有小孩子站在喬景延身側,好奇的問介紹人員這是什麽香料。

很快,雲暖便從工作人員哪裏拿來幾張試香條遞給他:

“你看看能不能辨別出這幾種調香最常用的香料。”

喬景延的鼻子本就靈敏,加上之前就有不錯的化學基礎,這些對于他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甚至都不需要雲暖加以引導,很快就把這些味道全部辨別出來,他們身側跟着的工作人員因為喬景延的反應吃驚道,面面相觑的看了好一會兒,又和喬景延說,他可以試着搭配出自己想要的香水。

可是對于這一方面,喬景延便束手無策了。

單純的去猜測某一種香料,并不能算的上是什麽獨特的技巧,但想要把這些看似複雜的香料組合成新的味道,少了旁人的指點,他實則一竅不通。

他索性求助旁邊的雲暖:“你喜歡什麽味道?”

雲暖說:“櫻花。”

不僅僅喜歡百合,春日裏飄散在微風裏的櫻花味,更深入雲暖的內心,用這抹味道作為鬥香大會的主味道,顯然有一些借用雲暖“櫻花小姐”配方的意思。

他徘徊在各種各樣的試香條面前,一閉上眼睛,想起來的便是關于和雲暖一起經歷的種種。

那是一種,熟悉的,活潑而熱情的味道,這抹味道并不是櫻花那樣清淡幹淨,而是應該透着希望和陽光,使人有一種努力向上的希望。

他希望這抹味道,是專屬于雲暖本人的。

他閉着眼睛思考了很久,并未從幾百張試香條裏挑選出一個味道,後來再睜開眼睛。喬景延心裏便有了個具象的味道。他問身側的工作人員:

“有柑橘嗎?”

他想:象征着活力滿滿而又滿懷希望的柑橘香味,正是認識雲暖以來,最完美的一個味道诠釋。

這僅僅只是他準備調制出一款可以用在鬥香大會上,站得住腳跟的開始。

後來追尋到關于這款帶着柑橘味香水的搭配,在挑剔的喬景延心裏,再沒有哪一種香味再入得了他的鼻尖。

這一整天,兩個人在香水工廠呆了五個小時,最終只定下香水的主味道和名字,其餘的配方,便是借由雲暖的學習經驗,增添了百分之三的廣藿香和百分之十的玫瑰。

雲暖并不能聞出這幾種味道初次搭配出來的味道,只是看喬景延握着試香條沉默了許久,問他:

“怎麽樣?”

他低着頭,一言不發的沉默了許久:“沒有陽光和溫暖的質感,像個沒有靈魂的東西。”

能有幸成為調香師的人,一定對生活觀察細致入微,是化學師,是藝術家,是詩人。雲暖明白喬景延形容的這種感覺,想要香水有“靈魂”,是因為他心裏有了一位想要給她調制香水的人,而這個人的靈魂,便是這抹香味存在的理由。

他把所有關于腦海裏與雲暖有關的畫面都記下來,陽光,大紅裙子,淺藍色的絲巾和順直的秀發,他拉着她手時掌心幹燥的觸感,應該被柑橘味道賦予香水意義的這個女孩子,應當是個活潑溫暖而細膩的人。

但一切在喬景延的腦海裏變得無比細膩,像是分子一樣的化解之後,喬景延才突然間明白過來,雲暖當初為何要說,調香師和繪畫不一樣。

這并不是一個像是繪畫一般,想象得到,就一定能夠繪畫出來的東西,它沒有具體的形狀,只有一個無法形容出來的氣味,這種氣味還同時需要有質感和觸感。

喬景延思考了一整晚上的結果,只保留了廣藿香和柑橘,象征浪漫和熱情的玫瑰則被無情淘汰。

雲暖看她一無所獲,第二天一早在帶他去香水工廠之前,和他說起了自己筆記本裏的內容,那是她入學香水學院這些年的所有感想和記錄,以及“櫻花小姐”無數次的失敗配方,她只能給與他一些工作上的搭配建議,和他提到:

“錢茵的風格并不是多變的,去年的畢業作品,就是廣藿香加玫瑰的經典組合,但這種味道很常見,并不出彩,不求蓋過錢茵的香水,只要持平,她便會退縮。”

雲暖顯然很了解錢茵的脾性,尤其是當喬景延提出要代替雲暖去出席鬥香大會時,錢茵其實已經輸了。

輸給了喬景延這個門外漢是意料之內,被喬景延這個門外漢打了個平手,卻不是她的水平發揮,她同樣也是心高氣傲的女生,這場鬥香大會,至少是從這幾年的經歷裏學到了許多寶貴經驗的。

雲暖雖然在他的身側指點,卻什麽忙也幫不少。

哪怕喬景延掌握着不少化學知識,第二日的調香結果同樣不盡人意,他帶了樣品回來,準備細細研究。

這兩日雲暖雖然一直陪伴在他的身側,卻因為無法提供什麽有效的幫助和建議,不過是浪費時間,回來去集市的時候,喬景延主動提出了建議:

“你送我去香水工廠以後,就可以自己去外面散散心。”

雲暖沒有什麽課外活動,被喬景延準假也不知道去哪裏,無奈的聳肩:

“我平日裏也就只去學校,呆在宿舍或花田,不然我回來幫你洗洗衣服?”

“我自己可以洗。”

喬景延不好讓一個女孩子幫忙洗衣服,婉拒以後,順手把那瓶香水小樣塞到衣兜裏。

雲暖知道他這個大男人眼裏的小尊嚴,帶着他穿過熱鬧的集市,挑選了不少菜,準備好好犒勞犒勞這幾日努力學習的喬景延。

回來的路上,喬景延又和她讨論起香水的配方,問她:

“你還記得鳶尾花的味道嗎?”

雲暖記得上百種天然花卉的味道,點了點頭,喬景延提出一個設想:

“明天我加上鳶尾花和茉莉試試。”

這幾日兩個人之間茶餘飯後的問題,全部圍繞着喬景延自己調配的新香水展開。往往一讨論起來就是幾個小時,直到露西太太家門口,雲暖又見到錢茵和她的朋友們,這個話題才戛然而止。

雲暖原本不想理會,倒是錢茵主動往前走了幾步,喊她:

“雲暖,你們準備去參賽了嗎?”

雲暖點頭:“我會去的。”

錢茵看雲暖臉上鎮定自若,甚至也從不暴露自己嗅覺失常的問題,便直接拿出一瓶香水,當着雲暖的面噴了一下,她看雲暖毫無反應,便直接問她:

“你是不是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連自己調制的第一瓶香水味道,都嗅不出來?”

————

錢茵的這句話,像是一張拉滿了弦的弓箭,嘭的一聲,壓斷了雲暖身上最後一根稻草。

錢茵到底是怎麽知道她失去了嗅覺這件事情的?

雲暖看着面前的錢茵,見她手上故意握着用普通香水瓶盛裝的香水,開口道:

“所以你拿着我的戰利品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又有什麽用呢?”

錢茵身側的小姑娘尖酸刻薄的喲了一聲,笑起來:

“我說為什麽你會被勸退,最後只選擇休學,你以前總是在學校裏出盡風頭,總是什麽好事和名額都輪不到我們,現在你失去嗅覺的事情整個學校都知道了,大家都惋惜你,派我們來探望探望。”

雲暖面不改色,挑眉:

“你是狗嗎,那麽容易跑腿的?”看那姑娘被他一句話堵死,她又趁勢:

“也對,狗鼻子很靈,形容你正合适。”

雲暖嘴上得力,身體站的越發筆直,從錢茵手上搶過那瓶香水,摔到地上:

“拿着我的香水來耀武揚威,我都覺得惡心。”

自從知道自己嗅覺失常,雲暖的脾氣就一直都不怎麽好,這下被人戳到了痛處,索性把一貫寬容的态度放在一邊,看着錢茵:

“你要知道,我既然選擇了休學,就有回去學院的一天。”

錢茵曾經在雲暖身側當她的小跟班習慣了,眼看她搶走她拿來刺激的香水二話不說就摔碎,不敢動手,只告訴雲暖:

“我只是來告訴你,今年參加鬥香大會可不是只有我一個勁敵,你既然選擇去,就別臨時退場。”

喬景延對這句話最有發言權,他往前走了一步,和面前的錢茵說道:

“參賽的是我,陪同參賽的是雲暖,錢小姐不是連這種關系都分不清楚?那麽害怕的跑來提醒,是覺得心虛,連我也贏不了?”

喬景延的激将法倒是成功激起錢茵心中的怒火,他見這男人雖是個盲人,卻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堵在心裏的一口氣發布出來,雲暖趁勢拉着喬景延進屋,最後提醒她:

“你好好準備,別到時候連自己怎麽輸的都不知道。”

自從中午和錢茵在門口見過,回了房間的雲暖的話就明顯少了很多,顯然她對于不少人知道她嗅覺失常這件事情很在意。以往兩個人晚飯過後總是要和樓下的露西太太說說話,今日雲暖倒是睡的很早。

喬景延睡的很晚,他仍舊不滿意想要為雲暖搭配的第一款香水,拿着試香條嗅了很久,始終毫無靈感。

這對半路惡補的喬景延來說,确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後來喬景延睡到了後半夜,突然間被從房間裏傳來的細微聲響吵醒,有人在翻她桌子上的實驗配方,他心弦緊扣,直到聞到雲暖沐浴之後的體香,這才明白是雲暖來他的個房間拿東西。

他臨睡之間就把香水放在書桌上,還有一些用盲文記錄的方程式和配方。雲暖顯然是不懂盲文的,她應該只是來找香水,可是這人卻一直站在書桌前,不知道在幹什麽,他屏住呼吸,安靜的側着耳朵辨別,直到聽到實驗的香水瓶被人打開的聲音。

她的嗅覺已經失常,這是準備要做什麽?

後來他的腦海裏突然想起她的鄰居蘇珊的話,馬上爬起來,奪走她手裏的香水。

雲暖抹了香水的指尖還未塞到嘴裏,突然間被站起來的人吓了一跳,一擡起頭去,便看都那雙隐沒在月色下的深邃眼眸,那個人握着瓶子,問她:

“你瘋了,是準備讓味覺也失常?”

他從未見過喬景延發什麽大的火,被這人緊皺眉峰,抿着薄唇的呵斥模樣唬住,愣在書桌邊,許久都沒有說話。

喬景延看不到她到底是個什麽模樣,知道自己說話語氣很重,卻不是真的怪她進他的房間翻香水,他猜測她肯定又哭了,語氣一瞬間就軟下來,問她:

“哭了?”

雲暖原本還沒那麽強烈的欲望,突然之間聽到他聲音軟下來,被那聲溫柔的詢問刺痛了眼睛,委屈又不解的和喬景延說:

“我不會輸給錢茵……”

争強好勝的雲暖,幾乎是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就泣不成聲,喬景延和她面面相觑,聽聞她從用手捂住嘴,從指縫裏不甘心的擠出一段話:

“到底為什麽會消失啊?”

對于突然之間消失的嗅覺,她的這句話像是從深淵出傳來,始終無法接受,已經成了廢物的自己。她哽咽着,不知道是和喬景延說,還是和自己說:

“一點都不公平,我無法用我的鼻子去觀察香水,也沒有辦法辨識到世界上的任何一種味道。”

“我不想就這麽認輸,妥協和放棄啊。”

“我知道總有別的方法可以行得通。”

面對女孩子沙啞着嗓音,無助又絕望的吶喊,喬景延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撕裂開,如果這就叫做同病相憐,那就如同看到曾經那個自己,問為什麽世界裏所有的顏色都消失了,我的太陽什麽時候才會升起來。

雲暖覺得這個世界一點兒也不公平,榮華富貴也比不過一顆想要努力去追求夢想的初心,正因為總是不停的行走,人類才能擁有獨立的魅力和個性,才能變成獨一無二的自己。

香水是她證明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價值和目标。

如果連這最後一絲希望都沒有了,她怎麽舍得放棄原本就一直熱愛的事業。

“喬景延,要我承認我這輩子都不在觸碰香水,我做不到。”

她把喬景延當成最好的朋友和傾訴對象,捂住嘴巴,小聲的吶喊出心裏那些壓抑的不甘心和委屈。

月色下雲暖的身影,被月光映照在牆壁上,縮成一個微小的圓點,她顫抖着肩膀,看着面前看不到她面容的喬景延,說的無助而絕望,不甘心,不想放棄,不想和喜歡的事業分道揚镳,這就是她這幾個月以來的所思所想。

她泣不成聲的哭訴着,像只可憐而有卑微的小蟲子,後來,一直聽她說話的那個人突然之間走上前,抱住了她。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宛若陽光一樣烘幹雲暖濕漉漉的心髒,她睜開眼睛,聽聞那個人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看,這個世界上總有不是那麽完美的人,像你,像我。”

像成千上萬個因為小缺陷而無法體會到這個世界美好的人們,有無數的你和我。

“但這并不是人生之路的終止,因為我們相比于其它的生物來說,已經足夠幸運和榮幸,獲得看得見這個世界的眼睛,聽得到音樂的耳朵,聞到芬芳氣味的鼻子,足夠我們生活下來的智商和适應能力。

“可是誰又有資格否定缺少了某一樣缺陷的我們,就不能獲得驕傲和光彩照人?”

“雲暖,只有自己才能否定自己的人生。”

“外人的唏噓和惋惜,不過是因為他們以為我們過的不幸,若是因為如此而認為自己過的不幸,那才是真的不幸。”

雲暖不知道這人會突然間說出那麽一段話,只是靠在這個人的肩膀上,被他溫暖的體溫和說話的聲線平複了心情,低着頭點了點頭,那個人扶着他的肩膀,彎了腰,大約保持着和她持平的高度,他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怎麽才能讓自己的目光準确落到她的眼睛裏,後來他察覺到她動了脖子,又低下幾分:

“你別哭,我相信雲霧總會撥開。”

雲暖點了點頭,哽咽着,把目光落到那雙深邃璀璨的眼眸裏,那個人沒聽到她哭了,這才放心,用手摸着她的臉,伸出兩只食指,在她的唇邊輕輕一捏,提起她的唇角:

“笑一個,我‘看看’。”

他看不見,便只能用這種觸摸的方式去觀察她是否還難過,雲暖因為他暖心小舉動笑起來,最後一顆眼淚也跟着滾落。

他察覺到這些,用手指尖輕輕摩挲着她上揚的唇角,很滿意的“嗯”了一聲。

男人食指上溫暖的紋路和柔軟的唇瓣觸碰到一起,細細摩挲着,順着微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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