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暖像只慫了的小貓, 一瞬間就收斂起自己炸毛的模樣,借用喬景延的肩膀偷偷看了眼在玄關處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喬媽媽,她默默咽了口唾沫, 像是一盆涼水從頭頂灌下,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
喬媽媽只覺得這姑娘可愛的不行,明明剛剛還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倒是在見了自己之後, 突然收起鋒芒,像只小貓咪一般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笑了笑,走過去把沉默不語的喬景延拉開, 直接拉着她的手進屋,雲暖連拖鞋也沒換,吞吐了一句:
“拖, 拖鞋……”
“先進來, 沒關系。”喬媽媽不拘小節, 拉着她便往屋子裏走。
雲暖往後看了一眼站在玄關處的喬景延, 那人被頭頂橘色的燈光映照的朦朦胧胧的, 像是在幻影裏一般, 聽到雲暖進去,他擡手輕輕關上門, 摸着牆壁一點一點的走進來。
雲暖馬上又從沙發上站起來,害怕他突然摔倒,結果被端茶過來喬媽媽扶着肩膀坐下, 說了一句:
“先喝點水果茶,剛剛我和景延在廚房泡好的,味道挺好的,你嘗嘗。”
雲暖一邊把目光往喬景延身上望,一邊心不在焉的低着頭抿了口茶,水果清新的香味混入舌尖,滑到味蕾裏,仿佛消散了剛剛見到喬媽媽的緊張和急躁,她定了定神,和喬媽媽說道:
“很好喝。”
喬媽媽看她一直把目光放到喬景延身上,并未給她壓力,看喬景延坐到了沙發上,給他手上放了杯茶,語氣輕柔了許多:
“景延,我上樓去看看書,你們慢慢聊。”
說完,喬媽媽又對雲暖說:“雲暖,一會兒留下來吃飯。”
雲暖在此之前從未拜訪過男朋友的家人,沒有什麽經驗,這一次那麽唐突又冒失,心想雲家的臉都被丢盡了,正在心裏忐忑不安,聽聞這話只得馬上收斂了眉頭,端正的坐好,輕輕點了點。
喬媽媽不放心兩個人,直到上了二樓還在往下張望,被喬爸爸拉進了書房,有些嫌棄的說道:
“這姑娘真是無理又冒失。”
喬媽媽丢過去一個白眼,只給丈夫接了杯白開水:
“你懂什麽,這樣的性子果敢又善良,正能管得住我們景延。”
其實夫妻之間本無什麽誰管誰,但喬媽媽看的明白,若是想要婚姻長久下去,硬碰硬不過是兩敗俱傷,像是雲暖這樣的性子,堅硬起來能撐起來一個家,柔軟起來卻又和戀愛中的小姑娘不相上下。
她愛喬景延勝過她自己,這樣便是最合适的人選。
喬媽媽坐在書房裏翻書,性子在這幾年收斂了太多,看開了一些事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學着養尊處優,只願喬景延一直平平安安。
——
喬媽媽一走,偌大的客廳裏便只剩下兩個人之間互相對望的尴尬氣氛,雲暖把果茶放到茶幾上,往客廳裏随意瞄了一眼,順着樓梯,一路延至二樓的照片牆,挂着很多關于喬景延從小到大的照片,有幾塊深淺不一的痕跡,像是原來還有別的照片,被人拆走掉了。
她回過頭來,看喬景延默默把果茶放到了茶幾上,這才開口,和他說:
“喬景延,我回來了。”
喬景延卻問:“什麽時候回去?”
雲暖皺眉,用眼睛瞪着他冷淡的臉上,主動挪到他身側坐下,摸到他的手挽住,細細的摩挲了好一會兒,在格拉斯受的傷,還存在他的指尖和手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消失。
她抿了抿唇,和他說:
“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
喬景延沉默了太多,甚至也不怎麽願意主動和她挑起話題,雲暖耐着性子說了些事情,見他不太想搭理,又把語氣放的嚴肅了一些,直接告訴他:
“我是來逼你參加我爺爺七十大壽的,你難道猜不到?”
雲暖說了氣話,緊緊握着他的那雙手:
“我沒忘記在格拉斯和你說的那番話,過年介紹我的家人給你認識。”
她原本把一切都計劃好了,正式從香水學院畢業到國內穩定工作,至少要到今年六月,兩個人交往十個月訂婚,是在合适不過的,這事情既然已經由她不要臉的提了出來,便也由她來做決定。
喬景延把自己的手從她的掌心掙脫出來,說道:
“太早了,沒必要那麽急,你還年輕。”
“對,正因為年輕,才經得起擁有這樣灼熱愛意的我,選擇把你帶去見我的家人。”
她今日說的這番話,像是一個頑固的小孩子在和大人辯論,她知道他不願意,卻非要強迫他做出選擇。
她就是想告訴他:喬景延,有一天你害怕了,膽怯了也沒關系,來生路還長,我有信心牽着你走下去。
“你大概并不明白婚姻是什麽。”
“那喬先生,你明白嗎,你結過婚嗎?”
喬景延沉默了許久,摸着沙發墊子上小雛菊的清晰紋路,他說:“雲暖,我肩負不起那個責任。”
婚姻并不是兩個字那麽簡單,這個要扛在肩膀上的責任,僅僅只是想想,他已經喘不過氣來。
他從一個月以前開始一無所有,妥協自己是個瞎子的事實,無法融進新的生活,不願意她這樣美好的姑娘因為嫁給一個瞎子而受人議論。他退縮了,害怕了,懦弱了。
他每次一想起那晚在格拉斯街道上,雲暖的哭泣和掙紮,就會覺得那是有人在用刀子往自己心上挖肉,一次一次的提醒他,雲暖是個好姑娘,雲暖值得被男人寵愛,而不是成為照顧別人的仆人。
雲暖沒想到,在沉寂了一個月之久的喬景延,會直接了當的承認自己的懦弱和退縮,她愣了許久,仿佛聽到心裏的某一根弦斷裂的聲音,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我記得,你曾經鼓勵我,如果前路已無光,就自己點亮。”
喬景延看雲暖要走,剛剛站起來,他便聽到雲暖啞着嗓子說了一句:
“你不過是個騙子,看得見別人,卻看不見自己。”
雲暖低着頭從包裏翻出壽宴的邀請函,直接放到喬景延家裏的茶幾上,她本準備收拾東西灰溜溜的走掉,剛好被從樓上下來的喬媽媽撞見,問她要不要去小區的菜市場逛一逛。
完全沒有了女強人氣勢的雲暖點了點頭,被喬媽媽從手裏拿過她的包包,放回沙發上:
“你第一次拜訪我們家,怎麽能不吃飯就走呢?”
後來雲暖跟着喬媽媽從小區裏出來,才聽聞喬媽媽輕輕嘆了口氣,說起喬景延的事情:
“其實他從小到大都沒受過什麽大挫折,那晚沒有盡到男朋頭的責任,沒有保護你,心裏自責又難過。”
到了小區外面的地下超市,喬媽媽往購物車裏放了好些蔬菜,又提起關于喬景延的事情:
“我得謝謝你,那晚沒有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你還活着,陪在他的身邊。”
在喬媽媽那裏,雲暖知道了喬景延畫作中一直出現的那個少年,那并不是他自己,那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弟弟喬奕澤。聽聞喬媽媽說,喬景延的弟弟和他的性格恰好相反,叛逆又張揚,是一顆長歪了的小樹苗,得不到喬老爺子的喜歡,被送到了別的城市。
兄弟倆一起長大,感情深厚,那是他第一次嘗試用一雙手去撫摸別人,在心裏描繪一個人的模樣,只是後來這個人因為一場意外,再也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作為哥哥的喬景延沒辦法為弟弟争取到更多的優待,最後連屍骨也找不到,只得埋在蒼茫的雪山裏。
喬媽媽記得,他那時候蹲在地上,挨個挨個的摸過那些屍體的臉頰,手上起了凍瘡,膝蓋也磨破了,他沒找到那個人,最後只得認命,像那些找不到孩子的爸媽一樣,修建了衣冠冢,默默把這個傷疤放在心上。
喬媽媽從錢包裏掏出了一張兄弟倆的合照,照片上的男孩子大概也才十六七歲的模樣,喬景延比弟弟大了很多,一個扶着椅背笑着,一個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正經又穩重,像個小大人。
這位便是畫作裏追着陽光,在麥田裏自由奔跑的少年。
喬媽媽說起這段過往,心裏難免內疚,替喬景延說話:
“我知道他心裏還在記挂着這件事情,但他總會振作起來的,雲暖,你再給他一點兒時間。”
雲暖并不會就這樣放棄他,聽聞喬媽媽這番話,點了點頭,說道:
“阿姨,我自然不會放棄他。”
她哪裏是那麽容易就放棄的人,倘若他退縮了,她走一步就是,實在不行就跑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說過的那番話,倘若有一天他走丢了,一定會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