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三年

我的女主光環呢 - 第 87 章 三年

又是一天的黃昏,烏鴉落在圍牆上,渾身披着黑暗的幕布,雙目血紅,發出嘶啞的叫喊,猶如亡靈的化身,為暗夜中死神的來臨清理道路,預示死亡。

一條幽深的巷口,兩個婦人偶然相遇。

“馮嬸,買菜回來啦,今天又買了排骨呀,你這是天天換着花樣給小荷做菜。”

“孩子正長身體呢,也不能跟着我吃青菜葉,正好我丈夫上周回來了,補貼了點家用。”

“要我說,你對你家女兒也忒好了,什麽活都不讓她做,只要讀書就行了,但是這個年頭,光靠讀書可不行啊,還是要許個好人家,今後的日子才有盼頭。”

“這個不着急,我女兒愛讀書,有大志向,将來等她有了出息,我們就能去養老了。”

“你想得可真長遠,哎——羅小姐你今天回來也早。”

喜愛八卦的婦女眼尖地看見剛剛走入胡同的年輕女人,忙忘記了剛剛的話題,拉着她詢問:“羅小姐,你找工作順利嗎?”

我對她笑了一笑,輕聲說:“還沒有找到呢。”

那個婦女立刻對現在的招聘制度哀聲載道,說她之前一個侄女剛從鄉下過來,想在上海找一份工作,卻連被拒絕了十多次,沒有地方生存,又回了鄉下,她接着話語一轉:“羅小姐,你看着也不像出自我們這種小門小戶,怎麽也會被人家拒絕?”

我遲疑了,沒有接她的話,馮嬸倒是看不下去,大着嗓門說:“這是誰家在燒東西,一股糊味,是不是你煲湯的火沒關?”

那個婦女立刻跳起來,急匆匆地回家了。

馮嬸待我親和一笑,口吻柔和下來:“今天我買了排骨,還是小荷的生日,今晚來我家裏一起吃飯吧。”

我舒了口氣:“謝謝您的好意,但是不方便吧。”

“我女兒平時學習都是向你請教,打擾你的休息時間,我心裏過意不去,就當作學費好不好,而且她今日如果沒有邀請到你,一定會很失望。”

見我沒有立刻拒絕,她喜上眉梢,連聲道:“那晚上七點,來我家吃飯,一定要來啊。”

“那多謝您的款待了。”

分別之後,我徑直回家,這是一棟在胡同裏的小樓,許多人一起合租,樓道破舊不堪,蛛網高高挂着,也無人打理,我上了二樓,打開房門,換了鞋後去廚房倒了杯水。

我雙手握着水杯,站在窗前,俯瞰遠處的風景,這裏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看不出任何戰争留下的創傷,房屋倒了可以重建,甚至比以往更加輝煌,人們的生活也如尋常一般,在上班買菜中來回,逐漸适應遺忘。

但我無法忘記,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烈士的鮮血,數萬人的英魂留在這裏,無法走向黃泉忘川,輪回轉世,但在敵人的侵占控制下,似乎這一切都被遺忘,普通人只想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反抗,不敢記得自己是中國人,麻木地度過每一天,對他們來說,就是稀薄的幸福。

這種屈辱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着我,不能忘記。

不能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不能忘記南京殘忍的屠殺,不能忘記我活下來的理由。

我在重慶度過了痛苦的三年,無數個日夜都在夢中哭醒。

我的家人,留在了一九三七年的那個寒冬。

永遠,只能存在我的記憶裏。

永遠,不會再對我噓寒問暖。

永遠,不會再對我笑了。

這種痛楚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反而愈來愈深,入了每一寸骨髓,每每想起他們給予我的愛護,都會痛徹心扉。

我無法理解上天讓我活下來的原因,當我從一片虛無中睜開雙眼,看見了研叔的臉,這個一貫硬氣,帶着我闖過槍林彈雨,即使受傷,眼也不眨一下的男人竟然紅了眼眶,連聲說:“醒了就好,不然我沒法和你姥爺交代了。”

我的眼淚頓時湧了出來,無法遏制。

姥爺……

以您的秉性,就算南京城淪陷,也會奮起抵抗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可是為什麽,一定要令我活着,去承受這段沒有你們的歲月?

失去親人,失去家園,失去了所有珍貴的東西,我還剩下什麽?

我還是自己嗎?

在去重慶的路上,我郁郁寡歡,整個人失去靈魂般一蹶不振,我以為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但是見到羅榆的那一瞬間,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無聲凝噎。

羅榆消瘦了很多,原本圓潤的下巴都尖了,他緊緊握着我的手,眼圈通紅,将我緊緊擁在懷裏:“堂姐,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他似乎在流淚,又似乎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每一寸骨血與我連在一起,我清晰感受到他心髒傳來的撕扯。

我的心髒,也痛了起來。

無法忍耐。

從此以後,這個世上只有我們兩人的血脈緊緊相連,相依為命了。

從那以後,羅榆不再幼稚,行事作風開始真正的長大成熟,我看在眼裏,卻酸楚地想念起那個一言不合就與我争吵的表弟。

他才十六歲,卻要承受這麽多痛苦,去承擔一個男人的責任,我并不想讓他為我擔心,便拜托研叔照顧他和露易絲,自己去了別處租房找工作,養活自己。

我離開以後,羅榆每個月都會給我寄來一封信,說些家長裏短的事,寄的最後一封信是,露易絲回國了。

我聽到消息,德國進攻布拉格,占領波西米亞、摩拉維亞,歐洲戰場正式爆發,我那天下午坐在桌前,愣愣看向窗外的綠植,看了許久,卻無法明白這一切。

羅榆從此以後不再寄信過來,我只聽研叔那裏聽說他一切都好。

只是憔悴不堪。

好像命運早就注定,渺小的我們只能按照規定的路線一步步走到終點,期間體驗悲歡離合,人生百态。

沒有誰是不能離開誰的。

在人生的這條路上,或許有并肩同行的人,但總會相繼離開,最後這條路剩下的,只有自己。

在離開林諒的第一年,我明白了這個道理。

我就這樣,看着窗外雲舒雲卷,天邊的霞光将整個世界照映成金色,再然後,光線一絲絲暗了下去,月彎如鈎,時鐘上的指針慢慢走向七的位置,我放下水杯,簡單收拾了一下,出門。

馮嬸的女兒叫小荷,我剛搬到這裏的時候,偶然一次遇見她坐在光線暗淡的樓梯上,埋頭寫着一首詩,便是我們緣分的開始,她雖然沒有去學校,但在家裏讀書學習,文學天賦很高。

自從我們認識後,她常來我家串門,展示自己最近的文學作品,我覺得可以投稿登報,但她羞澀怕人,只能作罷,我們兩在自己的小角落一起欣賞。

馮嬸雖然對小荷的天賦心懷驕傲,卻也滿心擔憂地對我說:“現在這個世道,什麽真話都不敢說,上周就有人在靜安寺路被特務謀殺了,聽說是什麽報社編輯……唉,真是太可怕了。”

我知道她說的事件,是《大美畫報》創辦人張似旭先生,因宣傳抗日救亡,遭汪僞政府通緝,在七月二十三日那天被76號特務暗殺。

76號,又稱“汪僞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網羅降日軍統、中統人員,另收買流氓、地痞作為打手,拼湊起的一個漢奸特務組織。

我安慰她說:“小荷很乖巧,不會引人注目的,而且她一般不出門,不會遇見那些特務。”

“但願吧……”馮嬸轉而問我,“最近上海是不容易找到工作,要不我幫你去問問,我住在這裏挺久了,認識的熟人也多,說不準哪裏就需要你幫忙。”

我笑道:“不用麻煩您了,我明天再去試試。”

我一直對鄰居隐瞞了自己與上海的淵源,她們都認為我是第一次來上海的外地人,即使多重打聽探問,也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當然不會了,上海經歷了一層殘酷的洗禮,從前的老人盡已逝去,活下來的人,只是不敢反抗,艱難存活的懦者。

在我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我擁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從沒有想到,三年前一次簡單的離別,斬斷了我和上海的所有聯系。

我慢慢走過熟悉的街道,這裏的咖啡館變成了商店,那裏的中餐廳變成一片了空地,路人行色匆匆,不甘停留交談,不時有巡視的日本兵扛着槍走過,氣氛蕭瑟沉悶,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裏不再是可以放松揮霍的天堂,而是人心惶惶的屠宰場。

吃完了這頓相對豐盛的晚餐,我對馮嬸表示感激後,在收拾碗筷的時候,偶然瞥見用來墊桌腳的報紙,我愣了一愣,忽然問道:“馮嬸,這張報紙可以給我看看嗎?”

她爽快地取下給我,我帶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打開電燈,白光閃了一閃,幽幽地投落,我展開報紙,目光複雜地看向頭條欄目上的一張照片。

那是一對男女。

男人一身西裝,紳士儒雅,女人一身婚紗,典雅清冷。

這是一場世紀婚禮,編劇不吝贊美之詞,大肆誇贊他們是天作之合,也是兩個商業家族之間的合作拉近。

我深深注視着照片上的女人,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她的眉眼冷豔傲慢,一如既往。

衛窈。

你幸福嗎?

我無聲地詢問,卻無法得到她的回答。

三年前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衛窈會和周舜光走進婚姻殿堂,他們之間甚至并不熟悉,年齡相差也很大。

三年前我玩笑般詢問周舜光,對衛窈有什麽感覺,他當時怎麽回答我已經遺忘,但現在想起此事,我覺得一切都是天意,那時就已注定。

我并不想去尋找衛窈,與她相認,我感覺現在自己與她已經無法站在同一高度,無法相互理解,索性不去打擾,還能保持從前的印象友誼。

那些朋友也是一樣,章之諱、南卿、秦煥煥、護士長……我并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的現狀,一直在躲避他們的消息,說到底……還是無法面對吧。

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僞裝成堅強漠然的模樣,怕輕易觸碰到心底那塊最柔軟的地方,潰不成軍。

作者有話要說:  衛窈最後還是沒能和謝暄在一起

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作者的私心)

周先生真的是一位特別适合婚姻的對象

也是最适合衛窈的人

今天的阿檸被虐了嗎

是的在虐了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