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戲情記 - 第 1 章 (1)

更新時間:2013-10-05 12:00:19 字數:3162

她的記憶是從五歲那年的雪開始,似乎剛剛一覺醒來,眼前剩下漫天的大雪,整個世界沒有一絲聲響,安靜得幾乎聽到了雪花落地的聲音,腦中空白一片,五歲之前的生活仿佛是一場夢。也許曾有什麽發生過,但大夢方醒,腦中留下的只有一片迷蒙,無論夢中經歷過什麽,睜開眼後,什麽也不再記得。

那天,下着大雪,師傅出現在她面前,帶着似乎在哭泣的笑容,伸手緊緊抱起她回了班子。

被師傅裹在紅色的狐皮大氅裏緊緊地抱着,感覺十分溫暖,她清楚地記得,師傅的手很暖,很暖。

那一天的情景不管過了多久她都一直記得很清楚,一切似乎只是昨天才發生過一樣,她甚至清楚記得師傅衣服上的花紋。那天師傅穿着淺青色的長袍,料子軟軟的,摸起來暖暖的,滑滑的,衣領與袖口上滾着精致的刺繡。那是用淡淡的同色絲線制成的青花繡,條條紋路都是淡淡的,卻很細致,若隐若現的青花繡,極精致卻又溫和,像極了師傅給人的感覺,出塵脫俗,清雅纖細。如同書香世家的翩翩公子,氣質不凡,又不會貴氣逼人。

偎在師傅溫暖的懷裏,透過師傅并不算寬厚的肩,她看着那漫天飛舞着的鵝毛大雪,安靜地睡去。

也許正是那時候落下的毛病,一到下雪她就犯困,整個人沒有半分精神,手腳冰涼,怎麽也暖不過來。

師兄們疼她,所以每年到了雪來時,都會頂了她的戲份,讓她懶懶地窩在屋裏,一直睡到開春,連一向在教戲上嚴格的師傅都會默許了她在冬天偷懶。

不過,那是往常。

今兒個,師傅不知應了哪裏的請兒,一大早就把整個班子都拉出了門,她再不想動也只能跟着馬車出來了。

盡管已經包得像個球,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臉上的寒意依舊讓她打了個激靈。坐了許久的車,又冷又暈,頭腦昏昏沉沉的,只能迷迷糊糊地任師兄們拉下了車。

天上正飄着大雪,雪片很大很大,她半睜着眼望向前方,幾乎看不到幾米外的路上有沒有行人。雖然完全沒有心思去看四周的風景,不過依舊能感覺到這個園子大得很,從下了馬車已經走了很久,原本在車裏煨出來的一點熱氣已經完全消失了,人開始從骨子裏發冷。她一路打着哆嗦不自覺地靠上師兄的胳膊,感覺到師兄體貼地架起她繼續朝前走,心裏悄悄松了口氣,眼睛也放心地完全閉了起來。

今兒個的雪實在是大,往日繁榮的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小販還在留連不去,不過也被凍得在原地跳着腳來解寒。

一腳踏下去,雪沒了腳裸,雖然穿着厚厚的靴子,走得久了依舊感覺涼意隐隐地透了過來。

路上只有一個行人,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氅,看不出胖瘦,但個子很高,為了遮擋風雪,那人的傘舉得很低,看不到臉,只是隐約覺得應是一位貴氣的男人。

因為今兒個家中有事,他等不及馬車,想着家也不算太遠,便決定一路步行回來,沒想到這雪越下越大,還真有幾分凍人。

攏了攏身上的貂皮大氅,他一手撐傘,一手拉着因為急步而行有些飄起的大氅前襟,腳下穩穩的,半分沒有因為大雪而減慢了步子,見家門近在眼前,腳下不由得又快了幾分。

眼前是一座極氣派的宅子,院牆幾乎貫通了整條街,一望過去,居然不見盡頭,不遠處正是宅子的正門,模樣倒是極樸素,但卻極有氣勢,一看便不是随便人家的門戶。

守門人正躲在一側的暗房子裏擋寒,遠遠地看到熟悉的人影,連忙迎了出來。

“三爺,您回來啦!”守門人接過男人手上的傘,一路送進門,進了院子後,立刻又有仆從上前接手,一路跟着伺候。

“大哥呢?”走到外宅大廳邊上,男人放慢腳步,詢問身邊的仆從。

“大爺在書房,三爺要過去嗎?”仆從小心舉着傘随行,一邊恭敬地回話。

“好,先去見大哥吧。”略想了一下,男人點點頭道。

經過大廳的時候,男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步子下意識地停了一下,目光掃向了大廳,安安靜靜的大廳裏面居然是滿滿的人。他微微一愣,突然想起了今兒個冒雪趕回來的目的,腳下一轉,人便朝着大廳走了過去。

盡管有一屋子的人,大廳內依舊安靜無聲,大家想是都感覺到了這個大宅的貴氣,班子裏的人一反往日的喧鬧,均是安分地低着頭,垂着目。

進了屋子暖了些,她的精神也恢複了一點,終于有心情打量起四周。

原本以為是要去哪個園子,沒想到居然是個極大的宅子。

平日跟着師傅,堂會也唱過一些,大家主的宅子并不少見,只是似這個一般大氣十足的倒還真的不曾見過。

外廳很大,桌椅俱是上好的紅木,看似樸素平常,細看卻原來雕着精細的暗花,雖然只有他們這一屋子戲子,仆從們依舊依禮上了茶,沒有絲毫怠慢,光這一點就看得出,這家主子不是一般的大氣。

側邊上首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一個年紀和師傅差不多的男人,進門時有聽師傅恭敬地叫過一聲白管家,樣子很端正,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卻也不見許多大戶人家裏那種明顯的不屑。雖是這樣冷冷淡淡的,她倒覺得反比那些表面笑得親切的人看着更好一些。

屋裏唯二坐着的就是師傅了,雖是推托了幾下,但師傅總還是班子的主人,身份上是有的,所以最後還是聽管家的話坐在了下首,兩邊都不說話,不知是在等什麽。

她習慣性地站在師傅側邊,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廳外,大廳的門大敞着,偶有雪花随着風吹進廳裏,落在門前,被廳裏的熱氣化成水,染濕了門前的踏腳墊。

大雪讓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園子的景致,但光是一望不到邊的院子也夠她明白這個宅子的規模了,依格局來看,這個廳也只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想必裏面還有更大的宅子的。

看着大大的雪片緩緩飄下,沒有焦距的眼中突然映入一個人影,個子很高,臉看不大清,只感覺到身邊的師傅與那個管家都站了起來,有丫頭上前伺候着那人脫了大氅,人一晃就進了門。快得讓她根本還沒有收回遠遠的視線,身上已經感覺到了那人身上帶進的冷氣,人不由又打了個激靈。

男人進了門,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裹得像球一樣的孩子,小小的臉包在衣服裏,更顯得只有巴掌大。樣子讓他想起小弟五六歲的時候,每到冬天,娘親怕他受寒,總是将他包得嚴嚴實實,像只肥肥的小雪兔,一跑起來經常會腳步不穩地摔倒,包得那麽嚴,人倒是不怕受傷,但是也不容易爬起來,像只被翻了身的小烏龜,倒在地上無論怎麽掙紮也翻不過身,每每都讓他們兄弟笑得不行,還惹得小弟傷了他小小的自尊,哭得一塌糊塗。

這個孩子呆呆地看着他,雖然目光中有他的倒影,但看樣子卻并沒有看入心裏,只是在望着他的方向發呆,神情迷蒙,有着幾分困意,同樣是乖乖的模樣,卻更像只嬌柔的小貓兒,可愛得很。

經過她身邊時,見孩子似是被他帶進來的寒氣感染打了個寒戰,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低頭看過去,正巧那孩子也正有些呆呆地看過來。兩人的身高差距太大,站得又太近,那孩子頭擡得過猛,人不由自主地朝後仰了過去。他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拉,她已經被正好立在身後的桌子擋住了倒勢,整個人重心都倚靠在了桌邊,人微微後仰着,目光裏一片茫然,似乎正在迷惑剛剛發生了什麽。

見狀,他不由輕輕笑了起來。那孩子失了重心後倒,被桌子擋住了倒勢,總算是沒有預料的跌倒,一般人總是要有點反應,而她的臉上居然沒有半分驚到的樣子,反而就這樣順勢靠着身後的桌子不動了,目光依舊有些迷離,似乎還沒睡醒,那個樣子真是可愛得讓人想要揉搓幾下。他唇邊雖只有淡淡的笑,但心裏其實已經被她可愛的樣子逗得笑開了花,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紅通通的臉頰。

“真像個小貓兒……”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手上傳來細細的痛感讓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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