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風骨

我的女主光環呢 - 第 74 章 風骨

我應該是遇到了人生的重大危機。

正是戰争膠着時期,醫院人手嚴重不足,前線受傷的士兵一個個被擔架擡過來,各各面容被戰火熏得焦黑,或被炸得面目全非,或斷了一條腿,傷口處血肉模糊,血流了一地,直直刺進我眼睛裏。

我雖然不怕血,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規模的慘烈場景,胸口難免一陣翻滾,腿已經先軟了軟。

秦煥煥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我撈起來,對着擁堵在醫院門口的人大喊:“麻煩讓一讓,讓我們進去!”

等好不容易進了醫院大門,我只聞到更加濃烈的血腥味,甚至掩蓋了消毒藥水的味道,地上随處可見空的擔架,上面血跡斑斑,醫生護士行色匆匆,根本來不及診治所有傷員,我繞開地上的一攤血跡,秦煥煥避開直沖急診室的醫生,頂着兩個黑眼圈,對我匆匆說:“自從開戰以後,這裏就成了收容中心,許多無家可歸的人在這裏避難,也能幫我們搭把手做做義工,減輕了一些我們的壓力,但還是許多天沒有好好睡一覺了,你真的想好了嗎?”

她疑慮且焦灼地問我:“你真的決定,要來這裏幫忙嗎?”

我雖然感覺呼吸不暢,對于這裏的人間慘景懷有一種莫名恐懼,卻強忍着點了點頭:“我也想為戰事盡一份力。”

“好,你跟我來。”

她沒有猶豫,從附近拿了一瓶藥水,又從兜裏取出紗布和剪刀,就近選擇了一個傷員,蹲下身查看他的傷口,迅速果斷地消毒包紮,時間不超過三分鐘,又迅速轉向他身邊的戰友。

在我愣神的期間,許多人甚至來不及救治,流血過多而亡,死亡再也不是多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它悄然來臨,無聲地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收割,義工們紛紛将死者擡走,擔架孤零零留在地上,像是他們曾經活着的證明,少頃擔架又被用于新的傷者,沒有一絲停歇的時候。

直到認清了眼前真實的世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渺小無助,更是體會明白了南卿當初的話。

面臨見證死亡的瞬間,卻無能為力,她應該比我承受的更多,悲哀更重。

自開戰以來,我看過太多平時低調寡言的人紛紛挺身而出,為戰事效力,或參軍,或作為後援,以微薄財力支撐着軍隊龐大的日常開銷,軍隊來滬的那一天,萬民湧動,一路紛紛為軍隊送來罐頭餅幹等食品,以示同心協力,這一幕幕被章之諱寫在報紙中,被無數人翻閱,我心底震撼,也不想總是呆在家裏無所事事,只要能為前線盡一份力,當義工也沒有關系。

“羅檸姐姐,那你就幫我遞紗布和藥水,我來主要負責包紮。”秦煥煥半跪在地上幫忙轉着輪椅,剛換的護士服上立刻沾染了血跡和灰塵,我也不例外,特意換了一件深色系的衣服,早已盤起頭發,準備搭手。

我與秦煥煥忙忙碌了一個上午,她也簡單交了我一些包紮技巧,我們午飯也沒有顧上,許多輕傷的士兵不下火線,直到傷重才被來,身上彈孔一個又一個,血根本止不住,便被送至手術室,至于那些相對輕傷的戰士勉強包紮好了又堅持着返回前線,大聲說不能給連隊丢臉,他們臉上沒有恐懼,在我看來痛徹心扉的傷口,他們卻不受影響,大咧咧地笑着,義無反顧地繼續投身戰鬥。

我在傷病中看見了一個年輕士兵,盡管他的半張臉被繃帶纏起來,但剩下半張面容清秀稚嫩,應該不過十五、六歲,不知是被戰場的慘烈景象吓到,還是護士下手太重,他靠着牆壁默默流淚,他旁邊老兵的一只胳膊折了,用繃帶吊着,卻語氣輕松地開口:“妹子,你輕一點,娃娃都痛了。”

護士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迅速包紮後又轉向別處,老兵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咧嘴一笑:“哭什麽,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你這麽小,你家人舍得讓你參軍?”

新兵啜泣,小聲道:“我是從天津逃過來的,我們村被一把火燒沒了,村民們也全部被殺了,我想橫豎都是死,不如為我阿爹阿娘報仇……可是我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老兵臉色凝重了些,眼眶也紅了,他別過臉,甕聲甕氣地說:“你有勇氣上戰場,殺鬼子,你爹娘會為你驕傲的!我們還沒有把鬼子趕出中國,說什麽死不死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多拉幾個敵人一起死!走,我們回去!”

我聽着聽着,眼前一片水霧氤氲。

這就是我們的軍隊,我們的軍人。

他們讓我對這場戰争充滿了希望與信心,只要軍民同心,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我用袖子抹了把眼睛,不讓眼淚掉進傷員的傷口發炎,态度更加認真負責,直到秦煥煥來叫我休息,才我恍然發覺已經過了七八個鐘頭。

上海市民自發為醫院送來許多食品,慰問傷員,士兵卻與護士相互謙讓,最後大家一起分食,是我人生中難得的經歷。

夜幕降臨,槍聲仍然未止,據說前線傷亡巨大,人手不足,已經無法一個個用擔架擡回來,護士長急調了幾個經驗娴熟的護士去前線包紮,她更是親自帶隊,秦煥煥毛遂自薦,我作為她的助手,也一同前去。

好幾位士兵掩護着我們,迎着槍炮聲,我們拎着急救箱自街邊跑過,兩邊房屋都化作廢墟,夜風刮過面頰,帶來槍彈硝煙的氣味,我想起曾經兩旁街景的繁華喧鬧,不禁心中大恸。

來到前線,我才知道醫院的殘酷局面根本不值一提,這裏才是真正的地獄,麻袋後的地上遍布屍體,我們甚至分不清誰還活着,槍聲就在耳邊,一聲一聲像極了死神的號角,不斷有人死去,活着的人接替他的位置,還不及悲傷,撿起槍支繼續射擊。

我看愣了幾分鐘,秦煥煥忙拉了我一把,我們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活動,真正來到前線,我的手微微顫抖,根本無法進行包紮,秦煥煥咬牙接過紗布,徹底摒棄多餘的念頭。

一聲尖叫刺耳,她身旁的護士被流彈射中,哀呼一聲栽了下去,灰蒙蒙的護士服上有一道赫然彈孔,血汩汩而出,護士長立刻撲了上去,将她拖到麻袋後,警惕地包紮止血,一名護士年紀尚幼,見到同伴受傷,又滿目瘡痍,不禁捂着嘴哭出聲,另一位冷着臉,不客氣地訓道:“軍人在奮勇殺敵,你哭有什麽用!還不繼續工作!其他人也小心點,不要成為累贅!”

她的話雖然重了些,此刻卻全然在理。

我們沒有放松休息的時間了。

我沉下心,深知我們就處在危險中心,随時都冒着生命危險,更不能連累前線戰士為掩護我們白白喪命,我緊繃着神經,肩上承着難以言表的責任,咬牙堅持着自己的任務。

“秦煥煥人呢?!”

不知我們低頭忙了多久,額角冷汗落入眼中,火辣辣的疼痛,一位護士突然遲疑出聲,我沒有回頭,沉聲說:“她剛剛就在我身邊。”

“我們都沒看見她,不會跑到別處了吧!”

她的聲音都急得變調了,我聞言回頭掃了一眼,确實不見秦煥煥的身影,心中一慌。

“她在那裏!她在做什麽!”

我轉頭一看,秦煥煥躲在不遠處殘破的磚牆,借着遮蔽物的掩護,沒有被敵人發現,護士長對她招手,她卻全然沒有發覺,又有其他護士厲聲喊她過來,不知道她在做什麽,遲遲沒有動靜。

我心慌意亂,站起身:“我去把她帶回來!”

“小心!”

幾聲尖叫重疊響起,我來不及轉身去看發生了什麽,就被人猛然撲倒在地,粗糙地面磨破了我的手心,一陣痛意傳來,疼得我腦袋懵了幾秒,有一瞬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

爬起來後,我低着頭,慌亂地和救我的軍人道謝,他卻突然拉起我的手,我“嘶”了一聲,才發現手心已血肉模糊,雖然只是外傷,但看着十分駭人。

“怎麽這麽不小心?”

他一開口,我莫名其妙地擡起頭卻,脫口而出:“怎麽是你?!”

唐川一身國軍軍服,眼神銳利堅毅,即使一身狼狽,臉上沾了黑灰,也掩不去軍人的風骨,他伸手拿過我懷裏的紗布,直接上手替我包紮。

我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着,無奈,只得妥協。

我們躲在人一樣高的麻袋後,耳邊槍炮不絕,我在他眼眸中看見了倒映的火光,心裏泛起一絲奇怪的情緒,我輕聲問:“你為什麽會在這?”

他簡略地說:“這是我負責的區域。”

我“唔”了一聲,覺得接下去打探別人的軍事機密不合适,便定睛看着他給我系的紗布,手法比我專業多了,我不想氣氛如戰場一般緊張局促,誇贊:“你閑下來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幫人包紮?有沒有考慮兼職戰地醫生?”

唐川好笑地瞥了一眼我給其他傷員包紮的紗布,說:“我會的比你能想象的還要多,幾個月不見,怎麽跑去當護士了?”

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調侃我,我雖然知道自己手法不熟,但畢竟他剛剛救我一命,我不能翻臉無情,遂承認說:“我來幫人打下手,對了,她一個人跑到旁邊的廢墟去了,我要過去把她帶回來。”

“等等。”唐川穩重道,“你去不安全,我讓他們去。”

他随手指了兩三個士兵,讓他們去旁邊的危樓将秦煥煥帶回來,我想着兩邊距離不是很遠,有手持槍械的軍人保護更加安全,便與他留在了原地。

唐川瞧見了我無名指上的戒指,不經意地問:“你的婚禮還順利嗎?”

“我……還沒來得及辦婚禮,因為事情耽誤了。”我笑了笑,坦白道。

我們說話間,突然聞得一身巨響,仿佛地面都在震動,濺起一片泥土沙石,唐川本能地将我扯到身後,我們一起看過去,發現原本秦煥煥躲避的位置已經是一片狼藉,濃煙火焰之中不見人影,而那幾位軍人還沒來得及趕過去。

我的臉色瞬間慘白。

秦煥煥……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我擁有一個妹妹,她會是什麽樣。

她一定不會像羅榆,每時每刻都在與我作對拌嘴,少時上房揭瓦,令我也一起挨罵受訓,如果是妹妹的話,她一定率真明朗,不懷有一絲複雜的心眼,她會親呢地靠着我,與我一同入睡,在坐在梳妝臺前,巧笑倩兮,攬着我的手臂,永遠将我當作依靠。

南卿将她從蘇州帶來,不是為了她消亡在這場戰争中,而是為了她更好的前程未來,我曾經答應過她,會好好照顧秦煥煥,可是我卻失信了。

……我對不起她們。

我雙目空茫,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一步,被唐川緊緊拽住,他看了我一眼,抿唇道:“這種程度,已經沒救了。”

因為他的這句話,我殘存的希望破滅,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幾乎片刻,眼中就蓄滿了灼燙的淚水,懸而不落,我的手中緊緊握着秦煥煥交給我的紗布,仿佛要刻入掌紋中,這是最後的力量支撐。

唐川好像嘆息了一聲,我沒有聽清,也許只是朦胧間的幻覺,我模糊地想着,他也會有無奈的時候嗎?

但是他的下一句話,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以及心中。

“回去吧,這裏是我們的戰場,不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歲月靜好

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我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歷史

感謝戍邊軍人

才有我們安穩自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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