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
空無一人的屋子裏。
桌面上的香爐後兩條腳蹲下,前兩腳支撐,“盯”着不遠處豎立的一面鏡子。
鏡子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吐出人言:“我一直想問,你這個姿勢,到底在幹嗎?你難道還要——方便?”
“噓!”
香爐的聲音十分稚嫩,奶聲奶氣,“別說話,被主人發現很慘的。”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恐怖畫面,整只爐子瑟瑟發抖。
鏡子想起院中那一把把曾經被随手灑下的奇異餌料,之前不明白那是什麽,後來他知道了紗帳、桌子、衣櫃、鞋子甚至地板他們的存在後,一種難以言說的毛骨悚然湧上心頭。
他立即噤聲了。
–
大街上,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獨自前行。
周遭的車水馬龍熱鬧喧嚣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忽然,一張廉價的小廣告紙随着風從天空飛過來,直接糊在她臉上,女人憤怒地将廣告紙揪下來揉成一團,正準備狠狠丢掉,上面一行行誇張的字體吸引了她的視線。
你有耿耿于懷的執念嗎?
你有求而不得的心願嗎?
迷途中的人,萬千生靈中的幸運兒,按照我說的做,你就能見到傳說中的“神靈”……
劣質的油墨印刷簡陋的可笑,卻偏偏充斥着一種難以描述的奇異誘惑,仿佛深淵、亦或者幽譚,錢慧雯一眼就被它深深吸引,不可自拔。
她空洞的眼中閃過莫名的色彩,舉起顫抖的手指放入口中咬破,按照廣告紙上面荒誕的辦法,把自己的鮮血塗抹上去,瘋癫般地呓語:“能幫人實現願望的,神。”
血液在一瞬間建立起了一座神秘的橋,一頭連接錢慧雯,一頭連接某個未知的地方。
正準備回家的她腳步一拐,向着大腦中出現的那個地址走去。
搖搖晃晃的她仍舊和先前一樣眼神空洞、渾渾噩噩,甚至連自己手中捏着的廣告紙,什麽時候化作緋紅煙霧消失了都不知道。
淩晨兩點多。
附近街道上的商鋪基本上都關門了,只有無人情趣商店和另一頭的KTV還開着門。兩側旁的燈十分明亮,映照的夜間城市猶如白晝。
雪白的燈光中,走過來一道死寂的身影,長長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遠。
披頭散發的她停在腦海中的位置,擡起蒼白眼袋深重的臉,空洞的眼裏倒映出眼前的建築物。
一座不高的兩層小樓,閃爍的燈牌顯示了它的身份:
24小時便利店。
隔着透明的玻璃櫥窗,能将裏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一排排貨架上放滿了物品,但沒有一個顧客,不遠處的收銀臺位置站着個帶帽子的男店員,趁老板不在,正拿着手機偷偷打游戲。
錢慧雯眼中閃過濃濃的厭惡。
她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全都是拜她丈夫所賜,那個每天只知道翹着腳打游戲、張着嘴等吃飯四肢健全的廢物。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惡心,所有的男人都該死!
強烈的排斥湧上心頭,然而嗡鳴的血液卻驅使着她走進去。錢慧雯遲疑再三,終究抵不過心中濃郁到令人迷戀的誘惑,擡腳走進便利店。
“歡迎光臨!”
電子感應器發出響亮的聲音。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些什麽?”
店裏只有一個收銀員,聽見動靜,他不動聲色地收起手機,擡起頭,露出标準的微笑。
錢慧雯愣了愣,沒想到收銀員居然是個外國人,而且這麽帥,心中對他的厭惡稍微少了幾分。想到自己來的目的,疲倦的雙眼直勾勾盯向對方,神經兮兮道:“這裏,有神嗎?”
“……”
收銀員眨了一下眼睛。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如此直白的人了。正常情況下,但凡還正常點的,都不會問出這種不正常的話。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本就英俊的面容越發魅惑,在燈光下顯現出一絲神秘:“當然。”
二樓的燈光向來昏暗模糊。
錢慧雯望着正向自己走過來的女人。
她穿着裙子、長發散落,看輪廓是個美麗的女人,但也僅此而已罷了,分明普普通通和自己一樣。
“你是神?”她嘲諷地冷笑。
就像厭惡所有男人一樣,她更厭惡美麗的女人。那些賤人一個個用招搖的臉和身體恬不知恥地勾引男人,吸血蟲一樣吸幹男人身上的每一分錢,也吸幹他背後的家庭。
狗男女統統都該死!所有人都該死!
從二樓房間裏走出來的美麗女人坐到桌子旁邊,讓她越發嫉妒又怒恨。
但丹砂并不為她冒犯的态度所生氣,撐起下巴,語調平緩:“對啊,我是神,我能實現人類所有的願望。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麽?”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錢慧雯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看不清她的臉,像有一層紅紅的霧籠罩在她面上和周身,唯獨兩輪蘊涵着神光的眼眸望過來,利刃一樣劈開人的靈魂直達最底處。
錢慧雯忍不住顫抖起來,呆呆地望着她,重複了一遍:“你是神?”
對面的“人”沒有作答。
錢慧雯眼中的呆滞變成了震撼、驚恐和匪夷所思的激動:“神!你是神!”。她猛地上前想要靠近,卻被無形的屏障阻攔,這一刻面前靜坐的美麗女人仿佛置身于九霄雲端,神性的眼眸俯視着如同蝼蟻的她。
錢慧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瞬間活了過來,充滿了悲哀和希冀:“救救我!救救我!我再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求求您救救我!”
丹砂指了指椅子。
“坐。”
錢慧雯戰戰兢兢地起來,坐到椅子上。
“把你的故事說給我聽吧。”
缥缈的聲音仿佛從未知的深空響起。錢慧雯咬了咬唇,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來。
她是個農村出身的女孩,高中畢業後就去打工,那時候才十七八歲,心思單純天真,在電子廠幹活的時候,被廠裏她那一組的組長誘騙做“地下女友”。
兩人偷偷摸摸談戀愛一年多她才知道,原來男人之所以要隐藏關系,并不是因為他口中的“怕其他組員知道,覺得他會因為關系包庇她而到領導那裏告小狀,導致他職位得不到晉升”。
僅僅因為,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得知對方腳踏兩只船,萬念俱灰的她離開工廠,被家裏人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最終耐不住家中反複催促,只能嫁給對方。
剛結婚那段時間兩人相處的還不錯,後來随着各種小摩擦出現,越來越無法忍受。
那根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掙不了幾個錢不說,天天回到家就知道躺在沙發上打游戲,買菜、做飯、刷碗、洗衣服、拖地什麽都不管。
再後來有了孩子,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懷孕期間她吐的撕心裂肺,食欲不振、行動不便,因為孕婦身體緣故,半夜頻頻尿急起床,丈夫不但從沒體貼過她,甚至抱怨連連。
孩子生出來以後,每天都得她自己帶,公公婆婆從來不管,丈夫也置身事外,她幾乎沒睡過囫囵覺,經常剛躺下就被哭聲吵醒,不是喂奶就是換尿布,丈夫竟然還怨言,說自己每天上班累得要死,回來都睡不了安穩覺。
錢慧雯回憶着過往的一段段,眼裏全是恨意。
“雖然煎熬,可日子總得過下去,我以前一直以為孩子長大就會好了。”她咬牙切齒,仿佛男人是牙齒間的一塊血肉,反複撕扯啃磨。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迷戀直播裏頭的女主播,天天給人家打賞,就他那幾塊錢的工資還打賞?我這麽多年辛辛苦苦攢下的錢全被他偷偷拿走了!”
苦澀的眼淚一串串流下,錢慧雯捂住臉頰,泣不成聲。
“我好後悔啊,我好後悔啊!他甚至不要臉地跑到那個女主播公司樓下送禮物,我怎麽會嫁給這樣的男人?我為什麽會嫁給這樣的男人!”
丹砂微笑望着她,眼眸一如既往平靜。
“所以,你的心願是時光重來?”
“不!”錢慧雯滿臉淚痕地看着她,目光燃燒起了欲望的火焰:“我的願望是重選人生!我不要再過這種受苦受窮的日子!我要做有錢人,我要當一個白富美!”
丹砂笑容濃郁起來,眸底似有緋紅色的血霧在誕生,绮麗妖異中困着一道道掙紮欲逃出的人影。
“如你所願。”
–
紅色的木門被打開。
奇幻的妖怪都市呈現在面前。
在錢慧雯震撼的目光中,兩人來到小庭院。此地天光白日、太陽正明,和外面世界的月上中天完全不一樣。
庭院中郁郁蔥蔥、草木諸多,不時有美麗卻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婉轉高鳴,靈動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來客。
“真漂亮。”錢慧雯第一次見如此好看的鳥兒,忍不住贊嘆。
枝頭上立着的小鳥卻似聽懂了般,沒有喜悅,只朝着她露出一種奇怪的人性化神情。看的錢慧雯眉頭直皺。
她們來到一間卧室一樣的屋子。屋子裏放着許多古色古香的物件,八角木桌、雕花長椅、青銅香爐,還有一面白玉鑲邊的大鏡子。
從鏡子前路過的時候,裏面倒映出一個半邊身體流着膿水的醜陋女人。她吓了一大跳,連忙拐回去看,什麽異常都沒有。
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