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頭
“叮鈴鈴……您好,我是羅市南城分區派出所王志華,您前幾天舉報的案件已經查證确鑿,麻煩您來一趟派出所……”
便利店裏,收銀員把手機通話錄音播放給丹砂聽,滿臉誠摯單純:“老板您聽,警察叫我去配合案件,不去的話委實有點說不過去。”
這會兒才上午七點多。
便利店還沒來人。
丹砂穿着工作服從二樓下來清點貨物,收銀員把手機放在她面前,眨巴着蔚藍的眼睛,裏頭全是正義凜然為國為民。
丹砂瞥了他一眼:“早去早回。”
“嗯嗯嗯!”
他歡快地點點頭,摘掉頭上印着店鋪标志的帽子,露出一頭銀白色的帥氣短發,身上的工作服剎那間變成了潮流時裝,左耳垂鑲嵌着一枚璀璨的鑽石。
“辛苦老板了,我會很快回來的!”
他強忍着心情退出便利店,拐了個彎來到另一條街,再也忍不住歡呼和口哨,要不是尚且有道德感限制,恨不得立即脫個精光配着disco蹦迪。
他一路唱着rap打的來到警察局門口。
開出租車的大叔額頭上冷汗連連,頻頻從後視鏡窺探,生怕他做出點什麽沖動不正當的行為。
進門後很快被指引找到了王警官,對方略微詫異地看了看他的外貌,先查閱了他的身份證明,而後客氣地請他把事件訴說清楚。
他一五一十地道來。
包括晚上下雨、老人來便利店借手機、買了三包方便面四袋火腿腸不要購物袋……
王警官按照他給的號碼撥打,沒有打通,查詢個人信息後,把對方的照片放在他面前:“是這個人嗎?”
“對,就是他。”
王警官和旁邊的警察對視一眼,沉吟了一會兒,開口:“軒轅先生,或許你不知道,這位楊老先生幾天前已經過世了,你說的事情不可能發生,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捏造這樣的謊話,我還是希望你能實話實說。”
他的身份信息上,給自己取的中文名字叫軒轅龍龍。
收銀員搖搖頭,擺出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我沒有撒謊,信不信由你們,就是他告訴我的。”
雙方在警察局僵持了一會兒。
因為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壞人,況且還舉報有功,最後王警官只能擺擺手讓他回家了。但他顯得并不是很開心,磨磨蹭蹭、聊東聊西。
最後王警官親自把這位有身份證的外國友人送出大門。
站在警察局門口,他望望身後關閉的玻璃門,再看看不遠處停着的幾輛空出租車,喃喃自語:
“那位楊大爺說得對,綠色環保從我做起,少坐出租車,減少尾氣排放,區區這點路,我走兩個多小時就到了。”
“老板應該不會怪我吧。”
“畢竟我已經四年零七十八天全小時無休了。還沒椅子。”
–
“老板,我回來了。”銀發的年輕人謹慎地走進便利店。
“嗯。”丹砂正站在他的位置上給兩位顧客結賬,等目送客人離開後,這才轉過頭看他,露出笑容:“你要不再出去玩一會兒?畢竟你已經四年零七十八天全小時無休了。”頓了頓,加了一句:“還沒椅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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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紅霧中,年邁的身影穿行過來。
他熟門熟路地跟收銀員打招呼:“吃飯了嗎?今兒客人多不,生意怎麽樣?”
收銀員嘆口氣,看看二樓:“沒吃呢,生意還行。對了,你上次舉報那個事情已經解決了,警察局今天叫我過去做筆錄來着。”
“啊?怎麽沒叫我去?”楊老頭不開心。
“你電話打不通。”
“又打不通啦?”他從褲兜裏掏出一部老年機,使勁兒按按、搖晃搖晃,唉聲嘆氣:“這電話用久了就是不好,動不動卡死,我用我的手機報警號碼都撥不出去,看個視頻都費勁。”
“你還能看視頻?”收銀員新奇。
“能啊,就是卡呗。”楊老頭點開視頻軟件給他看,他只瞅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轉移開話題:“大爺,怎麽老是你一個人出來逛,你家裏人呢?”
楊老頭拿了一桶泡面一袋火腿腸,借用他的熱水燙開,因為一樓沒有座椅,只能蹲在旁邊,用塑料叉子挑着吃,含含糊糊:
“老伴兒早就走了,兒子閨女在外地上班,家裏就我一個老頭,咱也不愛養寵物,可不就我一個人逛。”
收銀員點點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哎呦,腳麻了。”
楊老頭從地上站起來,收起垃圾端在手裏,“天色不早了,我回家去了,小夥子明天見。”
“大爺再見。”
蒼老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便利店一樓和二樓的樓梯間站着一道紅霧缭繞的身影。
丹砂伸出手指朝着他離去的方向點了點,空氣中水波蕩開,一圈圈向外散去,仿佛鏡子般洞見他的過去:
楊老頭家隔壁租住了個小年輕,長得人高馬大。起初楊老頭并不關心,就是覺得這年輕人脾氣不好還不講衛生,天天在走廊裏亂扔煙頭,說話嗓門都是吼的。
直到有一天他女朋友上門找他,兩人發生了争執,他拽着那女孩的頭發打,尖叫聲把隔壁看電視的楊老頭吓到了,連忙過去敲門,卻被狠狠警告了一通。
楊老頭個頭矮、歲數大,但氣勢并不虛,用報警威脅逼得對方不得不放開女孩。
從那以後他就覺得這新鄰居不是好東西。
萬萬想不到那女孩竟然沒跟他分手,過了幾天又來找他。這次兩人倒是沒動手,看上去感情貌似還挺不錯,只是在遇見走廊裏鍛煉的楊老頭時候,女孩低着頭假裝沒看見,也不說話。
楊老頭心中唉聲嘆氣,權當同樣沒看見。
後來有一天楊老頭去散步,溜達到很晚才回來,路過一條巷子的時候,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尾随一名年輕女子。
女子明顯十分緊張,腳步飛快,黑影不懷好意地步步緊跟,急壞了的楊老頭忽然靈光閃現,故意撥通朋友電話,加重自己往前走的步伐,假裝毫不知情地拐進巷子裏,大聲開口:“老張啊,這麽晚了打電話給我幹嘛?你兒子考上警校啦?好小子真不錯!行行行,明天去你家吃酒!”
驟然響起的聲音把黑影和女子都吓了一跳。
黑影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着女子和老頭離開。
驚心動魄的一場博弈讓楊老頭回到家裏仍舊心髒狂跳不歇,心裏琢磨那個黑影個子可真高,跟隔壁沒素質的小年輕有得一拼。這年頭人渣都長得這麽壯嗎?
正想着,忽然聽見門口路過的腳步聲,随即是隔壁開門關門的響動。
楊老頭愣了愣。
隔壁人渣,也這麽晚回來?
自打心裏起了懷疑,他便開始有意無意觀察對方。通過小區裏的老年關系網,很快知道對方在附近的工地上工。楊老頭甚至去檢查了那天的小巷子,裏頭安裝的監控頭早就壞了,這麽多年壓根就是個擺設。
對方很可能知道這一點,才如此肆無忌憚。
“一定要抓到這個人渣的把柄。”
楊老頭心中有了盤算,奈何人渣上次被他一吓唬,最近幾天消停的很,就算楊老頭準備好了搜集證據也無從下手。
這一天晚上十點,狀似在家早早睡覺其實一直偷偷聽隔壁動靜的楊老頭,終于逮到他再次出手的機會。前腳人渣出去,後腳他就悄悄跟了上去。
人渣穿着黑帽衫牛仔褲,頭上戴着帽子、臉上遮着口罩,危險惡意的眼睛在黑暗的街道上尋找獵物。
他很快找到了一個女孩跟上去,那女孩只身一人還戴着耳機聽歌,壓根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眼看兩人拐進了小巷子,焦急萬分的楊老頭連忙跟緊。
卻不料原本尾随的高大黑影驟然回頭!
“果然是你。”
口罩後發出沉悶的聲音,男人惡狠狠盯着他,眼神歹毒:“我說那天的聲音響的那麽湊巧,還那麽耳熟,原來是你這個老東西。”
楊老頭額頭上冷汗直冒,壯着膽子叫喊:“你這人什麽毛病,咱們認識嗎?別擋路,我可得回家睡覺了。”
男人冷笑連連,捏得碩大的拳頭噼裏啪啦作響:“挺會裝的啊老東西,這條巷子沒有監控,我看你怎麽繼續裝?”
楊老頭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前方戴着耳機的女孩腳步輕盈地走出巷子。
他瞪大的眼睛中倒映出女孩離去的身影,心中絕望,蒼老的腦袋飛快運轉,擺出有恃無恐的模樣:“你想對我動手?你以為我這麽大歲數的老頭敢跟蹤你,會半點防護不做?”
他指着頭頂的監控:“這條巷子的監控我早就讓人修好了,你現在敢動我一下,明天就等着進警察局吧!”
楊老頭越說氣勢越足,“而且我那天可不是瞎說的,我那朋友的兒子早就考上警校了,現在是正兒八經的警察,我兒子在華城當律師,女兒是臨江縣法院法官,你敢動我?”
男人額角青筋崩露,顯然在強忍着怒火,他看了看頭頂的監控,最終沒敢動手,狠狠剜了一眼老頭,咒罵幾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