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昌在很久以前就說過一句話:“衛康靖此人城府極深,別看他平日對誰都笑眯眯的,容易攀談結交,卻是我們最難應付的對手。”
那時還是在日本,他們第一次商業合作,林景昌就嗅出了一絲不妥,他迅速終止了合作,警告林諒,不要和衛家有任何牽扯,更是別做衛家的上門女婿。
可是度過了這麽多年,他一時松懈,竟忘了自家侄媳婦和衛家小姐交好,這次衛康靖竟然把算盤打到他們家人身上了,當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一不留神就出了大事。
林景昌摸着自己好不容易修剪出來的胡須,唉聲嘆氣,連平日最喜歡聽的戲劇都沒了趣味,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指針慢慢劃過兩點,距離林諒離開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也該接到人回來了吧。
等他侄媳婦一回來,侄子又要走了,這家裏真是留不住人。
當初是他妹妹,人長得漂亮,性子卻又不服管教,非要抛頭露面,去當什麽電影明星,等好不容易有了成績,被人追捧,達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卻又喜歡上了沒錢沒勢的小白臉,兩個人瞞着他,一起私奔出走了,直到幾年後誕下林諒,才敢回上海見他。
之後更是将林諒教給他撫養,兩人當了甩手掌櫃,好不逍遙。
再來便是他素日活潑俏皮的妹妹,原本以為将她送到國外留學,回來後能在身邊幫襯一二,誰知回來的當天,就遇到了羅家的兒子,生生世世地将自己托付了過去,将他氣得幾日都沒有合眼。
從前兩個慘烈的例子中,他有了深刻的認知,原來林家長子和舅舅不是那麽好當的,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真是控制不住。
想起對林晞的承諾,他嘆了口氣,只能盡全力将林諒拖住,能拖一陣是一陣,實在不行,打暈了直接扔輪船上去,等安全到了香港以後,他總不能再游回來。
樓下有了動靜,大概是他們回來了,他沒有起身,仍靜靜等着。
“叮鈴鈴——”
終于,意料之中的這通電話終于響起,他淡定自若地拎起話筒,開始了一場周旋大戲。
林景昌覺得,如果他當初和妹妹一起去演電影,早就名聲大噪了。
……真是可惜。
“我好像是第二次來你家,好多布置都改變了,這些家具都是新買的嗎?”
林諒将我抱到他房間的床上,蹲下身,仔細幫我檢查着腳踝,我感到別扭,向後躲了躲,他沒有強求,只擡頭認真地問我:“還疼嗎?”
“當時挺疼的,現在好多啦。”我若無其事地笑彎了眼,“你這麽大張旗鼓把我抱到你房裏,就不怕你大舅看見?”
林諒掀起眼皮,滿不在乎道:“看見就看見,反正我們都結婚了。”
到目前為止,這才是纨绔小少爺的正常表情,在衛家以及車上的時候,他臉色沉重,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嚴峻的事情,令我暗自憂心,還是想他活得沒心沒肺些。
“阿檸。”他喚我,“我們過段時日,就回南京吧。”
我沉思,想着留在上海難免陷入章之諱與衛康靖的争鬥中,不如回到南京清淨安全,更何況還有家人的保護。
而且我看出,林諒也極不願留在上海。
“好啊,等回到南京,你記得賠我一場婚禮。”
他翻身坐在我旁邊,與我十指相扣,懶洋洋說:“我整個人都賠給你了。”
“不夠。”我作驕橫狀,“別想這樣就騙我嫁了,非一棟別墅不嫁。”
“我還比不上一棟別墅???”
我一本正經:“別墅值錢多了,你……唔……”
我們陷在被子裏,滾作一團,我笑着躲他,拿起用枕頭擋在我們之間,林諒眼神專注深情,掀開枕頭注視着我,輕聲道:“我好想你。”
我也是。
我的心稍稍一軟,他就順着杆子向上爬,一手解着扣子,一手撐着被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真真漂亮極了,我心中一蕩,趕緊別開臉,小聲說:“現在還是白天……還在你家呢……”
他已經脫掉了襯衫,裸露着上半身,我裝作不在意,眼神卻在亂瞟,林諒低低一笑,暧昧道:“你也應該賠我。”
我一陣臉紅心跳,隔着一層薄薄的被子,也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林諒總是能輕易挑起我的□□,譬如現在。
雖然我知道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地點,但仍是遂了他的意,窗簾被扯下,遮擋住白晝的日光。
這次他有些不知節制,好像要把前幾日我不在的郁悶全部發洩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畢竟年輕氣盛,我累到精疲力竭,嗓子也啞了,窩在枕頭裏不想動。
他猶不知足地吻着我的唇角,一遍遍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閉着眼應聲,鼻音軟糯,嬌俏又勾魂,感覺到他漸漸停了動作,退了出去,我方松了口氣,扭頭看向外面的天色,猜測應該傍晚了,卻被窗簾遮住,什麽也看不清。
“阿檸,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你說吧。”
我閉着眼應了一句,根本沒有在意聽,直到他又重複了一次。
“我想去參軍。”
我的頭靠着他的胸膛,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聲如擂鼓,我沒有說話,本能地排斥這個話題。
我很想對他說:“參軍的人那麽多,根本不差你一個。”
又或者是“我哥哥已經去了,現在你也要走嗎?”
但是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沒有立場去指責反對他的選擇,我心裏深切地知道,他是對的。
但是作為妻子,我并不想失去他。
“你……什麽時候有的這個想法?”在一片混沌迷惘中,我聽見自己輕輕開口。
“很久以前,大概是三年前百樂門血案那次,這個想法就已經在我心裏紮根了,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沖動想法,直到後來你回國,我們在婚紗店再次遇見槍擊,我就在你的身邊,卻根本救不了你,你被困在衛家,我也無能為力。”林諒在我身後,聲音晦澀道。
我翹着唇角笑了笑,習慣性地掩飾情緒變化,內心卻酸澀不已,良久,我壓下臨近邊緣的情緒,冷靜地問:“那我呢?”
兜兜轉轉,他還是說出了那句我最不想聽的話:“對不起。”
我的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故作樂觀地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去?”
“……我們回到南京,賠給你一場像樣的婚禮,我安置好你,獲得你家人的理解。”
他想了這麽多,是不是無數個陪在我身邊的時候,都在為這個時候籌謀打算,以此獲得我的寬容大度?
有一滴淚順着面頰滑了下來,我擡手抹去,不讓他發現,有一股怨恨沖破理智,我咬唇,恨恨開口:“林諒,你是個混蛋!你知道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婚禮!”
我所奢望的,無非是我愛的人也愛我,兩人互相陪伴餘生,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心願。
但也無法實現了。
我的心被什麽狠狠揪着,揉成一團,痛到難以呼吸,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宣洩而下,我不想再端着善解人意的面具,也徹底累了,口不擇言道:“所以這就是你騙我急着領結婚證書的原因?如果我早知道你有這個想法,根本不會和你在一起!”
說我無情也罷,無理取鬧也罷,我受夠了識大體的虛僞,只知道哥哥已經上了戰場,死亡和永久的分別就像是懸在我頭頂的利劍,随時都有切落的可能,我不想孑然一身,承受這種崩潰與無助的心理壓力,我想要找一個全心全意陪着我的男人,而不是讓我無窮無盡地等待他。
可是這個人是林諒。
我們之間經歷了這麽多事,我以為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我天真地以為他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他令我失望了。
“阿檸,我沒有權利讓你等我,如果你願意,去找一個對你更好的人,我們……離婚吧。”
我落着淚,聞言竟然笑出了聲:“好啊,我們明天就去辦理離婚手續,勞什子婚禮也不用辦了,我現在就走,明天就回南京。”
也許是一時激憤的沖動作祟,我滿腦子都是他的那句對不起,愈發覺得悲恸,果斷地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胡亂穿上,就向門口快步走去,卻忽略了腳踝的傷勢,沒走幾步就栽倒在地。
再次痛出了淚。
林諒匆匆趕上來,只披了件薄被,将我攬腰抱起,我在氣頭上,晃着腿掙紮:“我們沒有關系了,請你自重一點。”
“阿檸,我不想和你離婚。”林諒将我放在床上,坐在我身邊,臉色頹然懊惱。
我沒理他,背過身兀自揉着腳踝。
“我知道,我很過分,沒有提前和你說過這件事。”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怕,你知道這件事就要離開,我不想放棄你。”
我回頭看他,深呼吸了幾下,強忍怒意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一個不顧大義,不顧民族,沒有絲毫良心的人嗎?”
他靜靜注視我,說:“我只是沒有把握,留住你。”
我感覺淚意又要湧上來,尖銳地反問:“那現在你算是留住我了嗎?”
我第一次看見巧舌如簧的小少爺如此沉默寡言,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分別陷入沉默,冷靜了一陣。
這片時間內,我不斷回想着的和他的相知相遇,一開始炙熱的愛戀,到不得不分隔兩地的悲哀心痛,我的內心不斷發問,這麽多事情都經歷過來了,難道真的要在此終止嗎?
就為了我心底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要與他置氣,将原本美滿幸福的未來親自毀去嗎?
況且,從本質上來看,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承擔着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該做的事情。
我又一次心軟了,失去的理智遲到般回歸,也許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但至少現在,我無愧任何人。
我回想考慮了很久,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你去吧,我會等你回來。”
“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敢再私自做決定,我一定不會再忍讓了,必須和你離婚。”
林諒愣愣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別過臉,不肯放下該死的自尊,別扭地說道:“你不是也曾經毫無希望地等了我三年嗎,所以這次換我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活着回來。”
“做不到的話我就和你離婚。”
他眼中出現一束光,伸出小指,怕我反悔似的,匆匆道:“我們拉勾,只要我能回來,我們永遠都不離婚。”
我因他幼稚的行為,嘴角的弧度向上揚了揚,心裏的怨氣終于煙消雲散,也緩緩伸手與他拉勾。
雖然前路很難,但未來說不定還有轉機,我相信命運,不會将我們分開。
即使分隔兩地,也要堅信,遲早會有重逢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學生吵架又和好
完全沒有虐的成分對不對?
今天回歸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