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茶杯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從處座辦公室傳來,不少人聚在茶水間門口觀察着那裏的動靜,衆人面面相觑,不知做什麽反應,有人遲疑地說:“我還是第一回看見處座那麽生氣,昨晚到底出了什麽事,我們現在為什麽還是不能走?”
“就是啊,昨晚被鬧騰得一夜都沒有睡着,那個共/黨是抓到了沒有?”
有人攔下路過的林諒,趁機詢問昨晚的情況,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林諒像是沒有發現這裏壓迫緊張的氛圍,聳了聳肩,語氣輕松地說:“你覺得我會知道什麽嗎?”
“要不等會謝隊長出來了,你問問他?”林諒漫不經心地打了個響指,“我一會要出去一趟,你們還是自己問他吧,而且我估摸着他現在也沒臉見我。”
“???”
不理會一群人的疑問,他轉身離開,與正巧進茶水間倒水的宋子清擦肩而過,後者腳步突然一頓,皺着眉回頭看他。
剛才他身上萦繞的味道,似乎是一款國外制的女士香水,在如今的上海并沒有幾個人能夠用的起,宋子清若有所思,但是她還沒有深入地想下去,便看見辦公室的門一開一合,謝暄面色平穩地走了出來。
“謝隊長,處座他……”宋子清喚住他,想要詢問等候一夜的衆人能不能離開,又有些欲言又止。
謝暄心思玲珑剔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撫地笑了笑,溫和道:“昨晚抓捕的那個□□受了槍傷,正在醫院救治,我們馬上把她提審回來,處座說大家一夜沒有休息好,就先回去睡一覺,明天再來上班吧。”
宋子清向他走近了幾步,有些倉促地打量着他,追問:“那你呢?”
“什麽?”
“那你有沒有受傷?”
謝暄繞是心思再多,也沒有猜到這句話,他愣了愣,感覺眼前姑娘的眼神又緊張了幾分,輕笑起來:“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嗎?”
宋子清眼中仿佛蘊着一灣碧水,清清淺淺地閃着粼光,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一笑,柔聲道:“反正我也左右沒事,那我等你回來,看你一切無恙以後……再走。”
“好。”謝暄對她溫雅而笑,面上是對誰都如出一轍的禮貌微笑,宋子清察覺出什麽,眼神暗了暗,直到唐川站在辦公室門口輕咳一聲,她才恍然醒悟,催促謝暄趕緊過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宋子清凝目望着,眼底平添一抹憂色,她忘記了自己還拿着茶杯要去茶水間,一路低沉着情緒重新回到了檔案室。
捕獲共/黨這個消息将76號內恐慌的氣氛一掃而空,所有人都歡愉起來,甚至在讨論怎樣可以順藤摸瓜搗毀共/黨在上海的據點,日後升值加薪,但是唐川臉上并無笑意,他冷靜地聽着一切,重新回到了辦公室的一地碎片前。
經歷了一開始的惱怒,他的思維漸漸歸于理智,雖然這次捕獲共/黨的任務失敗了,但好在及時封鎖了消息,仍可以利用這一局把主動權贏回來。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靜下來,等他們搶先行動。
唐川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圖上,76號與醫院的中間路線被他用鋼筆重重圈了起來,他有預感,在醫院的路上,絕對是一個絕佳的動手地點。
但願謝暄不會再讓他失望了。
唐川用手指磨擦着指間的戒指,心态逐漸平穩下來,他想起今天羅檸要去與那個大學校友見面,晚上還會住在她那裏。
不過他的線人似乎也在那家酒店發現了有趣的事。
唐川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黑白照片,上面的光線不太清晰,距離人物也很遠,明顯是趁他們回頭的一剎那拍下來的,背景似乎是那家酒店的樓梯。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照片中的兩個人身上。
一個容貌俏麗的外國女人,以及一個年輕陰郁的中國男人。
唐川的眼眸沉了下來,唇角冷冷翹起。
剛好,他記得這張臉。
連帶着那段太過遙遠的時光。
“處座,有人想要見您。”秘書敲了敲房門,聲音似乎有些為難。
唐川不經意地皺了皺眉,沉聲道:“是誰?”
外面秘書驚訝地低呼一聲,唐川臉色一凜,迅速收起照片和地圖,動作利落地掏出槍對準了門口,辦公室大門被人直接推開,伴随着高跟鞋走動的清脆聲響,一道清冽的女聲傲慢地響起:“是我。”
秘書緊跟上來,苦着臉看了看這裏劍拔弩張的氣氛,難辦地說:“是周夫人硬闖了進來……”
唐川将槍放了回去,面色并不好看,眼中透着冷意:“如果你是來這裏找人的,那應該是找錯地方了。”
衛窈穿着一身大氣幹練的米白色女士西服,踩着高跟鞋向唐川走近了幾步,輕挑嘴角,流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譏諷:“我是來——找你的。”
“哦?”唐川臉上流露出不解,讓秘書先退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與周夫人之間還有什麽值得探讨的事情。”
衛窈随意坐在沙發上,優雅地翹起腿,深深嘆了一口氣:“本來呢,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也許和共/黨有關系,但是你又這麽說了,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唐川沒有立即說話,半晌笑了笑:“你知道什麽?”
“我一路走來,知道了不少情況,但是我還聽說了一件別的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
“洗耳恭聽。”
……
唐川聽完了她的一席話,神色沒有變化,只淡淡問了一句:“你知道包庇等于同罪嗎?”
衛窈臉上的笑意更加妩媚,她也只回了一句話:“那就請你好好想清楚,那些同罪的人裏面究竟還有誰。”
她施施然起身,不顧唐川頓變的臉色,如同勝利者一般挺直了背脊,直直走出辦公室,走廊裏,路過的許多人她都非常眼熟,他們曾經參加過她的婚禮,他們或愚蠢或狠毒,心無抱負,甚至沒有家國之分,只丢棄一切面子尊嚴,是為了茍延殘喘地活下來。
衛窈不在意世人眼光,甚至也不在乎後世如何看待自己,只要她堅定不移地沿着光亮前行,遲早會走出黑暗,找到太陽。
即使最終……孑然一身。
走出陰暗的76號,衛窈臉上的笑徹底消失,她站在陽光下望着遠處茫茫天際,突然疲倦起來,內心被巨大的悲意覆蓋埋沒。
她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局面無法挽回,今後的局勢也只回更加兇險複雜,她必須像一個無畏的勇士,刀斬惡鬼,鎮壓邪祟。
但是……她舍不得那個人。
衛窈沒有坐上轎車,而是緩緩向前走了一步,地面的積水清晰照出她失魂落魄的臉色。
時間再慢一點吧,讓今天不要那麽快過去,再留給她一點想念回憶的時間吧。
明天之後,上海,再無光亮。
……
“今天你的牌運很好啊,這次讓我看看是什麽牌,啊——你看的這張牌代表雖然過程有些困難,但是最終一切厄運都會過去,那句詩怎麽說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沒有将黎绾的碎碎念聽進去,無力地躺在沙發上,頭腦暈沉,什麽都不想思考。
黎绾見我沒有動靜,無奈地收起占蔔用的撲克牌,将服務員送來的醒酒湯放在露易絲床邊的櫃子上,好不容易地喂她喝下,氣急敗壞地嚎道:“你看我的衣服!又被她灑出來了!”
我睜開眼,看着她狼狽跳腳的模樣,方才陰郁的心情突然順暢了一些。
黎绾灰心喪氣地将另外一碗醒酒湯遞給我,她想要态度強硬一點,但不知不覺語氣就弱了下去:“我現在去用她的浴室洗個澡,等我出來要看見這碗湯空了,否則……否則我以後不會替你免費占蔔了。”
等她進了浴室,嘩啦的水聲傳出來後,我眼前的一碗醒酒湯變成了兩碗,并且伴随着一陣眼花缭亂,我揉了揉眼睛,伸手去端,一飲而盡,我可不是畏懼黎绾,而是怕她不斷地唠叨。
至于為什麽黎绾會出現在露易絲的房間,完全是因為我和露易絲借酒消愁,到下午還沒有回去,黎绾覺得古怪來這裏敲門,沒有人回應,她連着翻了兩個陽臺,才安全抵達這裏,沒有摔死。
我親眼看見她摔進陽臺的那一幕,覺得是自己喝多了的幻覺,露易絲卻把她看成了羅榆,踉跄着撲了上去,抱着她埋怨哭泣,還吐了一身髒污。
我:“……”
我喝多了之後果然不記得之前的煩心事,覺得整個身體輕飄飄地就像踩在雲上,就是有些頭疼,我甚至不記得喝酒前我和露易絲在說什麽事,我為什麽會來這裏找她。
我剛懶散地閉上眼,熟睡中的露易絲突然喃喃低語:“和我走吧……”
聽到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喝下的醒酒湯立刻起了作用,我徹底清醒了,不顧還有些隐隐作痛的的大腦,突然睜開眼,翻身下地,一切神智回歸腦海。
我想起來為什麽要來這裏找她。
包括她之前和我說的所有話。
哥哥……
我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搖搖晃晃愈無法走路,我咬唇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疼痛是通向理智的最快方法。
我撲到床邊使勁搖了搖露易絲,不顧跌痛的膝蓋,對睡眼朦胧的她厲聲說:“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如果你想要羅榆和你一起走,就一切聽我的話,否則一切就遲了!”
我犯了人生中的一個大錯誤,如果因為這愚蠢的醉酒導致羅榆出了什麽事,我一輩子都無法饒恕自己。
露易絲喝的酒比我多,神智還不清晰,我狠了狠心,重重打了她一耳光,她捂着臉倒在床上,懵懂地看向我,眼中朦胧逐漸分明,卻像是徹底醒了。
這一耳光太重,她嘴角滲出了血跡,卻強撐着身子起來,扶了扶腦袋,表情掙紮痛苦地對我呢喃:“姐姐你說吧……我再也不喝酒了。”
我剛要開口,突然一道猶豫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黎绾穿着浴袍站在門口,眼神有些游移尴尬:“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只是剛好進來,你們也實在太狠了……如果你們要出去,恐怕今晚不行。”
我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她,沒有說話,露易絲愣愣詢問:“為什麽?”
她嘴唇挪動,輕輕吐出兩個字:“獵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快了
進度條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