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暖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上的微妙變化, 直到已經把柑橘塞到嘴裏,她才驀地停下來,拉過喬景延放在桌面上的手, 放到了自己的鼻尖上……
男人指尖上粗糙的質感和清晰的紋路觸碰到她的鼻子,接踵而至的,便是沾染了一些洋甘菊護手霜的指尖上, 夾雜不易察覺的顏料味道, 這是雲暖第一次嗅到喬景延指尖的味道,這抹味道在腦海裏形成一個具體的事物, 如同一條被露水和雨水浸濕的鄉間小路。然而雲暖卻覺得,這抹味道并不難聞。
雲暖握着那雙手, 一直微低着頭,貪婪又激動的用鼻子去觀察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
會場裏用了大量的茉莉花,因此身處其中, 便能很清晰的聞到茉莉花的香味。面對自己漸漸蘇醒的嗅覺, 雲暖甚至覺得自己的世界也明亮了起來, 上帝為她打開了一扇窗, 如同重獲新生, 終于能見到這個世界的全貌, 雲暖微微張了張口,過了好半天, 卻一句話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無比幸運的把額頭輕輕放到他的手上。
喬景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只是察覺到雲暖的行為很反常, 知道她在嘗試着辨別他手上的味道,他的心也像是她一樣的幸運又激動,後來,雲暖用雙手握住了他的手,用眉心抵住,滿是慶幸的,輕輕的用額頭碰了碰他的手。
少頃,喬景延就察覺到自己的手指上有些溫熱的液體,失而複得的嗅覺,像是上帝給她的最好禮物。
雲暖緊緊握着他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以前一直好奇,像你這樣的人,會擁有怎樣的味道。”她笑了笑,有生之年能遇到他,喜歡他,又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味道,這就是作為一個調香師,最大的榮幸了吧。
她看着喬景延的眼睛,勾着唇角笑起來:
“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美好一些。”
比起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裏幻想與這個男人有關的一切,現在能夠完整的通過嗅覺,視覺,生活點滴去觀察一個人的靈魂,他想,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美好的事情了。
一旁的蘇珊看她恢複了嗅覺,激動的抱住她,說道:
“我不是說過嗎,當你心裏再也沒有懼怕的東西,便能無所畏懼,無往不勝。”
曾經的雲暖害怕再也無法超越自己,被一舉成名壓的透不過氣,直到這一日,當她終于能坦然面對所有的一切,想以這一屆鬥香大會為終結,卻不想,這才是另一個起點的開始。
三個人正因為雲暖恢複嗅覺的事情慶幸歡呼,那邊錢茵的小跟班早已偷聽到牆角,急匆匆的跑去找錢茵。
在嗅覺考驗環節,憑借着出色的嗅覺而排名在前的錢茵,自從比賽結束,就獲得不少調香師的青睐和交流,她早已打聽過,哪怕無法進入華人企業聞氏,也能憑借自己出色的表現,受到大牌調香師的看中,如果能拜師,收入門下,這在以後也是一條光芒萬丈前景。
上帝對每一個調香師的鼻子都是偏愛的,所以賦予他們不同于別人的嗅覺感官,不就是為了發揮他最大的作用。
錢茵自诩比雲暖高出一截,因為她是在對化學一竅不通的情況下,被香水學院錄取的。
她從起點開始,就比打過化學基礎的雲暖要高一個等級,這是她的天賦,所以她不可能在鬥香大會上敗下陣來。
哪裏知道她剛剛遞交出去自己的名片,就被小跟班拉到了角落,報告最新的情況,錢茵臉色大變,把目光往會場角落裏的那一處小飯桌上望去,正巧見到雲暖和聞星海說話。
小跟班心有餘悸的提醒:
“她不會是要和聞星海申請比賽吧?”
錢茵了解雲暖的性子:
“有了嗅覺又怎樣,規矩是早就定好的,不可能更改,她大概只是想要在聞星海面前表現一番,今天到場的調香大師,沒有哪一個比她低級,聞星海又憑什麽看得上她?”
錢茵胸有成竹,一直盯着雲暖和喬景延那一處的情況,等到聞星海一走,她便從吧臺上擡了一杯果汁,朝着雲暖走去。
——
雲暖的嗅覺剛剛恢複,畢竟那麽久沒有接觸過香水和氣味,需要一段适應期,她原本想好好研究一下喬景延準備用來參加決賽的香水,還未開口,她的視線就落到了不遠處端着果汁過來的錢茵身上。
顯然她已經知道了她嗅覺恢複的事情,因此走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把橙汁遞給雲暖,說了一句:
“恭喜你,失而複得。”
可惜現在,比賽只剩下後半場,已經沒有她什麽事情了,她能做的只是陪在喬景延身側,當一個合格的貼身助理。
雲暖對錢茵這人的氣味非常熟悉,甚至都不消用眼睛去觀察,便能知道她出現在什麽地方,準備做些什麽。錢茵這人從來看不起市面上名聲遠播的香水,而是自信的,一直只使用自己給自己調配的香水,這一點倒是和雲暖喜歡使用“櫻花小姐”大相徑庭。
只是雲暖使用“櫻花小姐”圖的是一份安心和懷念。
而錢茵,卻是一種驕傲和自豪的挑釁。
雲暖低着頭抿了一口橙汁,問她:
“你還是一如既往,喜歡使用玫瑰?”
代表着浪漫和愛意滿滿的玫瑰,便是錢茵最喜歡的主調,雲暖還記得,這人最開始靠近她,就用一臉天真的表情的問她:
“暖暖,你喜歡玫瑰嗎,我人生的第一瓶香水,一定要是玫瑰味的。”
對于想要把玫瑰作為主調的錢茵,雲暖并沒有鄙視,反倒是希望她能在俗氣裏找到大雅。
錢茵擡起自己的手肘嗅了嗅,對于雲暖的嗅覺佩服的五體投地,剛剛為了試香,錢茵還在手臂上噴過其它的香水,甚至連腿彎上都抹過,沒想到雲暖還是一下就能辨別出哪個才是她平日裏使用的香水味道。
“你不也一樣?”錢茵說道這裏,一口把手裏的果汁喝掉,放到她的小桌子上,提到:
“哪怕你要重新比賽,贏的人也一定是我。”
“誰說我要參賽?”雲暖放下果汁,從果盤裏抓了顆花生剝開,看向錢茵的眼睛:
“我今天只是來學習的,今天現場有不少排名靠前的香水大師,能學到不少經驗就是寶貴至極的了。”
錢茵聽聞雲暖說這番話,心裏挂着的那塊大石頭才落下,果然以雲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憑着自己和主辦方相熟而為所欲為。
可是錢茵高興的未免太早,原本十分鐘以後開始的鬥香環節,突然間改變了原計劃,變成了半個多小時的調香師圓桌交流會。
聽聞今年多加一個交流環節,是為了讓調香師們多多交流經驗,舒緩心情,為最後一個環節的鬥香做準備。而這個所謂的圓桌交流會,自然也有經驗豐富的調香大師參與。
雲暖雖然沒有參賽,卻是被聞星海受邀在列的。
那之後不過短短十分鐘,在舞臺上搭建起來的大圓桌子上就擺滿了數十瓶盛裝着試驗品的香水。
圓桌交流會的側邊和上方,均擺放着幾臺顯眼的攝影機,雲暖帶着喬景延坐在靠南的位置,剛好和錢茵在一個對角線上,不過是一次調香師的交流大會,對于剛剛在比賽場上輸掉的人來說,卻是個展現自己的好機會。
哪怕剛剛正式比賽發揮的不盡人意,這一次交流會上卻能和香水大師同坐一桌,近距離接觸,這是多少香水學院的學生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雲暖剛剛恢複嗅覺,躍躍欲試,有這個機會自然不願意放過,拿了試香條,自己先嗅了一下,她看錢茵身側圍繞着不少業內人士,索性重新拿了一張試香條遞過去,直接打斷在業界前輩面前侃侃而談的錢茵:
“錢小姐,你我都是來自于同一所香水學院的學生,遺憾剛剛在比賽場上沒有較出個高低,現在不正是一個好機會?”
錢茵顯然并沒猜到,一向低調的雲暖,竟然會在有那麽多雙眼睛的情況下,像她正式發起“鬥香挑戰”,她吞吐了一會兒,一扭頭,看到整個圓桌上的前輩和校友把目光落到了她們兩個人身上,他把眼睛往頭頂上的攝像機看了一眼,轉過去,一眼就被雲暖的眼神唬住。
雲暖的眼神,哪裏像是主動來請纓或是鬥香,那分明就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氣場。
看錢茵猶豫了半響,雲暖索性把伸出去的試香條收回來,說道:
“你要是不想接受,也無妨……”
她不過是這麽試探性的說了一句,她手上的試香條已經被錢茵接過去,那個人定了定神,說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
随着大圓桌子上所有的期待的目光,和臺下宮允發出來的呵呵聲,她和雲暖擺在臺面上的鬥香挑戰,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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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坐在兩個對角線上,圍觀的群衆恰好也就分成了兩派,剛剛在嗅覺考驗環節出盡了風頭的錢茵顯然獲得不少觀衆的看好,也有直呼她名字的男生們對她高調喊加油。
而關于大屏幕上雲暖的那一張臉,卻異常的平靜和胸有成竹,只見年輕又大方的雲暖接過試香條,僅僅只是在鼻尖嗅了一下,便能很清晰的辨別出香水裏的配方和百分比。
作為一名在香水學院學習了三年的學生來說,這基本是每個調香師都必須會的技能,這就好比廚師裏面人人都會做的幾道菜,一瓶香水的主調,中調,初調,尾調,一定都能清晰的辨別出來。
自然錢茵這些年的也不是白學的,一開始兩個人勢均力敵,難較高下,直到十分鐘以後,錢茵對一瓶香水發了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索性直接改用手腕試香,每個人的皮膚和身體弱酸性都不一樣,和皮膚混合在一起的香水,原本就會體現出不同的味道,大多數調香師在調香時,并不會去使用這種方法。
而錢茵突然間那麽做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她對自己嗅出來的味道産生了懷疑,而有些香味,恰巧又能在接觸皮膚之後暴露出它原本的味道。
錢茵突然變換了試香方式的行為,漸漸在觀衆群裏産生了質疑,畢竟連沒有參賽的雲暖都已經寫出這瓶香水裏的正确配方,錢茵卻一直猶豫不決。
觀衆看着大屏幕上不停對着自己手臂試香的錢茵産生了懷疑,就在大家滿懷期待的等了三分鐘以後,只見到錢茵寫在報告紙上的問號,尾調的最後一抹香料,她并沒有辨別出來。
雲暖這才開口:
“尾調還有零點五的橡苔香草。”
她不過剛剛開口說完,圓桌上經驗吩咐的調香大師就對着雲暖拍了拍手,她的嗅覺非常挑剔,哪怕是對于這種不容易察覺出來的氣味,也能觀察的細致入微。
雲暖看錢茵毫無反應,看着她的眼睛,提醒了一句:
“你是故意輸給我的嗎,之前的比賽,嗅覺考驗環節,你可是很準确的辨別出來了。”
錢茵看向周圍的人,額頭上已經冒出些細密的汗,聽聞雲暖這樣光明正大的拆了她的臺,錢茵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道:
“嗅過太多種味道,鼻子都不靈了。”
這樣一說,好像把臺下觀衆們的懷疑心壓了下去,随着這場鬥香切磋接近尾聲,漸漸感覺到壓力上大的錢茵發揮失常,最終還是輸給了雲暖。
這讓一開始就支持錢茵的吃瓜群衆們大跌一驚,坐在臺下的宮允看雲暖自始至終都在為難錢茵,拆臺拆的毫不手軟,又在心裏默默給雲暖豎了個大拇指,和旁邊的好友趙歡钰說:
“所以說為什麽一開始我會一眼看中雲暖,自然不是因為雲暖的性感漂亮,是因為她的才華。”
趙歡钰非常無語的說了一句:
“哥們,你現在不是她的男朋友,他身側的那位先生才是。”
一語點醒夢中人,趙歡钰把目光落到坐在雲暖身側的喬景延身上,這個人自從一入座開始,就像個低調安靜的透明人,僅管她坐在雲暖身側,但雲暖有猶豫的時候,他也不會在旁邊提點和打聽,似乎對于雲暖的一切都自信斐然。
他所做的,只是陪在雲暖身側,默默聽聞她說起某一種香料的百分比,不管是錯與對,他都會點頭以示鼓勵,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從不去幹擾她的判斷和思考。
這就是雲暖喜歡的人,一個默默陪伴在她身側,“看”她耀武揚威和胸有成竹的男人。
宮允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眯起來,像只貓咪一樣的思考:
“雲暖恢複嗅覺的話,一定還會留在格拉斯,喬景延卻不能,我不信他舍得放下榮華富貴屈身守在她身邊。”
趙歡钰聽宮允這話是話中有話,忙推了他一把:
“你是瘋了吧,還嫌她不夠讨厭你,想破鏡重圓?”
宮允蜜汁自信的撩了撩自己的頭發,把手搭在趙歡钰身上:
“你看,哥哥我雖然沒有喬景延好看,但是我家境不差,能陪她聽海賞花,她只要嫁給我就能移民過來,在這裏工作都可以。”
趙歡钰自然是有點嫌棄宮允身上的迷之自信,說道:“雲暖看得上你的錢?”
“我不信雲暖不是因為看上喬景延的家境,因為缺錢而和一個瞎子在一起。”
趙歡钰啧啧啧了半響:
“我怎麽覺得雲暖家也不缺錢?”
“怎麽不缺,她以前和我提過,她家裏還有個妹妹,但凡有個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她這個做姐姐去擦屁股,你說她壓力多大,又養爸爸又養妹妹,進香水學院不是拿了三年的獎學金?”
趙歡钰被宮允說服,看着臺上的雲暖嗯了一聲:
“有道理,那我先祝你,好馬吃到回頭草。”
——
雲暖拆了錢茵臺子的事情,看的蘇珊大快人心,甚至從臺上下來,蘇珊都有些佩服:
“你這樣二話不說拆了她的臺,一會兒決賽她發揮失常怎麽辦?”
“這可怨不得我。”雲暖不知道錢茵用什麽方式作弊,畢竟她剛剛的反應已經被聞星海看到了眼裏,當然也不排除錢茵運氣很好,分到的全是容易辨認的試驗品,雲暖想了想,又說:
“不過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決賽用的香水是早就調配好的,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完成的,無從考證。”
雲暖的确看不出來錢茵的作弊手段,所以她倒是在心裏懷着一絲僥幸,希望錢茵真的是憑着實力到了決賽。否則一旦曝光,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雲暖未免把錢茵想的太過單純,這場比賽剛剛開始沒有多久,不知道從哪裏察覺到錢茵作弊手段的聞星海,突然走上臺朝着錢茵走過去,搶過錢茵用來表達靈感和名字的話筒,和臺下的觀衆說道:
“這位姑娘的比賽流程出了些問題,由聞氏私底下評判,取消參賽資格。”
一時間,觀衆席一片嘩然,期待了許久女兒錢茵能光宗耀祖的錢太太馬上跑上臺前:
“聞先生不能因為言論而擅自下定論,聞氏難道一直都是這樣的對事态度?”
聞星海親自冒出來宣布那麽重大的一件事情,說明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突然之間被錢太太提問了那麽一句,身性本就高冷的聞星海聽聞這句話,把目光往錢太太那邊落去:
“錢太太是覺得,我們應該公開談論你女兒是否應該取消參賽資格的事情?”聞星海說完,擡手朝上臺準備帶人下去的安保先生做了個暫停的動作,直接把話筒摘掉,丢給不知道如何表态的錢茵:
“錢小姐,你的行為,你可以自己說一說。”
錢茵不過是一時大意,走了歪路,視線一落到聞星海那邊,頓時沒了狡辯的勇氣,和錢太太說道:
“我實在是太想取勝了。”
知道女兒性子的錢太太,幾乎是看到女兒臉上的表情便能明白一切,臉色很是難看,一直目送錢茵被聞氏的安保帶走,這才到了後臺,質問她:
“你怎麽作弊,怎麽能丢我們錢家的臉?”
錢茵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只是臨走時,看了看在臺下觀望的雲暖,或許雲暖說的是對的,她最開始選擇調香師這個職業,僅僅只是因為有人對她說了一句,你鼻子那麽靈,為什麽不去試試調香?
她并不是因為熱愛,而是因為想要獲得被人認可和追捧的理由。
所以雲暖在開學第一天,在班級裏做的那些自我介紹,她至今還記憶猶新,她說:
“為了來這裏,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準備,希望有一天能把熱愛的調香作為人生目标和一直走下去的道路。”
她對于調香的喜歡很純粹,僅僅只是因為喜歡,便可以不遠萬裏,孤身一人。
若是換做自己,又會怎麽做?
那時候的錢茵覺得自己不會有她這樣的熱情,而對于現在的錢茵來說,這個答案也一直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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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發生了錢茵突然被帶走的小插曲,比賽延遲了十多分鐘,到了喬景延上臺的時候,整個鬥香大會已經接近尾聲。她替喬景延把試香條分給下面的觀衆,自己留了一支,湊到鼻尖下輕輕聞了聞……
她往站在臺上的那個人身上看去,在聚光燈籠罩下的那個人,今日終于抛棄深沉的黑色,穿了一件幹淨整齊的白襯衫,他看不見,卻依舊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看着前方,介紹他調試這一款香水的緣由:
“我是個盲人,并不能看到這個世界是什麽模樣,所以我最開始注意到這個人,是因為她身上淡淡的櫻花味,像是一腳踏進初春櫻花遍地的山澗,春日和風,有陽光,有水和青草的芳香。我好奇這是一個什麽模樣的女孩,她偶爾暴躁,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更多的,是她陪伴在我身邊,細致入微的關照和不願意妥協的決心,我想,對于這個人,或許更多的是欣賞吧……”
他自然看不到雲暖一直站在臺下注視着他的目光,只是聽到他說道欣賞這個詞的時候,雲暖都有些發愣了……
喬景延的香水對于雲暖來說,并不僅僅只是帶給她一種安心和溫暖的感覺,還有尾調裏,淡淡的白色風信子香味。他以為這個人一定知道風信子的花語,直到聽到他在臺上說了那麽一個詞“欣賞”。
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欣賞,她以為陪伴了那麽多日子的那個人,應該會對她抱有一些什麽其它的念想。
像他一樣的,喜歡他,愛慕他。
蘇珊一直站在她的身側,察覺到她一直握着試香條,目光全神貫注的停留在舞臺上,試探性的用自己的胳膊碰了碰她,問道:
“你還好嗎?”
雲暖笑了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當然很好。”她把目光從臺上移回來,和蘇珊說:
“我還是想要留在香水學院,不回去了。”
“喬先生呢?”
雲暖又把目光落到臺上的那個人身上:“大概……”她思考了很久,卻只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他肯定是要回去的,這場鬥香大會一結束,他們之間短短相識的這三個月也像是書頁一般的,翻過去就不在回憶。想到這些,雲暖連他再說什麽都沒有細聽,只想着鬥香大會結束,要怎麽去做這樣一個最後的道別。
蘇珊被他總是垂着的眉角弄的很難過,抱着她:
“不能留下來?”
“他不能留下來,而我也不想放棄繼續求學的機會。”
太過理智的雲暖,知道倘若為一個喜歡的人放棄已經努力了許久夢想,并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所以她才會那麽和蘇珊說:
“我太過理智,他也是這樣的人。”
況且,喬景延說了,只是一種欣賞。
這一屆在格拉斯小鎮出盡了風頭的鬥香大會,最後因為錢茵的臨時出局,前三的位置全部被老前輩包攬而落幕。
只得了一個最佳創意的喬景延,下臺以後就把獎杯遞給雲暖:
“算是我們兩個人來格拉斯的最終成果。”
雲暖看着那座如同香水瓶一樣的獎杯笑了笑:
“不錯了,最佳創意,至少沒有把你的畫家身份給砸了。”
雲暖和喬景延原本就不準備多呆,倒是在臨走時收到了聞星海的私人邀請,說是晚上設了飯局。喬景延和聞星海是一個繪畫班的老同學,平日裏喬老爺子帶着他出去,也就聞星海還喜歡和他說話聊天,喬景延想着推脫了便不好,索性留了下來。
——
格拉斯小鎮有不少出名的法國餐廳,聞星海選擇靠近海邊的那一處,一偏頭就能看到在夜幕下翻湧的海水和即将落盡的夕陽。雲暖陪在喬景延身側,把她自己那一份肉塊切碎和他的盤子對調。
聞星海看雲暖對喬景延照顧的這樣細致入微,說起了喬景延的香水:
“所以那款香水能讓人覺得安心和寧靜,是因為你的身側有這樣一位耐心細膩的人,有雲暖在的話,你應該從未有過什麽煩惱。”
喬景延笑了笑,接過聞星海的調侃:“也只有駱沅和她了。”
喬景延在雲暖這裏,有很多很多的虧欠,比如她生病的時候,他無法像個正常人一樣照顧她。他走丢了讓她找了很久的時候,下雨天她還要打着傘來工廠接送她的時候,這些看似寧靜的日子裏,卻裝着一個女孩子寬容細膩的心思。
在鬥香大會上出盡風頭的雲暖,在這裏反倒是異常的低調起來,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讓喬景延沒有一種始終在被她照顧的感覺,兩個男人只閑聊的扯了一些近況,聞星海便把目光落到了雲暖這裏,提起了自己這次前來格拉斯的另一個目的,他想要簽下雲暖的“櫻花小姐”作為聞氏的新主打香水,重新換包裝面世。
雲暖愣住,塞進嘴裏的肉突然間變得有些索然無味起來,拒絕的很幹脆:
“我現在沒有把‘櫻花小姐’簽出去的意思。”
聞星海又給她遞了一張名片:“既然你都說了是現在,那以後一定還有合作的機會。”
雲暖問:“這次鬥香大會,沒有看得上眼的?”
聞星海對于這件事情卻很慎重:“聞氏香水有自己的獨門秘方,這次排名靠前的,有好些是香水工廠和香水公司的學徒,并不是看不起出生,而是擔憂目的不純的人有很多,要慎重又慎重。”
聞星海心思慎密,這次中場突然添進來的圓桌交流會,本來就是為了觀察錢茵是否作弊,果不其然中途被眼尖的聞星海看出了端倪,自然多防備了一些。
可是雲暖卻不同,雲暖是喬景延信任的人,又有不錯的天賦,如果早早就把雲暖簽下,打的是一種放長線釣大魚的方案。
只可惜聞星海對雲暖的性子并沒有摸透,這場淺談簽約的事情,只不過抛出了一節橄榄枝,便被雲暖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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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抵達露西太太的旅館,已經是晚上十點,這時候天色完全黑了,露西太太等着看他們結果,當看到雲暖手上的最佳創意獎時,露西太太高興的送了他們一盤烤羊肉:
“這樣也并沒有丢掉喬先生的畫家名聲。”
雲暖笑着回應了幾句,沒有接下烤羊肉,說了一句抱歉:
“明天要啓程回國了,吃不了那麽多。”
露西太太遺憾的應了一聲,分了一半出來,說是可以當宵夜。
看的出來雲暖今晚的心情似乎并不好,尤其是提到要回國的事情,連眼眸裏的星光也暗淡了幾分,有些走神。
她甚至都還沒有想好,怎麽和喬景延說要留在格拉斯求學的事情。
他們在格拉斯住了一個多月,關于這間屋子的味道,雲暖卻是第一次聞到,不像是正常的家庭應該有的那一種和諧和食物的香味,只有即将別離的傷感和充斥在她鼻尖揮之不去的顏料味。
喬景延摩挲着走到酒櫃邊把蘇珊送來的半瓶紅酒打開,給她倒了滿滿的一杯:
“你決定留在這裏?”
雲暖知道哪怕她不和喬景延說,他也肯定很容易就猜出來,依雲暖這樣的性子,一定會選擇繼續留在這裏求學,甚至如果有這邊的香水公司願意聘用她,她或許便再也不回國了。
這和當初說好的在同一個城市生活,隔了好幾個小時的時差。
他替雲暖恢複嗅覺而開心,也替即将天隔一方的別離而顧慮。
他把那杯酒遞給雲暖,說道:
“回去以後,我會忙一陣子,或許不能那麽快給你打電話。”
一旦把兩個人擔心的事情放到了臺面上來說,雲暖就有些想要退縮,默默的喝了一大口紅酒,心裏五味雜陳,倒是雲暖突然間聽到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愣了好半響,說道:
“還,還聯系?”
她以為,他回國以後就不會再聯系了?
這麽一想,好像還是可以通通電話?雲暖的心情頓時又沒有那麽糟糕,連喝下去的紅酒也甘甜了一些,便又灌了好大一口。喬景延察覺到對面的那個姑娘突然間有了些挺大的動靜,不用多琢磨也知道,她或許還是在心裏有一些小幸運。
他笑了笑,自己抿了一小口紅酒,說道:
“不然呢,你不希望有聯系?”
雲暖看到他突然間笑了,這大晚上挂在心裏的疑慮和擔憂一掃而空,心髒噗通噗通的跳着,把自己的QQ號寫給他,想了想,又寫了蘇珊的居住地址和電話:
“我的QQ號和蘇珊家裏的居住地址,有空常聯系。”
像是抓到了一絲明亮的希望,雲暖整個人都開心起來,又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和喬景延碰杯:
“喬景延,如果你很忙的話,我也會主動打給你的。”
喬景延察覺到她已經喝了第二杯,便默默把剩下的紅酒收起來,挪到餐桌邊,接過那張小紙條,問他:
“寫的什麽,我看不見。”
雲暖這樣愚笨的一面,倒是把自己都給逗笑,念了兩遍紙條上寫的內容,說道:
“蘇珊隔壁的房子已經有人了,我目前還會住在露西太太這裏,年底應該可以搬到蘇珊的隔壁,又成了鄰居。”
她對于即将到來的新生活充滿着希冀和展望,也期望着喬景延到了那邊可以給自己打電話,她知道他的地址,還能寄東西過去。
到底是個小姑娘,雲暖對于兩個人分別,卻還能保持聯系的事情幻想的十分美好,到了後面,甚至拉着喬景延說了很多話:
“香水學院雖然沒有假期,但是最快明年就能畢業,那時候我就能回國打理我的工作室,順便也能真正的見到你。”
喬景延一直安靜的聽着她提出來的這些設想和展望,後來聽到她犯困的打了個哈欠,這才督促她趕緊回去睡覺,而關于那瓶香水裏的事情,喬景延最終還是選擇繼續埋在心裏,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和他說。
——
喬景延的飛機定在第二天中午,雲暖一大早就得起來給他準備早餐和收拾行李,關于喬景延在這邊的所有的畫作,則是全部留給了雲暖,他只帶走一些簡單的衣物和伴手禮。
送喬景延去機場時候,又是蘇珊這位熱心的鄰居開車前來幫忙,蘇珊回憶起最開始在警局見到喬景延,說第一次知道原來黑色的眼睛原來那麽好看,惹的雲暖嫉妒的辯解:
“我的也好看,我是雙眼皮,是狐貍眼。”
“狐貍眼,是指狐貍精的意思嗎?”
喬景延突然笑出了聲,她和妹妹陳奚妍在一起,就像是一個欺壓善良百姓的大姐大,可是一旦和蘇珊在一起,便像個長不大的小姑娘,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她和蘇珊談論這些聽起來會讓人覺得很有意思的話題。
原本因為要告別的旅途,反倒是因為多了蘇珊這個活寶,變的有意思了許多,直到快要過安檢口,喬景延才把一直揣在口袋裏的香水拿給她,香水瓶子是他在工廠員工的建議下選擇的,是大方又簡潔的方形,而香水蓋子則是做的精致了一些,用某種雕刻工具刻上了櫻花的圖案。
雲暖握着那一瓶香水,看他轉身便走,索性又追上前去,問他:
“喬景延,你把這瓶香水給我,是什麽意思?”
喬景延反問他:“你知道這瓶香水的配方嗎?”
雲暖不僅知道并且記得很深刻,突然間聽到他那麽問,也就一五一十的,全部念出來,後來說道白色風信子的時候,雲暖突然停了下來:
“你知道白色風信子是什麽意思嗎?”
他點了點頭,不知道在考慮什麽,過了很久才告訴她:
“是暗戀。”
白色風信子,是暗戀,是不敢說出口的愛情。
雲暖握着那瓶香水,愣了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喬景延說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他已經過了安檢,她才追過去,叫他的名字:
“喬景延,你什麽意思?”
那個人知道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轉過身笑了笑:
“你認為是什麽?”
他看着她在空姐的陪同下越走越遠,最後只餘下一個黑色的背影,她握着那瓶香水,白皙的臉上突然抹上兩抹紅暈,結結巴巴的和蘇珊說:
“是,是表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