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
契約簽訂成功。
丹砂邀請新的客人在椅子上坐下,茶盤裏的茶壺跳出來,在錢慧雯的驚呼中,自己往杯中注水。盛滿了水的陶瓷杯子小步小步扭動到她面前,行了個禮,然後一動不動地冒着熱氣。
“這位客人想要重選人生,做一個富裕的有錢人,一個白富美。”
丹砂環視卧室,對着空無一人的四周開口:“我要一具白富美的身體,你們誰來給我?”
錢慧雯詫異地看着她的舉動,下意識跟着環視整個屋子。
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她在跟誰說話?
看了看桌子上一動不動的茶壺、冒着熱氣的水杯,驚悚的念頭忽然湧上腦海:難道這些物件全都是活的?它們是……什麽東西?
寂靜的屋子裏驟然響起了珠翠的聲音。
錢慧雯立即朝着聲源看去,明明沒有風,不遠處懸挂的一串水晶垂簾卻晃動起來。準确來說,是其中某一顆在晃動。
“……”
她脊背發涼,努力讓自己不那麽害怕。
丹砂十分滿意,朝着水晶珠簾輕輕點頭:“那好,就你了。”她回首面向錢慧雯,提醒道:“喝下這杯茶,你就能如願以償。涼了就不好喝了。”
錢慧雯咽咽口水,顫抖的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她覺得眼前一切開始模糊起來,腦袋越來越沉重、思緒越來越混沌,最後一點清明消失前,聽見丹砂虛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記住,我只給你十年時間。十年後,我來收回我的報酬。”
天旋地轉。
–
街道上。
一張小廣告紙從天空飛來糊住了臉。
錢慧雯茫然地拿下廣告紙,上面沒有什麽充滿蠱惑的“執念、心願”之類神神叨叨的話語,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眼鏡店折扣宣傳單。
難道一切都是夢?
她忍不住看向手腳,驚恐地發現,自己正在逐漸透明,然而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發現異常……
–
醫院。
023病房。
床上陌生的女孩猛地睜開眼睛,氣息深深貫入肺中,又頃刻急促吐出,電子儀器上的線條劇烈變動起來,連通着的警報器響起。趴在床邊的護工被驚醒,趕緊湊了過去,兩眼瞪圓不可思議。
“您醒啦!”
片刻後,一隊醫生護士快速來到病房,給她做了嚴密的檢查,用驚嘆高興的語氣道:“喬小姐,恭喜你醒過來!你已經昏迷兩年多了,短時間內會有點虛弱,不過你身體各項指标還不錯,先繼續觀察一段時間,有什麽情況我們會及時過來。”
為首的醫生和藹可親,告訴了她一些基本情況,又跟護工交代了些事項後帶着一隊跟班醫生和護士離開。
錢慧雯聽見後頭那些實習醫生們小聲激動地讨論:明明已經中重度昏迷成了植物人,突然毫無征兆地自己蘇醒了,醫學真是處處充滿奇跡。
她迷茫不已。
我?中重度昏迷?兩年多?不,不對!他們剛剛叫我——喬小姐?
“鏡子!鏡子在哪裏!”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乍現,讓她渾身顫栗起來,不顧身體的虛弱掙紮想要下床尋找。
護工吓了一跳,趕緊安撫:“喬小姐您別亂動,我去找鏡子。”
一面巴掌大的小方鏡被護工找來,錢慧雯連忙搶到手中,狹小的鏡面裏倒映出一張從未見過的臉。蒼白纖弱、美麗年輕。
這是我?
她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撫摸上臉頰,溫熱的觸感從皮膚神經傳來,鏡子中美麗的臉龐上同樣撫摸了一只手。
居然真的變了……
兩行眼淚從死死睜大的眼中落下,錢慧雯震驚又喜悅地止不住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充滿了神經質。
護工恐懼地在一旁觀察不敢靠近,喬小姐的精神狀态不對勁,難道是因為剛醒過來?
劇烈癫狂的笑聲讓錢慧雯臉頰和脖子漲紅,眼裏布滿了紅血絲,胸口呼吸不上來急促咳嗽。頭皮發麻的護工想要上來幫忙順氣,被她猛地牢牢抓住胳膊。
“我的全名叫什麽?有什麽親人朋友?全部說出來聽聽!”
護工心中的緊張恐懼越盛,只能自己解釋為喬小姐昏睡太久腦子不清醒,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喬、喬小姐,我只是個護工,知道的東西不多,我只知道您全名喬蟬雨,算上昏迷時間今年二十四了,您的父母應該是開公司的,好像是沃川集團的股東,我平常對接比較多的是李秘書。”
護工悄悄看看她的反應:“您父母沒怎麽來過這裏,我也沒見過您其他什麽親人。”
錢慧雯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女兒都昏迷成植物人了居然都不來看,難道這個喬蟬雨并不被父母喜歡?那我“白富美”的新人生豈不是會受到很大影響?
心中十分不悅,可此時的她無能為力,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真的是個白富美軀體,沃川集團聽上去就很有錢的樣子。
“把我手機拿過來,你再去給我倒杯水。”她看了看跟前的護工,嘗試性地吩咐。
護工三四十歲,和以前的錢慧雯差不多大,臉上都是皺紋和暗黃,笑容讨好拘謹,不敢違背指令乖乖去做。
殷勤的模樣讓錢慧雯新奇又興奮,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優越感。這一刻她清晰無比地意識到,我再也不是又窮又可憐的悲慘黃臉婆,而是有錢人家的“喬小姐”。
我身家不凡、高高在上,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護工,只能伺候我賺辛苦錢,我們兩個——天差地別!
打量護工的目光産生了變化,她接過手機,壓下心頭激動,用面孔識別功能打開密碼鎖,光明正大地翻看喬蟬雨的私人信息。
手機裏幹幹淨淨,只有一些常用的軟件,通訊聯系人沒幾個,微信好友更是少的可憐。打開相冊,幾張拍攝風景的照片孤零零存在裏面,居然連一張自拍或者和父母的合照都沒有。
哪像是一個光鮮亮麗千金大小姐的手機。
沒得到有用東西的錢慧雯十分不滿,咒罵幾聲,登入浏覽器搜索“沃川集團”、“喬蟬雨”等名詞。可惜網絡上的東西基本都被篩選過,只在財經號上有只言片語,其他地方什麽也搜不到。
她惱怒地摔了手機,視線落在護工身上:“你現在就打電話給李秘書,跟他說我醒了,還有,去跟醫生問清楚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錢慧雯所在的023是豪華vip病房,內裏一應器具昂貴無比。
她雖然享受,可腦子還是清醒的,喬蟬雨既然是個白富美,家裏想必是住別墅的,跟大別墅比起來破醫院算的了什麽。
再說了,她最讨厭醫院,來來往往全是亂七八糟的病人,晦氣的要死。
“好的喬小姐,我這就去。”護工趕忙應聲去外面小客廳打電話。
屋裏只剩下錢慧雯一個人。
窗外的大好陽光照進來,她忍不住再次拿起小鏡子映照。鏡子裏不僅倒映出新生的面孔,亦倒映出一張張熟悉的臉:
工廠的前男友、丈夫、公公婆婆、爸爸媽媽、女兒。
錢慧雯眼神立即冷酷起來。
她為他們付出了那麽多,可這些人卻什麽都不能帶給自己,只會束縛、讓自己像個陀螺一樣永遠都在為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團團轉。
眼中劃過濃濃的厭煩和怨恨。
如果不是父母沒給自己一個好出身背景,她怎麽可能過成這副樣子?如果不是前男友劈腿,她怎麽會備受打擊心灰意冷?如果不是丈夫只會打游戲打賞女主播,怎麽會像個怨婦一樣在大街上失聲痛哭?如果不是公公婆婆不夠體諒,怎麽會千難萬難?如果不是女兒一天天不懂事,怎麽會日日夜夜勞心費神?
這些人全都是剝奪我美好生活的吸血鬼!
–
聯系完的護工回到屋子。
“喬小姐,李秘書說他已經把消息傳達給喬總和趙總,只是最近集團事情多,行程太滿,恐怕要過一段時間他們才會來。李秘書這會兒正跟着喬總出差,暫時來不了醫院,最快得明天才來。”
護工打量着她的臉色開口,“醫生那邊說,如果您恢複的不錯,差不多半個月後就能出院。”
原本心情不錯的錢慧雯頓時冷了臉。
只有十年的時間,哪怕一秒沒有用在享受上都是浪費。居然還得等到明天才能見到李秘書、要半個月才能出院,這麽件小事都辦不了,真是個廢物。
“一點用處都沒有,嘴長在臉上都是白長的。”她下意識咒罵了幾句,根本不看護工的反應,翻了個身背對過去刷起了手機。
護工面上青白交錯,委屈又恥辱,咬咬唇,一言不發地站到旁邊。
第二天李秘書匆匆而來。
他是個三十出頭的英俊男人,穿着筆挺的西裝,發型得體一絲不茍,銀邊眼鏡看上去多了份儒雅,完全是職場精英的派頭。
把慰問品和鮮花放在房中後,李秘書謙遜地告訴錢慧雯,兩位老總聽到她醒來的消息十分高興,但他們實在太忙了,暫時來不了。喬小姐的事情一直都是自己在負責,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找他。
說着奉上兩張卡,一張來源于喬蟬雨的父親,一張來源于母親。裏面有兩位每個月給她打進去的錢,多年積攢下來恐怕已經是一筆龐大數字。
錢慧雯沒空去想為什麽兩夫妻還要明明白白分開給,完全沉浸在對“龐大數字”的無限暢想中。
更是從李秘書進門開始,眼珠就緊緊黏在這個男人身上。
她的心髒狂跳不止,不一樣的身份讓她産生了不一樣的念頭,連帶着之前對男人的恨意都開始變質。
和李秘書比起來,先前的前男友和丈夫簡直像是地上的垃圾,完全不是一類。
以前這種優秀高傲的男人只怕擦肩而過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現在他卻低着頭,讓視線和病床一致,目光只倒映出自己一個人。
“沒事的,爸媽忙就讓他們忙吧,我知道了。”錢慧雯熱辣辣盯着他,嗓音不自覺地甜美柔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