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頭
渾身虛脫的楊老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聯想到隔壁住着個惡魔,他心中便陣陣發冷。
他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打算給兒女打個電話,卻覺得心髒悸動的厲害,仿佛要沖破胸腔似的停不下來,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喉嚨裏發出困難的“嗬嗬”聲,顫抖的手捏不住東西。
手機“啪嗒”掉落。
他也倒在地上。
又是一個夜晚。
恍恍惚惚的,楊老頭從地上爬起來。他呆滞的眼睛看了看隔壁,有了幾分清醒。
“沒想到這個人渣還長着腦子,居然聽出來那天晚上的是我。不行,我絕不能服軟,一定得把人渣繩之以法!”
他越想越堅決,腦子越清明,無視了地上自己的屍體,在屋子裏溜達幾圈想了幾個主意後,看看外面的天色,偷偷聆聽隔壁的動靜。
九點多的時候,隔壁傳來極小的開門關門聲,顯然對方不想被人察覺。
楊老頭冷哼這個龜孫子還學聰明了,但再怎麽聰明也聰明不過楊大爺我。想不到吧?大爺我耳力可好着呢!
他跟着對方出門,為了以防萬一,這次把自己的備用手機也戴上了,一個直接開啓錄像錄音,一個随時快捷鍵撥通110。
來到那條熟悉的小巷。
他看見人渣仗着體力優勢、身手矯健爬上了柱子,把上頭的監控頭取下來仔細看,發現上當受騙後憤怒地瘋狂咒罵。
楊老頭躲在後頭嘿嘿冷笑,拿着手機統統給錄下來了。
怒氣沖沖的人渣回到小區,不顧大半夜一腳踹在楊老頭家門上,“死老頭你他媽滾出來!敢騙老子,****!”
左鄰右舍紛紛被驚動,從門縫裏往這邊看,甚至已經準備報警了。人渣雖然暴怒,理智還在,踹了兩腳後回到自己家。鄰居們松口氣,心想這可真是個瘋子,咋這麽倒黴跟他住一塊兒。
楊老頭眼看自己家門被踹,大為惱火,正要沖上去破口罵這個人渣,沒想到他踹兩腳走了,氣的他只能自己跳腳。
日子一天天過去。
由于兩人之間的“仇怨”,不止楊老頭關注隔壁,隔壁人渣也在關注楊老頭。最近兩天見他半點動靜都沒有,心裏頭忍不住狐疑。
這老東西玩哪一出,莫非故意釣我上鈎?
忍了忍,心中的躁動實在忍不住,不就是個快入土的死老頭嗎,有什麽好怕的,他看這老頭每次都只會狐假虎威玩花招,根本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影響。
想通了,這天晚上他再次犯案,故意尾随年輕女子,卻不曾真正動手,只為了享受弱小的她們緊張害怕恐懼的快感,以及她們被逼到有車輛出沒的路上,慌不擇道的恐懼無助。
楊老頭把一切都錄上了。
這是切切實實的證據。
雖然有點愧疚于那姑娘,但他每次想要幫忙的時候,腦海中總出現上一個女孩戴着耳機、輕松離去的背影,那種絕望他大概至死都不會忘。
楊老頭回到家,他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雖然肚子并不餓,他還是去廚房自己煮了碗粥,就着硬饅頭吃掉。
楊老頭不太會做飯,以前老伴兒活着的時候都是她做,後來兒女也說過找個保姆伺候,被他拒絕了。咱啥家庭啊,找什麽保姆,他還能給餓死?
吃了一碗粥半個饅頭,仍舊沒什麽感覺,既不餓又不飽。楊老頭頗為納悶,掏出手機打開錄像,準備瞅瞅自己錄的證據,打算明天就去公安局報案。
可手機一打開,他傻眼了,圖片庫空空蕩蕩,壓根沒有視頻!
居然沒錄上!
難道手機卡了?
百思不得其解,反複翻找還是沒有,失望無比的他只能準備下次再錄。
–
楊老頭的屋子已經好幾天沒動靜了,不止隔壁人渣,其他鄰居都覺得奇怪,找物業強行破門進去,赫然發現地上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把所有人吓得不輕!
收到噩耗的兒女悲痛欲絕地趕回來,卻再也無法見到笑容豪邁的父親招呼他們一起吃飯。
警察取證驗明後确定為突發心肌梗塞死亡,左鄰右舍唏噓不已,愧疚自責的兒女着手操辦後事。
唯獨楊老頭自己,無視了洞開的屋門和家中來來往往的人群,甚至連兒女和孫兒都視而不見。在他的世界中,自己還是孤身一人,正反反複複徘徊在家裏琢磨抓人渣的辦法。
有人憂,自然有人歡喜。
隔壁的男人起初震驚,後來越想越興奮,簡直恨不得挂上鞭炮大肆慶祝一番。死老頭、死老頭,果然早早的死了!叫你管爺爺閑事兒,死的好!
沒有楊老頭的限制,他越發大膽起來。
甚至因為前兩次學到的經驗,開始不那麽愚蠢地只局限在原有的巷子裏。他另外踩點了其他幾片區域的路巷,都是監控失修或者幹脆壞了沒換的,最重要的是離有車輛出沒的路段近。
他甚至提前規劃好了,對方被自己吓得慌不擇路從這裏跑出來的時候,迎面而來一輛汽車——砰。
撞擊、鮮血、巨響。
那種驚心動魄血液舒爽的刺激讓他渾身顫栗。
楊老頭反複嘗試都發現自己錄不上,眼看又一個女孩受害,他決定不再自己搜索證據。這個人渣腦子長得很快,很明顯之前是他首次犯案,現在他愈發熟練狡猾,繼續拖延下去說不定有更多孩子受害。
他返回家裏開始打電話報警,可不是打不通,就是對面的警察聽不懂,一直“喂喂喂?”。
找人借手機吧,左鄰右舍冷漠的很,門都不給他開,幾個經常下象棋的老夥計也見不到人影,他只能無助地在大街上溜達。
有一天晚上下了小雨,他看見一座雨中的便利店,前臺站着個年輕人。
本着試試的态度,楊老頭推門進去……
空氣中的水波往回收縮、凝聚,所有的畫面消失不見。丹砂收回手指頭,做了個評價:“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固執鬼。”
她離開店鋪,不知去了哪裏。
收銀員穿着規規矩矩的工作服、戴着規規矩矩的工作帽規規矩矩地站在收銀臺後,目送老板出門,看看方才楊老頭蹲着吃泡面的地方,長嘆了一聲。
“一個堅守着人間正義的固執鬼。”
–
清冷的書房裏沒有一絲活氣。
無數通天高的書架樓房般屹立,直直沒入肉眼無法企及的虛空黑暗。相比較尚且算有點生氣的儲物室,藏書閣更像是一座被埋葬的墓穴。
主人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裏了。
管理員——這間無邊無際的屋子本身第不知多少次地惆悵嘆息。忽然,某座書架上空洞的隔間閃爍過光芒,一本熠熠生輝的書籍憑空生成。
屋子精神一振,連忙掃過去。
“《心上人》,這是一本收錄書!”不知頹廢了多少年的它興奮起來。新書生成,代表主人最近開始關注藏書閣了,要知道這裏已經很久沒有增添新書,反倒是儲物室那邊,據說增加了好幾樣藏品。
收錄書和其他類型的書不一樣,并非與主人交換得來,而是主人游走世界,心血來潮主動收錄的。
換而言之,能被神明主動收錄的書籍,往往有非凡之處。
管理員的意志降下,書架上熠熠生輝的新書嘩啦啦翻開,一段段畫面從裏面投射出來。這是一個兩小無猜的故事。
欣隆嘉園住着個奶包,剛剛四歲,叫顧茵。
她有個為非作歹的小鄰居,長一歲,叫趙令淵。
顧茵家是剛搬來的,兩家畢竟挨得近,擡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間關系逐漸親密起來。這天顧媽媽帶着顧茵到隔壁串門,趙媽媽熱情歡迎。倆年齡差不多的女人興致勃勃地聊起了化妝品衣服口紅,兩個小孩則在家裏頭自己瘋玩。
四歲的顧茵長得白白胖胖,黑乎乎的頭發用五彩皮筋紮了許多小辮子,懵懂的圓眼睛看上去傻傻的好欺負。
趙令淵遺傳了他爸英俊的面容,小小年紀格外俊秀,左右兩顆虎牙,笑起來又壞又可愛。
這會兒趙令淵環手打量着跟前的奶包,幼兒園惡霸的他眼珠一轉,壞主意上心,朝顧茵笑道:“妹妹,要不要吃糖?我爸給我買了好多好吃的糖,我請你吃啊。”
小顧茵天真好騙,連連點頭:“要吃要吃!”
趙令淵瞄了瞄客廳沙發上相談甚歡無暇顧及的趙媽,領着小尾巴來到自己的卧室。他從隐蔽的櫃子底下翻出一個鐵盒子,打開,裏頭藏了十來顆奶糖。
占據主動權的趙公子抱着鐵盒,兩根矜持的手指從裏面拎出一顆,指尖捏着塑料糖紙那麽一丁點,左搖右晃,“想吃嗎?”
“想。”小顧茵咽咽口水,伸出白胖的手準備去拿。
被他一個閃避躲過,帥氣的笑容肆意起來:“從我□□底下鑽過去就給你吃。”
顧茵點點頭,趴到地上從他褲子底下鑽了過去,因為太胖差點把短腿的趙令淵掀翻。她成功鑽過去後伸出手掌,美滋滋地等着發糖。
本來捉弄人、差點反被捉弄的趙令淵小肚雞腸,心裏老不開心,見這小胖妞一點羞恥感都沒有,再不複先前的笑嘻嘻,做個鬼臉吐舌頭:“就不給你吃!”
然後飛快剝開糖紙,塞進自己嘴裏,故意吧唧吧唧嚼得香甜。
饞的咽口水的顧茵委屈不已,嘴巴扁起,就要嚎啕大哭。這可吓到了趙令淵,要是被暴脾氣老媽知道他欺負小胖妞,還不得揍死自個兒。
“別哭別哭,還有還有!”
他手疾眼快地捂住顧茵的嘴,另一只手從鐵盒裏拿了一顆趕緊遞過去。顧茵長得白胖,力氣可不小,雖然懵懂但擅長以理服人。
一巴掌将他推得趔趄,搶走鐵盒子,眼含淚水奶聲奶氣:“我全都要!”
“……?”
趙令淵短暫的人生中頭一次遇見這樣類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