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格拉斯下起了小雨。
雲暖一起床就覺得有些喉幹舌燥,先出門買了感冒藥。等到返回來,喬景延早已起床, 在廚房裏翻找牛奶和面包,自從來到這裏,喬景延就沒有進過廚房, 雲暖也不會讓他下廚, 他自然不熟悉擺設。
雲暖替他拿了牛奶和面包,帶着他到餐桌前坐下, 耐心給他抹上草莓醬,問他關于香水調試的新靈感, 喬景延一臉苦惱,顯然把這一行想的太輕,剛剛開了頭就不知道如何走下去了。
雲暖把面包遞到他手上, 和他說:
“聽錢茵的意思, 今年這場鬥香大會比以往要嚴謹盛大一些, 我們只是去看看也無妨。”
經過一夜的思考, 雲暖好像突然之間就把這件事情看淡了, 既不給自己壓力, 也不給喬景延壓力。
喬景延看她想通,自己反倒是嚴苛了起來:“我這三腳貓的小功夫, 至少要調配出我自己滿意的香水。”
遺憾雲暖嗅不到他調配的香水,于是他所有的調制成果,也必須要先把自己這一關過了才行。
雲暖知道他做事一向認真, 并未說話,一擡起頭就看到他唇角沾了些果醬,便拿了紙巾湊過去,和他說道:“你等等。”
喬景延只察覺到她挪到自己身側,因為她一靠過來,撲面而來的熟悉氣息便會撲進他的鼻腔裏,他還未反應過來,唇邊就被她用紙巾輕輕擦了一下,接着便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喬景延,晚上能不能邀請蘇珊來我家吃火鍋?”
喬景延愣住,因為她話裏的“家”愣了半響,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會把小旅館稱為“家”,而她和他商議的語氣,更像相熟的朋友,或是家人。
他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可以。”
他第一次如此期待去招待誰來家裏做客。
——
連綿的細雨一下就是一整天,雲暖把喬景延送到香水工廠,便開始準備晚上招待蘇珊的菜肴。
在這裏住過三年的雲暖,對于煮火鍋這件事情一直樂此不疲,蘇珊是唯一誇獎過她廚藝的女孩子,哪怕是曾經和錢茵關系好的時候,錢茵也不願意嘗試這種帶着些異國味道的中國菜。
以往蘇珊住在隔壁,大多時候都是幫着雲暖一起備菜,今天只有雲暖一個人,雲暖忙碌了大半天,一擡頭才發現早已過了去香水工廠接送喬景延的時間,她只得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計,拿上傘往香水工廠趕。
喬景延在香水工廠呆了四天,關于調制失敗的試驗品早已排了一整排,雲暖匆忙趕去的時候,喬景延甚至都還沒意識到已經到了回家的時間,和旁邊的員工談起香料和創作靈感,雲暖輕輕把傘豎在門外,站在門口偷聽他們的談話,她聽到他用流利的音樂和員工說:
“她是個溫暖的,細膩的女孩子,這種味道顯然不合适她,應該像初夏一樣,帶着春天還未散盡的氣息和夏日裏陽光正好,活力滿滿。”
這是雲暖第一次聽到會有人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形容自己,像是某一個季節,或者是某一日他和她在一起留在他腦海裏的印象。
她突然間想起自己入學香水學院的第二年,當她能清晰辨別出每一種香水裏的配方百分比,開始調試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瓶香水時,這抹味道,也就開始存在于她的腦海裏了。
那是在某一年初春,僅存在記憶裏唯一一段關于那個人的印象,城海市山澗邊的櫻花谷枝繁葉茂,把春日印染上粉紅色,她就是坐在那個人的腿彎上,聽着她讀完《小美人魚》,那是記憶源頭,關于母親最後的一段美麗時光。
起初她認為那一抹味道,應該帶着點傷感和緬懷,後來經過不停的推翻和重試,最後在她回去過年時,找到了自己為什麽不滿意初代“櫻花小姐”的原因,那是因為記在母親日記裏的所有時光,沒有提到病痛和磨難,沒有提到她不幸的曾經,只有滿滿的,關于她的成長。關于母女之間的小秘密和難忘時光。
這個女人賢良淑德,從未想過要把這些不幸記在心尖上,于是活的闊達又善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忘記告知她,“暖”便是溫暖和陽光的意思,
所以“櫻花小姐”,不應該是緬懷和傷感,是她在她生命裏的那種快樂和幸福。
是豁達的面對人生,面對未知的旅途,體驗生命裏的美好和難以回來的好時光。
“櫻花小姐”并不是她,而是她的母親。
——
喬景延的香水,是為她而制作的。
雲暖站在哪裏沒多久,便被工廠的員工見到,告知了喬景延。雲暖這才走過去,接過工作人員手裏滿滿的一大竹籃的試驗品,被工作人員小心編好成分,寫上日期的小瓶子裏,打上的全是叉叉。
顯然又是毫無進展的一天。
今日下了雨,小鎮上的道路濕滑又泥濘,兩個人漫步在花田邊的小路上,撲面而來的,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氣味,被雨水浸濕的世界彌漫着濃重的青草香氣,也有雲暖身上隐約傳來的蔬菜和香菜的氣息,喬景延猜測她已經把菜備的差不多,便問她:
“幾點開飯?”
他們的小日子,每日除了香水,便是怎麽研究在法國吃中國菜。
雲暖突然笑了:“喬先生原來對吃的還挺積極。”
她叫回他喬先生,他便又不習慣了,停下來,說道:
“喬景延,這樣叫好聽。”
直呼他的大名,會比叫喬先生感覺來的更親密一些。
兩個人就站在玫瑰花田邊,小雨落在傘面上,留下些咚咚咚的雨聲,傘面下的世界卻靜谧異常,雲暖點了點頭,卻和喬景延說:
“所以我在你的心裏,是溫暖和陽光的,不是還有膽小和懦弱嗎?”
喬景延突然間聽到這個人那麽說,知道她聽到那些話,接着他又聽到雲暖提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我是家裏的大姐,要管陳奚妍,要學着和爸爸打理生意,所以我得讓自己堅強起來,可是我私底下,很容易因為一點點的不确定而産生搖擺不定的心情,也是個面對信任的人就會哭泣的小姑娘。”
喬景延一直耐心的聽着她說起自己身上的這些不足,明白她為什麽要說起關于自己身上的這些小缺點,她是想主動讓他了解她的所有,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喬景延聽着聽着,心裏就就冒出了一個靈感,好像這幾天被濃霧彌漫住的目标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他突然笑了起來,說道:
“我知道了。”
雲暖一頭霧水,問他:
“知道什麽了?”
“還有幾種香料,我從未試過。”
——
從香水工廠到露西太太的旅館,他們走了四十幾分鐘,回到旅館的時候,雲暖的半邊肩膀都濕透了,她催促喬景延進了洗漱間,只給自己換了身幹淨的衣物,便忙着調制火鍋底料。
晚上六點半,他們的中式小火鍋正式開餐。
蘇珊帶了水果和紅酒前來,一進門就和雲暖開玩笑,說是為了吃到她的火鍋,連午飯都只敢啃上幾片面包。
以往在晚上就陷入安靜的小屋子,倒是在今晚格外熱鬧,有蘇珊這個熱情開朗的鄰居在,小聚餐倒也熱鬧非凡。
哪怕是在城海市,喬景延也從未招待過客人,這還是第一次體驗到和朋友圍坐在火爐邊的熱鬧。蘇珊聞到喬景延身上的味道,問他:
“喬先生家裏是做什麽的?”
喬景延如實相告,只是沒提喬氏,蘇珊果然驕傲的笑起來:
“難怪我總覺得你身上有顏料的味道,像個畫家。”
在小鎮生活的人們,因為格拉斯盛産香水而出名,因此也總是無意識把調香和味道放在心中,蘇珊見過喬景延兩次,每一次都有同一種預感,總覺得這人是個文人墨客。
雲暖好奇極了,因為靠近喬景延,聽到蘇珊那麽說,雲暖試着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然而一無所獲。
若是換做平常的雲暖,在見到這個人之間,便會因為習慣用嗅覺“看”人,會像蘇珊一樣,從味道辨別這個人的職業和生活習慣,甚至連他在使用的香水也能察覺得到,如今連自己喜歡的人都無法辨別,想想倒也挺遺憾。
後來蘇珊和雲暖提到了鬥香大會,和她說:
“哎呀,錢茵前段時間可狂妄了,因為你不來參加鬥香大會,她可是最有機會被大公司看重的,現在可好了,這次鬥香大會,來了個勁敵。”
雲暖自從失去了嗅覺,就沒再關注過香水圈的大新聞,突然間聽聞蘇珊那麽說,皺着眉問:
“這次鬥香大會有那麽重要嗎?”
蘇珊給雲暖倒了杯紅酒,繼續用濃重的法式英語和她攀談:
“反正華人圈裏的地下鬥香大會舉辦了好幾屆,平日裏也就是大家自娛自樂,可是這一屆不一樣,香水學院的學生明年就畢業了,就是你們華僑的企業大亨,那個叫什麽名字,有星星,有海的,這次他親自過來挑人,而這次鬥香大會,嗅覺考驗環節全是用的他們公司的香水。”
聽聞蘇珊那麽一形容,雲暖馬上就知道他說的是誰,這人是國內奢侈品大亨,聞氏的CEO,聞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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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認為這場鬥香大會一定熱鬧非凡,便又提到:
“這次可熱鬧了,竟然吸引了不少法國本土調香師來參加,還有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香水學徒,錢茵和這些真正的調香師比起來,顯然沒戲可唱了。”
有了蘇珊說的這些八卦和小道消息,喬景延大概明白了關于這場競争激烈的鬥香大會有多令人期待。
晚上雲暖送蘇珊下樓,喬景延等到她回來才問:
“那麽盛大的鬥香大會,你會不會有遺憾?”
雲暖反倒是釋懷了:“我自然有遺憾,但你說的也沒錯,我還是得去面對,看看盛況。”
蘇珊說的這一番話,反倒像是定心丸一樣,直接讓雲暖定下了一定要去看看盛況的決心。此生若是再也沒有任何機會涉足這個行業,也不枉在最後大衆要将她遺忘之前,去參加這樣一場盛大的鬥香大會,來個安安靜靜的告別儀式。
雲暖長長的嘆了口氣,和喬景延說:
“人要有始有終,我是因為香水選擇來這裏求學的,最後一次參加鬥香大會,也算是個安靜的告別儀式。”
雲暖說完這番話,自己先笑起來,覺得自己給自己找的借口太過庸俗。
若不是沒有了嗅覺,誰願意放棄這種對于她來說和活着一樣意義重大的夢想。
隔日一早,喬景延在屋子裏等了許久,一直沒有見到雲暖起床,後來覺得不對勁,敲開她的門,才聽到她沙啞又無力的扶着門說了一句:
“得去醫院看看,燒到三十八度了。”
雲暖大意了,自從嗅覺失常,好像連自己身體的本能反應都慢了下來,不過是昨晚吃了點火鍋,今早就直接爬不起來。
喬景延看不見,做什麽都不方便,只是扶着她下樓的時候,手指尖突然摸到她滾燙的額頭,自己也慌亂起來,好在雲暖還有意識,帶着他出門打車,一路到醫院繳費挂號,全部都由她自己解決。
直到打上吊針,雲暖才昏昏沉沉的靠在沙發上。
在此之前喬景延從沒嘗試過去照顧一個人病人,這是第一次,他突然察覺到對于生病的雲暖的來說,他不過是個什麽忙也幫不上的旁人。
不僅僅是不熟悉法語和醫院流程,還有無法看到她頭頂上的吊瓶情況,甚至連幫她蓋毯子也需要小心翼翼,未免碰到她的手腕。
這樣守在他身邊沒有多久,喬景延的手機就響了,他接通電話,聽聞是駱沅的聲音,讓他等一下,出了病房,喬景延走到周圍沒有人的地方才和駱沅開口,那邊大概有些急促,滿是顧慮的和他說道:
“喬先生,他們回來了。”
喬景延聽聞駱沅說了這樣一句話,摸着旁邊的牆壁,好半天才說了一句:
“知道了。”
“您什麽時候回來?”
喬景延放下那只在牆壁上摩挲的手巴掌,緊皺着眉頭,說了一句:
“我會盡快回來,既然人進了籠子,就不能放出去,你好好看着就行。”
這通電話,幾乎打斷了關于喬景延想要和雲暖在格拉斯多呆一久的計劃,把回國的計劃提上了日常。
等到挂了電話,喬景延摸着牆壁原路返回,這才發現因為醫院混雜了消毒水味,關于雲暖的味道也沒有那麽清晰了,他一個人摩挲着找了很久,才聽到雲暖啞着嗓子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喬景延,再走一個位置。”
雲暖時刻挂着喬景延,知道他出去接電話,還擔心他自己找不回來,一直不敢完全睡着,看到他走過來,雲暖才讓了個座位,扯着他的衣袖讓他坐下,看他接了電話回來有些凝重,便問:
“你爺爺催着你回國?”
喬景延可不擔心這位總是對自己太過寬容大度的喬老爺子,說道:
“他巴不得我能多出去走走,看看這個世界,是公司的事情,有些事情要我去磋商。”
“那鬥香大會完了就走?”
喬景延點了點頭,摩挲着摸到她的額頭,聽聞她說話的語氣和嗓音應該是針水起了作用,現在用手感知,額頭好像也沒那麽燙了,便問她:
“你呢?”
雲暖以為喬景延這麽問的意思,是不希望她留在他身側,當個默默無聞的小助理,每日只幫他掃掃辦公室,做些雜物活。
她想了想,只得告訴他:
“回國之後,我回我爺爺的公司。”
喬景延突然愣住,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就考慮起了要回喬氏的事情,甚至都不打算繼續伴在他的身側。
他知道她心裏大概已經有了一個不走調香師之路的規劃,而這個規劃裏,并沒有繼續陪在他身邊的計劃,想到這些,喬景延的心裏就有些難過,他握着剛剛挂完電話的手機,放到衣兜裏,點了點頭,違心的說道:
“當然這樣更好。”
她是喬氏的大女兒,自然要接手所有和喬氏有關的事情,甚至也許再也沒有辦法抽空來看他,喬景延心裏像是丢失了什麽東西,笑着問她:
“雲氏和喬氏隔得遠不遠?”
“我們家在南市區。”
那這麽說,這次鬥香大會之後,他們一回國,便是南北相隔,各奔東西。
可是雲暖接下來又說了一句讓他沒那麽沮喪的話,她話:
“所以我來找你玩的話,換乘地鐵,一條線直達,也并不遠。”
她還想着要和他有所交集,可不是真的想着就這麽留在他身側,當個毫無目标的小助理,這樣或許連她自己都覺得配不上他。
喬景延分得清楚留在他身邊和去雲氏,到底哪一件事情更對她有利,卻也更清楚,一旦她的身邊不再有他,便會有更多的優秀男士出現,他又怎麽能值得她不顧一切。
有時候這麽一想想,喬景延就不得不在心裏掐着時間,突然間希望鬥香大會延遲,或者時間停滞。
就留在這個彌漫着花香和浪漫氣息的小鎮,安安靜靜的生活下去。
——
雲暖因為感冒的事情跑了三天醫院,而喬景延則是直接把香水工廠的日程更改,堅持陪她去醫院打吊針,哪怕看不見,能夠陪在她身邊,說一說話,談論一下他們熟悉的香水,都已經是一種以後難得在談論的話題。
随着時間越走越近,直到鬥香大會的前一天,喬景延才敲定下最後要帶去香水大會的樣品。
雲暖無法聞到,只能憑着這幾年學的學的知識和經驗,幻想這應該是一瓶帶着濃濃柑橘香的香水,它或許代表了她的積極向上和溫暖陽光,或許會因為想念茉莉花節那一日的盛況,加上茉莉花。
他說她像初夏,正因為這樣,才應當會有清涼,熱情。
鬥香大會前一天晚上,兩個人把蘇珊帶來的紅酒打開,一人喝了一小杯,雲暖說:
“這算不算道別的碰杯。”
道別自己在格拉斯求學的一切,道別面前眼睛裏裝着宇宙的喬先生。
喬景延搖頭:“是為了要邁進新生活的人生。”
她的離開,他正式踏進喬氏,這些都是嶄新的,未知的開始。
——
第二天一早,起的最早的反而是雲暖的好友和鄰居蘇珊,幾乎是太陽剛剛升起來,蘇珊就把車開到雲暖家的樓底下,等到她下了樓,便興致勃勃的和她說:
“不得了了,連我們隔壁的老太太也去觀看鬥香大會了。”
誰也不知道這一屆鬥香大會,因為面臨着挑選調香行業的新秀,而顯得那麽備受關注。
蘇珊在路上就先聞了喬景延準備帶過去的香水,她畢竟是一個外行人,只說出了這款香水的主調柑橘,其餘的便一無所知,當聽說這款香水的靈感來自雲暖,蘇珊倒是異常的興奮:
“沒錯,這種主調像是雲暖的性格,我第一次見到這姑娘,她用雙手和我握手,而我則是直接給了她一個親吻,吓得她像只小兔子一樣,愣在我家門口。”
雲暖不甘示弱:
“是呀,所以這就是你奪走我初吻的理由?誰不知道你喜歡在胸墊裏塞棉花?”
“哦呀,誰讓你的大胸刺激到我了,中國妹子的胸為什麽要長那麽大?”
“誰給你洗腦的,中國妹子沒有胸?”
說起這些過往的趣事,好像時間就過的特別快,喬景延倒是因為女孩子之間的趣事,聽的有些面紅耳赤,蘇珊看喬景延的反應,自然覺得好笑,下車之前突然問道:
“你們不是都住一起了,為什麽還那麽害羞?”
雲暖突然愣住,臉頰緋紅的輕咳了一聲,再也不好意思大笑,結巴的解釋:
“有個成語叫‘相敬如賓’,指的是同住于屋檐下的兩人,以禮相待,互相尊敬。”
蘇珊是唯一一個知道喬景延和雲暖是假戀人關系,看雲暖臉紅害羞,沒敢當着喬景延的面戳穿,只讪笑着,三個人停了車之後就往會場走。
原本每年的鬥香大會規模都很小,舉辦場地通常都是附近某一處酒吧,今年卻不大一樣,組委會直接把場地搭建在花田附近,裝飾的富麗堂皇,紅毯一路撲到小鎮街口,好像是故意造勢一番。
雲暖和喬景延還未走到,遠遠就在門口見到來參加鬥香大會的趙歡钰和宮允,這兩個人是從不落下這附近的鬥香大會的,甚至連宮允的媽媽也在陪在身側,雲暖本想放慢了腳步,等他們進去再慢慢進去,哪裏知道蘇珊這個家夥聲音頗大,幾句話就招來宮太太的眼睛。
宮太太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到雲暖,主動招手:
“雲暖,你那麽早就來了,不是不參加的麽?”
喬景延替雲暖答了話:“她只是陪同,參賽的是我。”
宮太太見到雲暖身邊跟着一個盲人,也就明白這幾日傳遍了的雲暖新男朋友的事情,并不是假的,畢竟宮太太并不知道是宮允背叛在先,只當他家宮允條件那麽好,雲暖卻找了個瞎子,簡直丢人,說話重了一些:
“聽說你嗅覺失常了,來了也聞不到的,以免觸景生情。”
宮允不喜歡有人說雲暖的不好,趕緊拉着自己母親,說道:
“媽,你能不能別總提這件事情?”
雲暖大方的對着宮太太鞠了一躬:
“嗅覺失常也沒關系,索性我還有明亮的眼睛。”
一語雙關,倒是把宮允氣的臉紅脖子組,幾個人在門口談話的空檔,剛剛過去打探消息的蘇珊就回來了,她翻了好半天才從裏面拿出邀請函,說道:
“今年怎麽這麽嚴啊,要有邀請函才能進去,一卡一人,你的呢?”
雲暖:“……”
她還記得,邀請卡過手不過兩秒,就粉身碎骨了,而她和喬景延兩個人,也只有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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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允這家夥腦子靈光,高興的差點沒跳起來,馬上把趙歡钰的搶過來,塞給雲暖:
“暖暖,你拿趙歡钰的,反正他不懂香水。”
宮太太馬上搶過去:“怎麽,雲暖都沒嗅覺了,拿給她做什麽?”
雲暖看戲一樣的看着母子兩人争論了半天,這才說道:
“沒關系,我不需要邀請函。”
宮太太聽她張口就給自己臉上貼金,笑了笑:
“聽說今年換主辦方了,刷臉卡這種事情,應該不好使了。”
宮太太這話說的倒也不錯,畢竟一代江山一代王,今年開始名聲大噪的鬥香大會好像突然之間擺在了臺面上,變得無比重要了起來。
雲暖哪怕明面上底氣十足,心裏還是有些擔憂,反倒是她身側那個人,神情淡定的拉住了她的衣袖,說道:
“雲暖,進去吧。”
雲暖并不知情喬景延在心裏打的什麽注意,拉着喬景延往入口走,果然,她人還未到門口,負責驗邀請函的兩位先生就認出她,直接放行,和裏面負責安排入座的待應生通報:
“雲暖小姐來了。”
雲暖進去之前,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宮太太,果然看到她氣得不輕,那只她的手還未放開喬景延,就聽到檢票員說了一句:
“這位先生不能進去。”
喬景延被兩個人卡在了門口,哪怕雲暖刷了臉卡進去,也無法帶走沒有邀請函的喬景延。
雲暖默默看了一眼喬景延,又退出來,和喬景延站在一起,說道:
“不好意思,我完全沒考慮過,還會有這種規矩……”
宮允知道喬景延看不見,故意把手裏的邀請函甩的咔咔作響,長長的嘆了口氣:
“雲暖的身份,畢竟不是平民能配得上的不是,誰都知道雲暖的名字,卻不知道喬先生你的名字。”
雲暖恨不得在這裏就脫下鞋子往宮允臉上砸過去,挽着喬景延的肩膀,說道:
“我是陪我男朋友來的,這樣也不行?”
宮允挽着宮太太的手:“哪怕我們是母子兩,也是兩張票。”
宮太太這才大方交出自己手裏的票:
“行了,宮允,你帶喬先生進去見見大場面,我稍後想辦法進去。”
喬景延和雲暖都沒有接受嗟來之食的意思,還是蘇珊仗義,偷偷把票塞到雲暖的包裏,和雲暖說:
“你看看是不是把邀請函放包裏了?”
兩個好友你唱我和,雲暖感激不盡,還未裝作打開包的樣子,就聽聞喬景延對兩位負責驗票的說了一句:
“聞先生是否已經到場,麻煩你去告知一聲。”
原本負責安排座位的待應生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否應該前去打擾聞先生。
——
剛剛聽聞雲暖已經進場的聞星海一直沒等到人,納悶的尋着出來,沒想到剛剛到了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開口叫道:
“景延?”
雲暖原本還挺好奇喬景延和聞星海是什麽關系,突然間聽到主辦方的人開口叫喬景延的名字,自己都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自我介紹,就看到聞星海皺着眉頭,冷着臉說了一句:
“這是我的座上客。”
蘇珊看喬景延和聞星海認識,連邀請函也不要了,直接把多餘的那一張交給宮太太:
“要不,這張送給宮先生?”
宮允看喬景延跟着聞星海進去,在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趕緊跟着進去,果然聽到聞星海一直和喬景延說着老友見面的話:
“你倒是過的挺自在,來香水大會參賽?”
喬景延只笑了笑:
“不過是感興趣,随便玩玩。”
聞星海笑了笑:“你當初畫畫的時候也說随便玩玩。”
雲暖看聞星海陪在喬景延身側,自己則是走在前方,先替他移走不少桌椅,果真更像個貼身的助理,聞星海早就知道“櫻花小姐”雲暖,不曾想會在這種場合見到一個對盲人關懷備至的小姑娘。
這人比他想象中年輕,大方漂亮,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只穿着一條簡單至極的海水藍連衣裙,便能襯托出不俗的氣質。
直到帶着他們到了主桌,喬景延才找到機會和聞星海介紹雲暖和蘇珊。
同是一個行業的聞星海早就聽聞雲暖的大名,倒是很意外她和喬景延在一起,而雲暖同樣很意外,不知道原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的喬大公子還是有些社交的,看起來聞星海和喬景延的關系還不錯,不僅帶着他們到了主桌最靠近舞臺的位置,還和全桌的人做了自我介紹,介紹雲暖的時候,聞星海停了一會兒,直接說道:
“‘櫻花小姐’雲暖。”
這樣的一個稱謂,倒更像是一頂沉重的帽子,雲暖大方的和在座的各位握手,挨着喬景延坐下。
以往鬥香大會哪裏會有那麽好的待遇,今日被聞氏承包,難怪要那麽嚴苛,主菜就不是往年的啤酒咖啡,法國鵝肝才是重頭戲,當真是因為這個主辦方,連地下鬥香大會都變得高端大氣了起來。
後來在談話中,雲暖才知道聞氏這一次花了不少精力奪下華人圈鬥香大會的原因。
衆所周知,聞氏在國內奢侈品商圈一直占有一席之位,三年前推出的香水“幸運之日”已經到了巅峰,後來再無香水面世,調香師遇到了瓶頸,這才想到要培養下一代掌門人。
而因為“櫻花小姐”一舉成名的雲暖,便是那位調香師一直看好的掌門人之一。
雲暖聽到這裏,不得不先給聞星海打了個預防針:
“聞先生,我的确對調香很感興趣,但恐怕要讓你失望,這就是為什麽是喬先生去參加鬥香的原因。”雲暖坦然面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我早已嗅覺失常。”
她知道,今日在坐的一定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嗅覺已經時常,與其等着別人掀開這一道傷疤,不如現在就和聞星海坦白:
“恐怕不會再涉及調香行業。”
這句話一說出來,幾乎整個桌子上的人都沉默了,蘇珊不知道她能那麽坦然的說出這番話,默默在座位底下拉住了她的手,給了個鼓勵的眼神。
可其實,雲暖已經接受過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鼓勵。
來自于喬景延的擁抱。
聞星海在格拉斯呆了有一段時間,早就聽過不少和雲暖有關的事情,只是從不知道,這段謠傳的不知真假的事情,會是經由她自己的嘴說出來,他把目光落到她身上,卻只在那雙眼眸裏,瞥見坦然面對和抱歉的眼神。
不是不想再繼續走下去,而是失去了缺一不可的嗅覺,再也無法在這個行業走下去。
——
這一屆鬥香大會比以往盛大了數倍,飯局剛剛開始沒有多久,雲暖一眼望去,便能見到不少來參加的校友,有的甚至還是香水學院的老師,大家都想來試試,到底怎樣的天賦和要求,才能入得了聞氏香水掌門人的門檻。
午餐結束沒有多久,便迎來今天的高-潮,鬥香大會。
因為喬景延行動不便,雲暖不得不緊緊跟在他身側,當他的貼身助手,照顧他的落座和更換試香條。
喬景延出入這行,只懂一些皮毛,試的香水全是這三年間聞氏做出來的失敗試驗品,他們随機分給參賽選手,由調香師依次嗅出香水裏的百分比。
雲暖給喬景延傳授過不少辨別香水配方的經驗,起初喬景延還能輕松辨別,到了後來,索性全部的百分比都寫成了一個大概的區間。到底是能力有限,接觸時間很短,第一場鬥香環節,喬景延僅僅只排在倒數第四的位置,而排名前五的錢茵錯誤率,卻讓人大跌眼鏡,涉足調香行業沒有多久的錢茵,竟然就排在第二名。
從舞臺上下來,蘇珊過來接應他們,直接說道:
“為什麽錢茵是第二?”
“我們家錢茵天賦異禀,難道不應該是第二?”
從進入會場開始就跟在錢茵屁股後面的小跟班看到三個人敗下陣來,笑的嘴角都要裂開:
“哪怕雲暖你現在嗅覺沒有失常,也不過是排在第四第五,始終低人一等。”
雲暖對錢茵的小跟班厭煩之極,像這種挑釁的話雲暖并不會放在身上,只說:
“錢茵家的狗怎麽能那麽沒有禮貌,若是一會兒錢茵拿了第一,是不是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說完這話,雲暖便帶着喬景延到了休息區,蘇珊跟在他們身後,忿忿不平的說道:
“我不信,她肯定走了後門,聽說錢茵進香水學院都是走了關系的。”
“她确實還是有些天賦的,試驗瓶都是随機展示的,哪裏能記住在場所有的瓶子裏,都裝着多少百分比配方的香水。”雲暖說完,又提,“不過,如果她真的耍了小聰明,調香師這條路,可以不用走了。”
調香師在調試一瓶香水之前,總是會出現無數種初調和中調,不變的只有主調,在香水沒有确定之前,誰又能那麽厲害,背下那麽多配方百分比,如果要作弊,也只有早就知道自己會分到哪幾瓶實驗瓶。
“先生們,女士們,打擾了,上一道甜點。”
待應生給她們的小桌子上了盤水果拼盤,恰好就在雲暖的身後,她微微側身,讓待應生上水果,幾乎是看都不看,她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