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衛家,和林諒失聯了整整三天。
按着衛家的私家醫生的說法,我的腳踝扭傷嚴重,敷了藥後,近期內不要下地走路。
我還沒有來得及為這幕完美的舞臺劇退場,衛康靖便說:“阿檸既然受傷了,就暫時住到我們家吧,還有傭人能随時照顧,比你一個人住在外面方便,也可以多陪陪衛窈,她最近心情不好。”
我起初思量着衛窈是不是因為開戰的事煩憂,想着羅家和衛家兩家交好,不止于出現什麽危險,便應承下來,反正衛家的客房設備齊全,也不需要我多帶衣服,便即日住了進去。
孰料,三天來我根本沒有見到衛窈的身影,想要與林諒聯系卻發現衛家的電話不通。
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出一絲不對勁。
但是衛康靖并沒有切斷我聯系的理由,我與他根本沒有利益沖突,更別提兩家還是世交,我心裏懷着疑慮,終日惴惴不安,一日三餐都是女傭送來,我只要一下地,腳踝就痛到鑽心,只能扶着牆慢慢地走,根本走不了多遠。
我好像做錯了什麽,将自己陷入到一個被動的境地,但是我并不後悔那日去包廂替章之諱解圍。
因為我相信,以他能的立場身份,能夠挽救更多的人。
只是……我手中摩擦着從城隍廟買來的玉佩,凝眉不展,不知道林諒發生了什麽事,那日我走得匆忙,甚至沒有留一張便條給他,他會不會以為我失蹤了?
或者,出了什麽更大的意外?
我不能再坐以待斃,必須盡快回去。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
“羅檸被衛康靖拿捏住了,他的目的應該是引出我們的下一步動作,如果我們一旦幫助了羅檸,一則暴露了我們的身份,二則暴露了羅檸與我們的關系。”南卿深鎖着眉,目光深沉落在容澤身上,“你不該拉無辜的人下水。”
“她本就是羅家老爺子的血脈,衛康靖遲早要着手對付她,更遑論她與章之諱交好,那個關鍵時候只能用她來轉移視線。”
“衛康靖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國民政府那邊的人還是我們的人,一時不會輕易下手,畢竟羅檸一旦出事,羅家絕不會再袖手旁觀,輕易放過他。”容澤神色無異,平淡道。
“我聽說羅家長子已經參軍了,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同樣都是抗日救亡,又有什麽屬性之分?你這一招一石二鳥雖然很絕妙,但這并不符合我們的原則。”
“原則就是用來打破的,非常時期,難道你奢望敵人和我們一樣仁慈嗎?”
容澤語氣輕柔,态度溫和,如同對待戀人的呓語,卻令南卿不寒而栗,如同迎頭澆了一盆冰水,渾身徹骨地冷,她面露失望:“為了贏,就要變成像衛康靖那樣不擇手段的人嗎?那我情願輸的磊落,起碼不負自己的良心。”
或許他們本質上就不是一路人吧,只是為了共同的理想才湊到一起,互相都看不慣對方的行為,卻只能為了共同的未來,暫時選擇成為了同伴。
南卿疲憊地繞開了這個話題:“現在章先生不便露面,估計我們也正在被監視,衛窈已經斷了很多天的消息,現在這個局面該怎麽打破?”
容澤向她那邊偏着身子,電影院裏昏暗的光線裏,從背後看他們,仿佛是一對情人之間親密的呢喃。
他的眼眸幽沉,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霧,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羅檸已經住進衛家三天了吧?”
“對,如果我們再沒有動作……”南卿低聲提醒他。
容澤動作優雅地翹着長腿,打斷她的話:“再等幾天,就把消息透露給林家吧,他們現在應該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你不方便露面,讓那個小護士去。”
“你是說秦煥煥?”南卿皺眉。
“她也與羅檸交好,不容易引起衛康靖的懷疑。”容澤不露痕跡地用餘光瞄了一眼後面幾排座位上的人,勾唇一笑,“你說現在誰最着急?”
“……”南卿滿懷心事,根本沒心情看這場只講情愛的三流電影,劇情一幕幕掠過,最終定格在男女主角火車站分別的俗套橋段,落幕結束。
她分明整場心不在焉,但是看到這一幕時,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垂下眼簾,喉嚨發哽,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為什麽選這一部電影?”
“這不是随便選的嗎,你不喜歡?”容澤敏銳地發現了她的異常情緒,反問道。
“不喜歡。”南卿迅速別開了視線,漠然地看向黑暗的角落,“以後不要選這些情愛電影了,浪費時間。”
可這本來就是他們方便接頭,而不會受到懷疑的場所。
容澤目光深邃地注視她,卻沒有将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他很清楚,一旦問出口,他們的身份可能就不一樣了,需要再翻盤重新定論,而他暫時不想改變什麽,現在的局面令他很是滿意。
“再等等吧,接下來上映的電影一定比這場精彩。”
“而且,史無前例。”
七月二十一日。
我房間的窗外有一棵繁茂的樹,青翠蔥茏,枝葉舒展,正是盛夏的時候,蟬鳴不斷。
我一臉愁容地坐在窗臺上,望着不遠處的衛家大門,門衛森嚴地巡視着,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只鳥,不知不覺就飛出了這間牢籠。
我已經在衛家住了十天,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期間衛康靖根本沒有出現過,仿佛在故意躲着我,我見了衛窈一次,她的臉色稍稍憔悴,與我對視卻不說話,也是古怪,倒是衛伯母常來探望我,但她似乎一無所知,我打探不出任何消息,日益煩躁。
我不知道在這間屋子裏可以信任誰,曾經想懇求衛伯母幫我送信回家,但轉念一想,畢竟目前沒有證據表明我被囚禁,反而是他為我着想,照顧得體。
若是我将消息傳回家裏,以姥爺的暴脾氣,怕是會直接殺到上海,令兩家長久的友誼徹底斷送。
我并不想發生這樣的情況,便只能忍耐,偶而在空寂無聲的夜間,我常常想,不會就這樣被關一輩子吧。
但是這天,事情似乎發生了轉機。
臨近中午的時候,女傭敲了敲房門,我以為是來送午飯,沒有回頭,随手翻着房中的書本打發時間,說道:“進來吧,放桌上就行。”
“小姐,有一位客人想要見您。”
我心裏咯噔一下,匪夷所思地問:“是誰?”
“那位先生說,他是您的丈夫。”
就像是長期行走在沙漠裏的人終于看見了河川,原本的絕望悲切瞬間消散,我難以描述當時迫切激動的心情,一股熱流從心髒湧到眼睛裏,轉啊轉啊,始終不肯落下。
“……請他進來。”
我用指尖擦去眼角的淚,迅速放下書本,理了理因長期坐着,衣服上出現的皺褶。
就算重逢,也要體面。
但是,我忍住了,他卻沒有。
他風塵仆仆,看起來熬了好幾個晚上,臉上也沒了往日的笑意,我心疼地細細打量他,如昨日才剛剛見面一般,以尋常口吻說道:“領帶都沒系好就出門,讓路人恥笑怎麽辦呀?”
“笑就笑吧,我不在乎。”林諒啞着嗓子說道,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不曾移開。
我心裏一陣酸澀翻滾,自責又後悔,如果我做事再細致妥協一些,就不會造成現在的結果了,令他白白擔憂這麽多日。
“坐下來,我幫你系。”
林諒一聲不吭地坐到我身邊,我幫他翻平襯衫的衣領,再把領帶系好,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遲遲不肯松開,像在确認什麽,我展顏而笑,哄他:“幾天沒見面就想我啦?其實我很想你,這裏的飯菜都沒有你做的好吃。”
林諒沒有笑,眼角眉梢仿佛都落了一層霜,神色郁郁。
我想了想,眨着眼睛,故作天真地說:“我在這裏的時候看了好多書,都是以前落在這裏的德國教材,我竟然還能看懂,真是不可思議,還以為那些知識都還給教授了呢。”
他依舊沒有說話。
我失落地垂下頭,喪氣道:“我錯了……”
“不,是我錯了。”
我不解地擡眸,卻見他眼中情感複雜,似隐忍,似糾結,似傷感,翻滾交織,最後融入一片暗沉,他紅了眼眶,沉聲道:“阿檸,我帶你回家。”
林諒将我抱在懷裏,不顧傭人的側目下了樓梯,我的鞋都沒有來得及穿。
我在他懷中,看見衛窈站在樓梯扶手邊,靜靜地看向我,我們眼神交彙一瞬,她對我微微笑了,顏如舜華,只是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如同玉雕的美人一般。
只那一瞬,林諒沉着臉與她擦身而過,我回頭,她的神情被長發遮擋着,我看不清。
衛窈……
一切都會變好的。
林諒抱着我,輕而易舉地走出衛家大門,門衛沒有攔截,權當沒有看見,我更加疑惑,直到看見路邊停着一輛轎車,一旁等候的司機替我們拉開後門,直到坐進車裏,我才開口詢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林諒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像樹懶一樣抱住我的腰,靠了過來。
他不說,我便不問,我撫摸着他的碎發,手感毛茸茸的很舒服,他的發質也很好,平日都不用上頭油,只用梳子簡單梳兩下就好,發量令我都羨慕于心。
車駛離了衛家,我心裏的陰霾一點點散了,好像有林諒在身邊,連心情都變好了,什麽都不用煩惱,有他在一切都能輕松解決。
“我們不是要回家嗎?”我看見轎車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忍不住問道。
林諒靠在我懷裏,悶悶開口:“那裏不安全了,我們回大舅家住一陣。”
“是因為我的事嗎?”我惴惴不安,自責道。
“不,林家與衛家在商業的戰争早就拉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度章節
阿檸的騎士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