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南卿番外(下)

我的女主光環呢 - 第 138 章 南卿番外(下)

南卿覺得這三年過得特別漫長,仿佛這就是她的一生,她甚至想不起來上海之前的日子是什麽樣的,每天只能帶着假身份去醫院上班,再回家。

南卿覺得自己變了,變成了她以前最讨厭的局外人,冷眼隔岸觀火,沒有了好奇心,她只有看見戒指的時候,才會想起以前自己是多爛漫天真,可惜真的回不去了。

也許她就不應該接過這個戒指。

她應該做好心理準備,從一開始就這樣無趣古板。

衛康靖隐藏得非常巧妙,遲遲沒有露出端疑,他們明白這是一個長期的鬥争,為了能夠随時傳遞消息,他們不能經常見面,所以衛窈做主捐款修繕了慈心孤兒院,也令衛康靖這個僞君子大為長臉,絲毫沒有懷疑,這就是他們的聯絡處。

南卿趁着工作之便來給孩子們檢查身體,和她的上級悄悄會面,也有的時候,她會和容澤出去,他們之間經常見面倒是不會引人懷疑,所以要麽約在咖啡館,要麽約在電影院,用情侶的身份隐藏情報的交換。

二月初是上海最冷的時候,她收到了一封信,從遙遠的蘇聯寄來的信,從一位剛回國的同期那裏拿到的,不知道輾轉了多少公裏才到了她的手上。

她一整天心神不寧,紮針的時候失手紮疼了病人,差點引發投訴糾紛,直到回到家裏,她才從包裏拿出這張皺巴巴的信。

看到字跡,她松了一口氣,是房東太太寄來的,可是看到正文,她的眉擰緊了。

大衛回來了。

他回來了。

在找她。

南卿有一瞬間的沖動,想放下上海的一切,去蘇聯見他,但是這股突如其來的沖動被理智緊緊按下。

大局為重。

她的腦子裏只有這四個字。

她要理智分析利弊,一切為了抗戰,她不會為了個人情感,冒那麽大的風險。

她做出了決定,拿出打火機,将信點燃,最後整封信化作一片飛灰,明亮的白熾燈下,她的眼裏淚光盈然。

從這一刻起,她鄭重地取下了指間的戒指,重新放回小錦盒裏,堆在抽屜的角落裏落灰,她告訴自己,明天在百樂門還有一場聚會,早點睡吧。

雖然上海只是暫時的平靜,但他們都知道,随即而來的是可以淹滅所有人的滔天巨浪。

百樂門裏,衛窈把羅檸帶來了。

對于羅檸,南卿或許是唯一一個見過她的人,但是并不陌生,因為這些年,他們組織一直在和羅檸的家人聯系,希望能争取到羅家老爺子的勢力支持。

但是後者一直和他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關系,似乎也有意傾向國民政府,左右搖擺,着實令他們非常苦惱。

但是現在,也許能從羅檸入手,将老爺子争取過來。

衛窈就起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作用。

有的時候,南卿不得不感嘆,衛窈活得太清醒克制了,她雖然是女人,卻難得看清時局,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自己的算計,無論是家人,朋友還是戀人都能成為她的目标。

從本質上來說,衛窈更像一個掌控全局的人,是一個執棋者,雖然令人心裏畏懼,但她信任他們的組織,并且難得忠心。

不對,與其說信任他們的組織,不如說,他們的信仰相同。

都是在為了理想而争鬥。

為了讓更多人活在一個光明的未來。

衛窈不會後悔,南卿不會後悔,無數潛伏于黑暗的同伴們也不會後悔。

但是在那一天,南卿得到了消息。

大衛死了。

據說是在蘇聯大清洗行動中被牽連,死訊傳到她耳中的時候,已經過了幾個月。

換句話說,大衛從軍隊出來後不久,就遇害了。

南卿鎮定地看完了房東太太送來的信,手指攥緊,指節發白,心髒陣陣抽疼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她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背,以此緩解心裏的痛楚。

可是為什麽,痛到哭不出來了?

她松開牙齒,不顧手臂上的血肉模糊,輕輕哼起在大衛家找到的樂譜,那是他參軍前終于趕出來的曲子,用巴拉萊卡奏出來很有異域的風情,他早就說過會為她做一首曲子。

無需分別的哀傷,用诙諧幽默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記得西伯利亞吹來的冷空氣。

記得他做的鮮魚湯和炸土豆。

記得1932年托木斯克的冬天。

記得他在火車站送出的戒指。

可是,在時間的洪流裏,她唯獨忘記了他的樣子。

南卿用手捂住臉,終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大聲哭了出來,在空無一人的出租屋,她終于可以做回那個深愛着大衛的南卿。

她一直以為自己陷入了沼澤地,想要他好好活着,可是時過境遷,人生無常,她想留的,一個也留不下。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淪陷。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

……

到處都是屠殺,搶劫,放火,奸/淫,就連上海法租界也不安全了。

南卿的眼裏布滿疲倦,她白淨端莊的臉上被濺了一層鮮血,一腳踢開76號漢奸的屍體,她舉槍聽了一會周圍的動靜,只有風嗚咽吹過,像極了死亡帶來的喪樂。

容澤靠在一邊的牆上,胸口上下起伏,臉上蒙了灰土,眼神卻依舊銳利清明。

“聯絡處被毀,沈桐徽失聯,你覺得她被捕了嗎?”

“依照現場的情況,我不能做出完全的判斷,我認為,不應該過久停留。”南卿用帕子擦了擦臉,冷漠到了幾乎無情的程度。

容澤陷入沉思,他思考着說:“如果沈桐徽真的被捕,你和我的住處已經不安全了,現在立刻和我去安全屋,找機會聯絡上級。”

“不,我們還沒有通知羅檸,她萬一被懷疑了,唐川真的會殺了她立威。”

“相信我,衛窈會周旋,還有周舜光在她身後。”

南卿突然笑了,諷刺道:“這不是一個更好的理由嗎?”

“……”

“是我們讓她陷入了這場危機,我不能誤辜負她的信任。”

羅檸的眼神和多年前大衛的眼神重疊在一起,前者清淺柔和,後者難掩愛意,雖然情感不同,但他們對她都很信任。

可惜她卻辜負了大衛,也錯過了自己的一生。

“我去吧。”

她愣住了。

南卿好像第一次認識容澤,他的眼神裏帶有她看不懂的含義,這個時候她覺得,容澤不該來上海。

她一直都明白他的憋屈,作為一個男人,卻不能上前線報效祖國,只能躲在錦繡繁花的地方潇灑度日,隐藏自己的身份本領。

他或許比她還要痛苦無奈。

“我在安全屋等你。”南卿的嗓音有些哽咽,她仍笑了笑,一如往昔,“活着回來。”

那道溫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和容澤是什麽關系?”

“戰友。”

對,沒錯,他們當了八年的戰友,相互把後背交給了對方守護,彼此是最忠誠的朋友。

“你的上級是誰?”

“章之諱。”

敵人永遠也想不到,看似平凡樸素的報社編輯章之諱才是他們上海區地下的負責人,他一直隐藏地非常巧妙。

“羅檸,是不是你們的人?”

南卿的眼皮跳動了一下,她緩緩道:“不是。”

“你們有和她接觸過嗎?”

“我想讓她殺了唐川,為沈桐徽報仇。”

那道聲音長久地沉默下去,南卿身邊穿白大褂的女人和另一側靠牆站的男人對了一個眼神,兩人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唐處長,情況就是這樣了。”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頭發向後梳成了油頭,白襯衫和黑領帶被穿出一股禁欲範,長腿寬肩,身材挺拔,渾身透着肅殺。

男人臉色深沉,不知在想着什麽,過了半晌,他淡淡道:“這次的新型藥品很好用,下次的犯人繼續交給你了。”

女人的年齡有些稍長,其實長相得很嬌豔,豔裏透出一股媚态,笑起來像貓一樣勾人魂魄:“那唐處長準備怎麽感謝我?要不請我吃個晚飯吧。”

唐川淡漠地瞥了她一眼,道:“我還有任務在身,不如叫林諒來陪你。”

“好啊,我可喜歡林隊長了,您有空可得給我們多撮合撮合。”女人笑得彎起眼睛。

誰不知道,在76裏就數林諒最俊,用來當個情人最适合不過了,反正她的家世也不允許她嫁給一個中國男人。

唐川走後,女人重新回到了審訊室,幽幽嘆道:“你的命真好啊。”

沒受皮肉之苦,就輕輕松松吐出了這些資料,看起出這次唐川心情很好,是不是代表很快就能回家了呢?

她想起在日本的家,又到了開滿櫻花的季節,母親一定又站在門口等着她和父親回家吧,可是她永遠也不會告訴母親,父親的那些秘密情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去換晚上約會的衣服,還是想着怎麽睡了林諒比較開心。

靜谧的審訊室,原本應該沉睡的南卿緩緩睜開了眼眸,眼中清醒無比。

她的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冷笑。

蠢貨。

章先生真的非常機智,早在沈桐徽失聯的時候就做好了後期的一系列計劃,以她的被捕為誘,又令衛窈送來了全新的催眠藥物,在他們以為知道全部計劃的時候,章先生會以死殉國,讓他們以為大獲全勝,可是這個時候,新的負責人已經來到了上海,迅速接手了一切。

雖然這個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計劃,但是他們沒有了退路,只是容澤的失蹤并不在他們的計劃裏,南卿只能暗暗祈禱,他不要落在76號的手裏。

而今晚,章先生就要犧牲了。

這個世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犧牲,南卿應該習慣了,但章之諱是對她亦師亦長的存在,他說出這個計劃的時候,神态寧靜,并無波瀾,仿佛在說一件每天都有的小事:“我的犧牲會保護你們,這也值了。”

因為他的死,衛窈和羅檸可以躲過一劫,組織也有了喘息的機會。

可是我舍不得你。

這句話南卿一直沒有說出口,她從出生就不斷經歷身邊人的死亡,她不想再承受那種痛苦了。

“我還能相信誰像相信你一樣?”

章之諱眼眸睿智,他露出微妙的笑意:“相信你自己。”

——南卿,如果你不能相信任何一個人,就信任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吧,我把你的資料都放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從今晚後,做你想做的事,如果有一天還想回組織,就去那裏把資料給未來的負責人,我相信他會接納你。

“你知道我一直……”

“我們雖然有同樣的信仰,但你不适合做一行,不如去跟随本心吧。”

南卿的本心是什麽?

其實她的心裏,一直有一個音樂夢。

所以和大衛在一起的時候,這個夢蘇醒成長了,他們一起暢談音樂,大衛欣喜地邀請她加入樂隊,可是被她拒絕了。

南卿覺得,自己已經選擇了信仰,就不能再任性地玩樂了。

現在,這個夢還有實現的機會嗎?

南卿在夢裏見到了大衛,這已經是他離開多年後,南卿第一次夢見他。

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還是年輕英俊,她深愛的模樣。

他坐在火車站邊的長椅上,手邊放着他最喜歡的巴拉萊卡,翹首以盼似乎在等待誰,南卿的眼眶有些潮濕,她緩緩走到他的身邊,柔聲問:“你在等誰?”

青年對她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很耀眼:“你好夫人,我在等我的未婚妻。”

夫人?

南卿愣了愣,繼續問:“你的未婚妻……去了哪裏?”

青年臉上出現了困惱的神情:“她……回家了,不過我相信只是暫時,她還會回來。”

“那你為什麽在這裏等?”

“只要她一出現,我就能立刻看見她,我參軍前向她求了婚,還沒來得及問她的答複,所以等她出現,我要上去擁吻她,為她彈奏新譜的曲子。”

南卿眼睛被晃了一下,看見他的指間戴着一枚戒指,她目光緩緩往自己手上移,發現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

青年也瞧見了,笑了笑:“您的這枚戒指和我的好像,但是我送給她的戒指是自己親手設計的,您先生一定也是學習了設計行業,他一定很愛您。”

南卿苦澀地說:“我們很相愛。”

“真好啊,希望我的未婚妻也能像你一樣幸福。”

南卿靜靜地看向他,眼中盈滿懷念與恍惚:“大衛。”

青年的碧藍眼眸充滿迷惑:“夫人,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死。”

“夫人?”

“我很喜歡你,但是我錯了,我不該為了信仰放棄你。”

“你走後那些年,我一直在回想,如果那年我收到房東太太的信,能去蘇聯找你的話,會不會阻止你的悲劇。”

“這枚戒指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犯下的那些過錯,但是如果回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是會回國,我能做的,只是不去主動認識你。”

南卿其實是個膽小鬼,她到最後還是會選擇自己的信仰,即使痛苦糾結,也會按着她選擇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所以章之諱的擔心其實很有道理。

他擔心南卿會逼死自己。

但是在這個時代,活着都是一種奢望,又哪裏有本心呢。

本來就是鏡花水月,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觸,也就不會失去了。

她不會走的,這個世上也根本沒有了她的路,既然章先生已經不在了,那就讓她按着他的路走下去吧。

從此前方不管是什麽,她在意的人已經走了,就無所顧忌了。

南卿醒來的時候眼角濕漉漉的一片,鐵窗外天灰蒙蒙地還沒亮,但是她敏銳地發現有一道影子落在牆上。

她不動聲色地擡起眼皮,看了過去。

面容俊朗的男人笑吟吟盯着她,好心情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見啊。”

林諒……

她眼瞳幽深,沉默不言。

男人輕聲走到她的身邊,蹲下身靠近了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很濃烈,掩去了微微的煙味。

“做筆交易吧。”

男人在她耳邊說道,嗓音低沉誘惑。

南卿面無表情,從他微敞的襯衣口瞥見了幾抹暧昧的痕跡。

她的內心沒有波動,甚至覺得有些可笑,害得容澤生死不明的人就是他,現在有什麽身份談及交易?

“如果你需要一個理由的話,這個夠不夠呢?”男人猜測着她的內心想法,又輕輕附耳留下一句。

!!!

南卿瞳孔睜大,身子劇烈顫了顫。

“這個誠意夠嗎?”

“你有什麽目的。”她的視線冷冷刺向男人,男人輕佻地笑了,确實魅力十足,容易招女人喜歡。

“這是一個秘密。”

無所謂了。

只要知道他還活着,就足夠了。

剩下的一切,就看她自己了。

1942冬,上海百樂門。

穿着旗袍的女子身姿妙曼,她白皙的手腕上帶着一只碧色玉镯,高跟鞋敲擊地面發出“噠噠噠”清脆好聽的聲音,她素白的手指輕輕握上門把,打開了包廂的門。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端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手中握着一杯紅酒,紅唇卷發,面容姣好,女人味十足,神情卻清清冷冷,漠然道:“坐吧。”

女子幾乎是一進到包廂,方才的妖嬈風姿瞬間消散,她乖巧地坐到女人對面的沙發上,正色道:“謝暄死了,被唐川親手殺的。”

女人清冷的臉上終于出現一抹暢快。

“好,小荷你做得非常好,接下來盯緊了他們,很快就會變天了。”她輕抿了一口紅酒,囑咐,“下次的地點我會另行通知,越是特殊時期越要謹慎。”

“……是的,南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南卿的故事結束了

結果到最後她還是強迫着自己走上了章之諱的舊路

另外最後出現的小荷前文也有出現過

但在那個時代

誰又能如願以償呢

誰也不是世界的主角

沒有一層閃亮的主角光環

但是對于每個人而言

自己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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