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什麽時候的事情?”
許無憂站在陳述的病床前,聲音沙啞,她不敢相信地問道。
陳述笑着岔開話題,“我什麽時候能出院?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不行,陳述你知不知道你病得很嚴重。”許無憂搖搖頭,阻止陳述出院。
陳述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本來打算去完董家村就好好找個地方安靜等死。”
許無憂咬唇,眼眶通紅,“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陳述不語,轉頭看向病房窗外的陽光,陽光很溫暖,但是卻讓他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陳述淡淡說道:“無憂,這病複發的幾率很高,無論是什麽,只要是癌就會複發,你別太難過。”
“你明明跟我說你已經好了,健康了的。”許無憂眼眶微紅,哽咽道。
陳述苦笑,“是好了啊,誰知道複發了,沒有誰能預料到這個事情。”
“老彭,我想出院。”陳述擡眸看向彭館長,懇求道:“我這輩子待在醫院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我不想快死的時候也是在醫院。”
彭館長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我去找醫生說給安排辦理出院手續。”
許無憂還想說什麽,便被路淼攔下了,搖了搖頭讓她不要再阻止。
她知道陳述的想離開醫院的心情,只是她接受不了而已,她不想留在病房裏,便走了出來。
醫院走廊上,許無憂一言不發地站在窗邊,看着底下來來往往的人群,眼中的悲傷越來越深。
彭館長辦理完出院手續,回來的時候看見許無憂站在窗邊發呆,在後面輕輕拍了拍許無憂的肩,說道:“無憂,你別太難過了,要學會接受,你也知道陳述他這一生因為這個病錯過了什麽。”
許無憂點點頭,“我知道,但我只是有點接受不了。”
“既然他想離開醫院,就讓他離開吧,我可以幫着照顧他。”
聽到彭館長的話,許無憂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或許,他不想只是對這座城市厭倦了。”
病房內。
“果然許無憂這丫頭只有你能壓住她。”陳述打趣路淼道。
路淼并沒有不理會他,起身到了一杯水遞給他手上。
“你們也別太憂心忡忡,人生老病死很正常,幸好我孤身一人了無牽挂,我要是死了,可別給我搞什麽儀式,我呢想海葬。”陳述一臉憧憬說着。
“呸呸呸,胡說什麽?或許會有奇跡。”彭館長和許無憂從外面走進來,彭館長走到他身邊給他捂住嘴。
奇跡!
許無憂看着陳述,眼神有些複雜,她抿了抿嘴,準備給陳述收拾東西。
“可以出院?”陳述眼裏放光地問道。
許無憂點點頭,“館長已經給你辦理好手續,換衣服走吧。”
陳述離開掀開被子,拿起衣服走進衛生間。
彭館長看着陳述興奮地樣子,忍不住搖了搖頭。
片刻,陳述換好衣服出來,許無憂幫忙拎行李走出病房。
陳述連忙跟上去搭着她的肩,許無憂時不時甩開他的手。
在走廊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兩人的背影格外親密。
陳述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個不停,不斷地給許無憂将笑話逗許無憂笑。
許無憂被弄得哭笑不得。
彭館長看着兩人背影,臉色緩和一些,嘆息道:“陳述要是離開了,無憂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路淼順着彭館長視線看去,說道:“她能挺過去,因為她是許無憂。”
……
陳述出院後,最終沒能撐過一個星期。
在他去世之前一天,許無憂和路淼陪着他去了海邊。
那時候,陳述站在礁石上,看着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風吹着他單薄的身子,他閉着眼睛張開雙臂享受着大海的寬廣。
海浪沖擊着沙灘,一波又一波拍打着他的腳掌。
他張開雙臂,任由海水沖刷着他的身體,海浪帶着鹹澀的氣味撲面而來,但是他卻感覺不到一點的冰冷。
因為他在感受着海風帶給他的快樂,那些快樂是從內心深處傳來的。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因為這樣,他才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許無憂站在一旁看着陳述,心裏不由感到酸澀。
“無憂,你知道嗎?我并沒有舍不得這個世界。”
陳述睜開眼睛看着許無憂,笑容燦爛,“我反而解脫了,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留戀。”
路淼靜靜地看着陳述的笑臉,站在風中的他,讓他感覺似曾相識,眼眶不禁紅了。
“可是……”許無憂眼眶微紅,“我舍不得你。”
陳述随即大笑起來,“傻小子,你忘記當初我跟你說的?離別是為了更好的遇見。”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就安排,或許下個路口我會與你擦肩而過呢?”
路淼一臉吃驚的表情看着陳述,這句話他在哪裏聽見過,但是他一時沒有想起來在哪裏。
許無憂低頭不語,陳述伸手一把摟住許無憂的肩膀,勸慰她,“答應我,你只能為我的離開傷過難過七七四十九天,多一天不行。”
許無憂被他的話逗笑,她用力抱了抱陳述,眼眶有些泛紅,她知道陳述再跟她告別。
陳述最後對許無憂說過一句話:“無憂,我要海葬!”
那天從海邊回來之後,陳述便陷入了昏迷,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心跳,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漸漸沒有體溫。
只剩下冰冷的身體。
醫生說:“他服用了大量安眠藥,所以離開的時候并沒有很痛苦。”
陳述出院之後就一直很痛苦,每天都睡不着,身體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天他提議去海邊,就是為了跟許無憂好好告別,還有這個令他難受的世界。
許無憂哭着将陳述的屍體辦理完手續,帶回殡儀館,一直守護在陳述身邊。
陳述因為肺癌的病痛折磨,身材瘦弱如同紙糊的一般。
陳屍房。
許無憂拿着畫筆細心為他修飾容顏,讓他的模樣更加英俊,可是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些細小細小的針孔。
許無憂眼眶微紅,輕輕撫摸着,念叨着:“不會再不疼了。”
一陣推門聲響起。
彭館長推門走進來,拿着一套西裝,放在一旁,開口說道:“無憂,可以讓我跟陳述單獨待一會兒嗎?”
許無憂擡眸看向彭館長,微微點點頭,放下畫筆,退出了陳屍房将門關上。
許無憂出去後,彭館長拿着衣服走進來,輕手幫着陳述換上西裝。
換好之後,彭館長幫着陳述整理了一下領結,陳述安靜地躺在手術臺上,臉上經過剛才許無憂的精心描繪,此刻基本上恢複了原貌,五官棱角分明,眉目如畫。
彭館長拉過椅子在他身邊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聲音有些哽咽,“你小子,真是走了也要麻煩我一番啊。”
說着,彭館長打開信件,看了起來。
陳述在去過海邊之後那天晚上,還寫了一封信偷偷放在彭館長辦公室,并在背面寫着:看完信一定要裏面的事情辦妥,陳述留。
彭館長讀着陳述寫的信,不由淚流滿面。
他顫抖着拿起信,看着陳述那熟悉的字跡,心底不免難過,看着上面熟悉的內容,眼神裏滿含着悲傷。
彭館長擦了擦眼淚,将信折疊起來放回口袋中,開口說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
說完,伸手幫陳述整理了整理衣服,繼續說道:“當初要是沒有你,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做這行。”
許無憂靠在陳屍房門外的牆壁上,擡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心情沉重。
彭館長出來的時候,看着許無憂,拍拍她的肩膀,“別太難過了,陳述想要海葬,我得先去了解下情況。”
“館長,您有陳述的地址嗎?他的房間我還沒整理,平臺那邊也沒有給我派單,我想……”
彭館長搖了搖頭,笑着打斷道:“他的房間你們不用去整理。”
許無憂愣了一秒,疑問道:“為什麽?”
“他一直都是睡在車上的。”彭館長無奈地笑着說。
“是那輛卡車?”許無憂脫口而出疑問道。
彭館長點了點頭,說道:“是那輛卡車。”
許無憂不理解,什麽人會一直住在卡車裏。
彭館長見她一臉疑惑的樣子,便坐在椅子上解釋道:“陳述這個人喜歡多管閑事,他這些年幫了不少人。我也是在他的多管閑事下,才一直堅持到現在。”
彭館長停頓了下語氣,繼續說道:“他孤家寡人一個,前些年幫了一個小夥子還債,好像還照顧過一個老太太,也就沒留下什麽積蓄,漸漸就跟卡車一起生活了,再後來他身體出現問題……”
剩下的話彭館長沒有說完,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許無憂這才恍然大悟,她也是因為陳述多管閑事,才來了殡儀館,成為了一名遺物整理師。
她腦海忽然想到了之前路婆婆住院的時候,聽護士說起過一個蒙面男人來過,難道陳述就是在路婆婆病房出現過的那個蒙面人?
這麽看來,路淼之前描述那個幫過他的叔叔,說不定也是陳述。
自從海邊回來之後,許無憂就沒看見過路淼,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有可能陳述就是他一直想找的蒙面叔叔。
許無憂眼眶微紅,陳述的這一生究竟幫助了多少人,明明他自己都快難受要死。
她想到陳述在海邊的囑托,便不敢多耽誤時間,說道:“館長,我明白了,到時我去卡車上看看。”
彭館長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遞給許無憂,說道:“他的車停在天橋下。”
“他為什麽停在那裏。”
彭館長笑了笑,轉身擺了擺手,“這個問題,你得自己去找。”
許無憂聽得雲裏霧裏,拿過車鑰匙,快步出殡儀館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去往天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