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煥煥內心糾結,她欺騙了別人,從小奶奶就教育她,做人要誠信,他們秦家雖然是尋常人家,卻從不做坑蒙拐騙的事,老老實實,本分度日。
可是如果不欺騙,她就從良心上對不起另外一個人。
真的好難啊。
秦煥煥抱着小煥,心不在焉地呢喃:“你說,我都沒有向他道謝,實在太不應該了。”
小煥翻了個大白眼,不爽地在她懷裏掙紮,趁她不備,跳了下去,直直竄上高牆,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啊,脾氣還是這麽大,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只是小煥這麽古怪的脾氣,不知道為什麽對那個孩子這麽親昵,當時不顧她的阻攔,從她懷裏一躍而下,湊到那個孩子身邊,去溫柔地舔着他的手,“喵喵”地叫喚不停。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也不會發現廢墟裏還躺着一個受傷的孩子。
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小煥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秦煥煥剛靠近一步,它就豎起全身的毛,兇狠地對她咆哮,擋在那個孩子面前,好像是在保護自己的幼崽一樣。
“我不會傷害他。”雖然知道貓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她這麽說道,展示了一下自己懷中的的紗布和藥水,踮起腳尖,輕輕靠近孩子。
它瞪大眼睛戒備着她的一舉一動,在粗糙地面磨了磨尖利的爪子,喉嚨裏咕嚕嚕地冒着聽不懂的威脅,随時準備發起進攻。
秦煥煥在他的怒視下走到孩子身邊,大概檢查了一下他的全身,發現他的腿骨折了,意識陷入模糊,根本無法正常交流,這樣可不行,得趕緊送回醫院,不然随時會被外面的交火誤傷。
這個時候,好像不遠處有人在厲聲叫着她的名字,但是她無暇分身,又怕聲音被對面的敵軍聽到,遂沒有應答。
秦煥煥嘗試着背起孩子,将他的全部重量壓在她自己的小身板上,她有些吃力,貓在她腳下繞來繞去,眼瞳裏的情緒焦躁不安。
“別擔心,他會沒事的。”
令她奇怪的是,貓的耳朵動了動,突然掉轉了方向,跳到牆邊,對着未知的什麽東西咆哮出聲。
秦煥煥對它緊張地“噓”了一聲,內心期盼着千萬不要把敵人引過來。
但是下一秒,她看見從牆後面走出一個男人,貓警惕地步步後退,方才強大的氣場退散,似乎在畏懼着什麽。
秦煥煥感到害怕,也向後退了一步,緊張地問:“你是誰?!”
那個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垂眸看向腳下的黑貓,嘴角微微一翹,對她溫和開口:“你需要幫助嗎?”
啊???
秦煥煥腦袋空白了幾秒,條件反射地點頭道:“要的。”
反應過來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不禁懊惱地擡手敲了敲腦袋。
怎麽可以這麽輕信別人的話,起碼也要問過他的身份,如果是心懷不軌的惡人,那麽她身上的孩子怎麽辦?
男人走近一步,貓後退一步,直到他走到秦煥煥身邊,動作自然地伸出手:“我來抱他吧。”
待看清了他的臉,秦煥煥腦海中電光石火地閃過什麽,覺得眼前人的面容有些面熟,但她來不及細想,的确需要別人搭把手,便猶猶豫豫地将背上的孩子交給了他,男人懷中穩當地抱住衣衫褴褛的孩童,思索了一番,說:“我知道一條回醫院的近路。”
秦煥煥心懷警惕:“你不會想把我賣了吧?”
腳下一直圍着他們的黑貓很配合地叫喚起來。
男人笑了,為他這幅平凡的面容添了一絲光彩,他說:“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啊???
秦煥煥有些臉盲,特別是來到上海後,根本分不清同事化妝前後的樣子,覺得都是一個人,更別提他這麽普通的一張面孔,過目即忘。
男人見她一臉茫然,沒有提醒,直接抱着孩子走到牆後,秦煥煥仍在原地發呆,直到黑貓不客氣地跳起來甩了她一爪子,才如夢初醒,立即緊緊跟了過去。
他選的那條路好像是某一條小巷,夜裏起了霧,氤氲着朦朦胧胧的一片,什麽也看不真切,秦煥煥有些害怕日本兵會從某個角落跳出來,獰笑着用槍向他們掃射,遂将貓抱在懷裏,手臂收緊,當作慰藉。
貓抗議似得大叫起來。
男人走在前面,沒有回頭卻明白她的心思,安撫道:“這條路暫時很安全,一刻鐘就回到醫院了。”
秦煥煥仍是害怕,不斷搜腸刮肚,找他說話:“我們究竟在哪裏見過呀?”
“你不記得也沒有關系,無關緊要罷了。”
秦煥煥郁悶地鼓起腮幫,剛要追問,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轟鳴巨響,地面幾乎顫抖了一下,似乎被人用重錘落下,她恐慌地回頭,發現不遠處升騰起陣陣黑煙,似乎就是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
難道說護士長和羅檸她們出事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立刻急得快哭了,立即就要折返回去。
男人停下腳步,眼神不明地望了望那陣濃烈的黑煙,理智道:“就算你回去也幫不了他們,倒是這個孩子,應該及時就醫。”
兩種選擇擺在秦煥煥面前,她備受折磨,無法抉擇,痛苦不堪地望着黑煙升起的地方,最終咬緊牙根,每一個字都淋滿鮮血:“我們快去醫院,說不定還來得及回去救她們!”
他們繼續向醫院的方向前進,秦煥煥心中某一處驟然塌陷,無助地抽泣着,貓感知到她的痛苦輾轉一般,不再扭動,乖乖地呆在她懷裏,男人走在前方,靜靜地說:“你也別想太糟糕,這種爆炸在前線很常見,況且有國軍軍隊在,總不會保護不了幾個護士。”
“很常見?”秦煥煥哽咽道,“你也是國軍士兵嗎?”
“我不是。”
“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前線?”她繼續落淚。
“我在搜尋前線戰争素材,準備寫稿。”男人的聲音溫潤柔和,卻能帶給她某種力量。
秦煥煥抹了抹眼角的淚,帶着一絲鼻音開口:“原來你是報社編輯,還要冒着生命危險跑過來,辛苦你了。”
“沒有你們辛苦,醫院一定人手不足吧?”
秦煥煥搖頭,将這些日子的辛苦盡數抹去,短短半個月,她好像成長了許多:“我們只是做着本職工作,但許多市民自發來醫院當義工,還有社會各界送來許多食物和基本用品,上下一心,給了我們很多寬慰。”
男人喃喃說了一句文绉绉的話,秦煥煥沒有聽懂,但感覺他的意思是,真好。
這條路有了他的陪伴,不算漫長,前方就看見了醫院的标志和大門,男人停下腳步,抱歉道:“我不能和你一起過去了,就送到這裏,辛苦你了。”
有他的幫助就已經夠了,更何況今天如果不是他,自己也沒有辦法将這個孩子安全帶來醫院,秦煥煥理解道:“謝謝你,孩子給我吧。”
貓懂事地從她懷裏躍下,引路一般走在前方,男人将孩子交給她,眼眸閃了閃,說道:“對了,請你保密,不要将我的出現告訴其他人,我是偷偷跑來搜集素材的。”
秦煥煥沉默着點點頭,心中仍記挂着前線的羅檸以及一衆同事,她背起孩子,向前走了幾步,不斷回想着男人的臉,突然心神一震,猛然轉身,卻不見了他的身影。
她想起來他是誰了。
秦煥煥曾經和羅檸去過一次百樂門,在那裏認識了幾位舉止高雅的朋友,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叫做……
秦煥煥努力回想,伴随着這段記憶回溯腦海,她恍然大悟。
章之諱。
只是那個時候他穿出哦一身文人的藏藍長袍,斯文清隽,低調內斂,鼻梁上也架着一副金絲眼鏡,剛剛卻是一身黑衣,沉着自若,難怪她沒有認出。
……
秦煥煥張了張嘴,想要把這件事坦白出來,告訴羅檸,但她已經答應了章之諱,替他保密,她不能違背自己的諾言,令自己蒙羞。
只是,羅檸也認識章之諱,他們既然是朋友,說出來應該也沒有關系吧?
她猶豫躊躇間,醫院又送來一批新的傷員,沒有工夫再糾結是非對錯,她抱着藥箱沖了過去。
公寓。
男人眼梢低沉,無意向樓梯深處看了看,确定了身後無人跟蹤,他修長的手指轉動,用用鑰匙開了門,謹慎地将門反鎖。
屋裏沒有亮燈,黑漆漆的一片,他脫下外套,借着窗外依稀月光,将黑色外套披在椅子背上,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兩聲細碎的聲響,白光驟然一閃,他頭頂的燈光亮了起來,投下一片柔光。
他手中緊握着一把小巧的槍,精準無誤地對準了面前出現的男人。
手指,扣在了板機上。
“當心走火。”
面容俊逸的男人輕飄飄地笑着,毫不在意胸口被黑漆漆的槍口對準,背過身來,“刷”一下拉了窗簾,遮擋住這間屋子內發生的一切。
章之諱放下槍,臉色沉靜道:“你怎麽來了,不是沒有緊急的事,最近不要聯系嗎?”
他身邊的一扇門微微開了一角,氣質清秀婉約的女人走出來,抱歉地說道:“抱歉之諱,我們只是擔心你……”
容澤不在意道:“我們來的時候看了,附近沒有衛康靖的人,他最近應該是忙着大事吧,沒空找你的麻煩。”
“任何纰漏都可能成為無妄之災。”章之諱語調冷淡,“你不應該帶着別人冒險。”
沈桐徽申辯:“不是的,是我一定要跟着來,容澤拗不過我……”
“桐徽,麻煩幫我們泡壺茶吧,我們有點私事想要聊聊。”
“好……”
看見沈桐徽走進廚房,章之諱一言不發地走向裏面的房間,容澤跟着他走進去,順手把門反鎖了。
“你其實早就對我有意見了吧,甚至想把我調離上海?”容澤完全沒有将自己當作外人,優雅坐在椅子上,翹起腿問道。
章之諱眉間掠過一絲惱怒,硬生生壓了下去,站在窗邊冷冷道:“你已經有過許多次不聽從命令,單獨行動的失誤,差點害了別人。”
“哦?你說的是羅檸的事嗎,如果不是為了救你——”
“我不需要這種一命換一命的方式,這也不符合我們的理念。”
容澤笑了笑,語氣輕慢不屑:“理念就是看着你送命,卻無動于衷嗎?”
章之諱凝視着他,語氣有些重:“某些時刻,你必須學會袖手旁觀,你應該向南卿學學怎麽從容不迫地處理問題。”
容澤卻問了一個話題之外的問題:“你知道她的故事嗎?”
章之諱沉默不語,将眼神落在別處。
這一切反應如在容澤的掌握中,他輕笑一聲,慢悠悠道:“你看錯了,她才是我們之中最熱血的一個人,也是最傻的,只是她自己沒發現,遲早有一天她會受情緒擺布,做出無法預料的蠢事。”
“你想說什麽?”
“讓她離開上海吧。”
沈桐徽端着茶壺,站在門口,慢慢放下打算敲門的手,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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