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南卿番外(上)

我的女主光環呢 - 第 137 章 南卿番外(上)

南卿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年寒冬,她因為公事去了托木斯克,這座城市的冬天漫長又寒冷,初來乍到的中國人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她的同伴因水土不服陸陸續續病倒了好幾個。

風雪交加,臨近聖誕節,醫院也不開門了,她只好拿着從上海帶來的幾盒藥,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給他們吃下。

因為連日忙碌,她的額頭也有着暈沉,卻安慰自己是熬夜的後遺症,她穿上大衣裹上圍巾,準備厚着臉皮向附近的住戶問問,附近能不能找到一個醫生。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大衛。

她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回應,以為是沒人在家,剛要轉身的時候門卻開了。

門後面站着一位身型高大的青年,南卿已經算是同伴中身高比較高的,踩着高跟靴子卻也只到了他的胸口,立刻變得嬌小。

青年膚色冷白,高鼻薄唇,眉眼輪廓很深,碧藍的眼瞳像極了倒映着貝加爾湖的天空,卻沒有那麽冷,帶着暖暖的溫度,一望到底。

他疑惑地打量眼前把自己裹得古怪的女人,試探着問了一句俄語。

南卿:“???”

她費解地眨了眨眼,雖然她能聽得懂俄語,但是加了口音的俄語,實在難以翻譯,她猶豫着用俄語開口詢問,附近有沒有醫生。

青年的神情變得專注,聽懂了她的話,接着迅速又說了一句俄語。

南卿還是沒有聽懂。

這無疑很悲哀,憑什麽他能聽懂她的話,而她茫然無措,她眼前晃了幾下,有幾秒眼前發黑,什麽也看不見了,她咬了咬牙,強忍難受,對他虛弱地笑笑,道了一聲謝謝後轉身離開。

南卿回家躺了三天,開始發燒感冒,根本無力下床,清醒的時候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

她不會就這麽死在冰冷的房間裏吧,她僅有的理智說,不行,她不能死得這麽可笑。

但是她還沒有支撐着身子從床上爬起來,轉眼又睡了過去。

過了很久,她好像聽到了呼嘯的風聲以及開門的聲音,卻睜不開眼睛了,只隐隐約約看見幾個人影向她走來,走在前面的人,擁有一雙碧藍的眼睛。

很迷人。

她徹底睡過去了。

南卿再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是傍晚,屋裏的壁爐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來到這裏就沒感受過的溫暖在擴散,她抿了抿幹燥的唇,從床上坐起,發現桌上放着一個盤子,裏面裝着一碗湯和一板西藥。

湯的味道很鮮美,刺激着她空虛的腹,南卿忍不住端起來喝了一口,是魚湯,好像加了生姜和黃酒去腥提味,最後還在乳白的湯面上撒了一點胡椒粉,她喝完後身子也熱了。

有了體力下床後,她才看見門上貼了一張紙,是龍飛鳳舞的俄文,她勉強辨認了許多,才明白是桌上的藥效和使用說明。

南卿就着水吞了兩顆藥,覺得精神又好了一些。

但是,異國他鄉,是誰為她治病的?她憶起昏迷前看見的一雙碧藍眼眸,懷疑那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晚上她裹緊了衣服,匆匆下樓敲了敲門,這次是真的沒人在家,她無功而返,但是這個晚上不再難熬,起碼知道,她不會随随便便死在這裏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門,南卿意外地發現是樓上的房東太太,這個金發碧眼的老太太熱心腸地詢問她的情況,手裏還端着一碗熱湯,她聞到了很熟悉的味道。

南卿真摯地感謝她那天突然到訪,才救了自己一命,老太太心有餘悸地說,那天她準備睡了,突然有人敲門,她看見是二樓的住戶,神色焦急地問她的屋子是不是被一個亞裔女人租了,并請她去開門。

她當時心懷疑慮,但是那個青年說,那個亞裔女人可能病倒在屋子裏了,需要盡快治療。

她扶了扶老花鏡,認出了他身後的中年女人是附近醫院的醫生,便相信了他們,幫着開了門。

開門之後,她看見南卿臉色潮紅地倒在床上,已經沒有了意識,才明白這事命懸一線,醫生迅速地為她診治打針,三個人一直等到淩晨兩點多,才回去休息。

南卿對老太太鞠了一躬,真摯地表示感謝:“您做得湯非常可口,我感覺已經好多了。”

老太太愣了愣,連連擺手:“親愛的你誤會了,這不是我做的,是你樓下那位住戶,他也是新搬來的,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但是他請我一日三次為你送湯和喂藥。”

原來那不是夢,南卿想。

老太太又補充:“我問他為什麽自己不送,他說出現在陌生女人家怕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這個小夥子不僅善良,還考慮得很周到。”

南卿決定,要鄭重地謝謝他。

第二天晚上,她注意着樓道的動靜,聽到樓下有鑰匙轉動的聲響,過了一陣,鍋鏟碰撞,飄來食物的香氣,今天終于不再是魚湯了。

又過了一陣,她聽到腳步聲上樓,悄悄開了門,躲在門後,就等他上到了這層樓,裝作不經意地開門,與他對視,後者的碧藍眼眸溫柔又清澈,夾雜着微微的訝異。

時間把握得剛好。

她嫣然而笑。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如此美好,怦然心動,就在一瞬間。

他叫大衛,是托木斯克一所大學的學生,設計專業,但是廚藝難得,南卿喜歡去他家蹭飯,他常在下課回家之後,準備兩份牛排或者炸土豆,兩個人的晚餐剛剛好,偶爾南卿吃膩了西餐,她也會親自下場做些中國菜,大衛在一旁拿本子記下步驟,專注地跟着學習。

久而久之,愛情在所難免,房東老太太經常會看見他們手拉手在樓下散步,青年神色寵溺,細致地替少女将圍巾戴好,老太太躺在椅子上,回憶起自己的年輕時代,嘴角不經意地上揚。

南卿少女時代的性格還是很沖動自我,她明确知道自己不會一直呆在蘇聯,但是卻義無反顧地投入這場熱烈的愛戀。

她以後常常在想,也許她這輩子所有的勇氣都用來和他在一起,而後來變得冷靜自持,冷眼旁觀所有的悲劇,渾身的力氣和熱心已經被抽幹,無可奈何。

1932年的冬天,好像不那麽冷了,連西伯利亞的冷空氣都造不成阻礙,在每一個晚上,大衛都會在樓下彈奏巴拉萊卡,這種蘇聯特有的樂器奏出一種奇妙動聽的聲音,她開着燈在桌前寫着一張又一張的資料,鋼筆劃出流暢的中文,嘴角抿着笑意。

南卿覺得大衛将來不應該去設計行業,應該去做一個廚師或者音樂家,他與幾個擁有相同愛好的朋友組了一個樂隊,上次他夜不歸宿就是在朋友家裏一起通宵寫樂譜。

但是她也沒有資格要求更改別人的人生前途,畢竟她自顧不暇。

東三省淪陷,僞滿洲國成立,第四次圍剿,她所尊敬的名人被捕,過去一年突如其來的事令她心神俱疲,好像被扼住咽喉,看不見了前景。

無數革命者的性命與鮮血鋪就了這條路,為了拯救更多無辜的人,她沒有退路。

這是她前半生的信仰,苦苦支撐着那段最黑暗絕望的日子,使她提前看清了利欲熏心的那群人,不過都是為了争奪利益罷了。

她的不屑表現在明面,也根本不願僞裝自己,變得和他們一樣虛僞。

時間往後推得越久,南卿其實連自己都忘了,她的母親出自滿族鑲藍旗,家族曾在前朝初期盛極一時,而後慢慢走向了衰敗之路,到了她母親一代,已經徹底淪為普通人,甚至将姓氏隐藏,她的父親與母親是媒妁之言,近親結婚,生下她之後,不甘坐吃山空,便擇了商路,憑借父親的聰慧頭腦,讓家裏富足了一陣。

南卿想起,父母之間相敬如賓,父親外出打拼,偶爾回來一趟會帶許多新鮮玩應,母親照顧家裏,總是溫柔地哄着她睡覺,那大概是她前半生最溫暖的一段日子吧。

能在亂世擁有一段平淡的愛情,也是許多人的奢望了,卻不是她的。

南卿覺得,她的人生一定要有一場熱烈的愛情,而現在,她覺得找到了。

南卿唇角彎起一抹笑,仿佛有一道溫柔低緩的聲音盤旋在腦子裏,那個聲音問:“你叫什麽名字?”

“南卿。”

“年齡?”

“三十一歲。”

“身份?”

“同濟醫院護士。”

“不,我問的是你的真實身份。”

她的眉頭皺了皺,卻仍是口齒清晰地答道:“中/共上海區地下聯絡員。”

這個身份,她沒有和大衛說,即使在他們分開的那一天,她也沒有說出口。

南卿一直以為,他們的故事會在她回國前夕結束,他們相交的人生又會回歸平行,但卻不曾料想,在半年後,大衛應招入伍。

沒有難舍難分,沒有聲嘶力竭,畢竟她也是公私分明,何況她的培訓已經結束,很快也要回國,她只淡淡和青年囑咐:“照顧好自己,我會想你。”

青年迷人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在湧動,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塞到她的手裏,溫和卻堅定地說:“等我回來,你願意接受我的求婚嗎?”

南卿愣住,看着青年認真的眼神,她說不出分手的話,一腔熱血從心髒貫通到身體的每條血脈,卻佯裝鎮定:“那要等你回來再說。”

火車乘務員用俄語大喊盡快上車,他的同伴在遠處站定,在等待着他。

青年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突然俯下身,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南卿瞪大雙眼,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迅速抽身,深深望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開,他的軍服在風中獵獵作響,背脊挺得筆直。

她愣愣站在原地,直到黑煙滾滾,火車發出巨大轟鳴聲,從她身邊慢慢滑過。

她恍惚地打開小錦盒,裏面乖巧地躺了一枚熠熠生輝的戒指,看精致程度應該不是商鋪的定制,戒指內圈還刻着他們的名字縮寫,南卿臉色動容,擡手摸了摸裏面粗糙的刻痕。

盒子內裏面還有一張卡片,她拿起來,看見上面是大衛的字跡。

——我有榮幸娶你為妻嗎?等我回來,想聽到答案。

“……我願意。”

大衛,也請等我回來。

兩個月後,1933年的十月,南卿離開了托木斯克,和她的同伴一道去往上海,以護士身份進入同濟醫院。

也是那個時候,她的第一次任務,在百樂門和梁叢書接頭失敗,卻意外注意到了羅檸和林諒,令她不由想起了大衛,他們的人生從此南轅北轍,他應該寄出了信,可惜她收不到了。

不過等他回來,房東太太會告訴他,自己已經離開了。

南卿最近喜歡上了百樂門的一款雞尾酒,色彩絢麗,喝下去卻酸酸甜甜,像一款果酒,并不容易上頭,她穿着一身旗袍,坐在最靠門的位置,桌前已經堆了十多個空杯子。

容澤找過來的時候,并不意外,她一身孤冷的氣質,活脫脫像個失意者,他“啧”了一聲,摸摸下巴,向酒保要了一杯同樣的雞尾酒,向她走過去。

南卿遠遠地就看見了容澤,他永遠在人群裏脫穎而出,不光是因為面容俊帥,身材修長,主要還是氣質,太像四處留情的花花公子,很召那群俏麗的舞女喜歡。

對于這種不靠譜的男人,她完全不想搭理,向裏面縮了縮。

容澤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劃到“不受歡迎”的一類人裏,臉上保持着無懈可擊的笑,坐到了她的旁邊,端着酒杯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外人看來是在搭讪,他悄聲道:“他的身上沒有搜出那卷膠卷。”

南卿扶了扶有些暈沉的腦袋,過了半響遲鈍地問:“會不會是……衛康靖的假消息,其實他已經拿到了,在套我們的後續動作?”

容澤翹着腳,襯衫的扣子開了,露出精致的鎖骨,看上去潇灑不羁,但眼神卻銳利如刀:“這是她那裏傳來的消息,說衛康靖雖然拿到了一卷膠卷,卻更加緊張了,他手中的膠卷應該是假的,你回想一下,當時梁叢書有沒有靠近誰,有機會藏起真的膠卷?”

她酒精肆虐的大腦微微發疼,按着太陽穴回憶,确定道:“沒有。”

容澤陷入沉默,這個時間南卿又喝掉了一杯酒,喊着酒保繼續上酒,她已經醉了。

容澤對酒保搖了搖手,後者常見到這兩位顧客成雙出入,自然理解為情侶,便體貼地離開了,南卿趴在桌上,深鎖着眉,雙眼無神而痛苦。

她親眼看着梁叢書被人射殺卻無可奈何,親眼看着那麽多無辜者被卷入這個事件卻袖手旁觀,因為她的身後隐藏了更多人,牽一發而動全身,她必須克制住內心的波動,為了長遠的未來。

她一直知道這條路很難,違背良心,違背道德,卻沒想到真正面對的時候,更難。

她的心理防線出現了一絲裂縫,并且隐隐有不受控的發展。

這很危險。

容澤若有所思,看向地板上的幾道暗紅痕跡,應該是血,還沒來得及刷洗掉,他說:“這件事應該是被衛康靖察覺到了,他已經在追查始末,上面說這段日子我們先不要見面了,你也不要自責。”

“我只是覺得,挺身不由己的。”

“這才是一個開始,後面會更難,你要做好準備。”容澤喝了一口酒,自嘲道,“如果當初上了前線,是不是就能不這麽憋屈了?”

南卿的眼前浮現出大衛的身影,最後一眼他穿着軍裝威武挺拔,她閉上眼,自言自語:“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多少女人,永遠也等不到她的丈夫歸家。

最可悲的無疑是,在家裏苦苦期盼着,卻不知道對方已經馬革裹屍,化作枯骨。

容澤的視線落在她指間的戒指上,神色複雜。

他從沒有問過南卿過去的事,別人只當那枚戒指是他送的,羨慕兩情相悅,但是他們兩都知道,不是的。

他們甚至還不熟悉,只認識了一個月。

如果說南卿是一個潛伏者,容澤就是一個暗殺者,他們相認于一輛去往上海的火車,借機編造了兩人的關系,方便日後聯系,那個時候,容澤就注意到她指間的戒指閃閃發光,卻并沒有多問她的私事。

在上海,他們将重新開始,不需要以前的記憶,兩人保持着表面的關系,從未交心,僅僅擁有共同目的的同伴而已。

所以南卿自然也不知道,容澤出自黃埔軍校,還有在德國三年歷練的經歷,是個擁有高學歷的公子爺,他在百貨商場開了一家賣女士內衣的店,前衛潮流,但是他最擅長的,還是狙擊。

容澤是個專業的狙擊手,近身搏鬥也不差,雖然一直沒有大展拳腳的機會。

因為他的任務,就是保護一切有利于組織的人。

而他最近的任務,是保護梁叢書。

他也失敗了。

容澤很能明白南卿內心的苦悶,但這并不是他第一回失手,所以沒有陷入糾結循環,用他的話來講就是。

——盡人事,聽天命。

做到能做的一切,剩下的部分就是在賭天道,堵命運。

賭衛康靖知不知道梁叢書拍下了照片,賭衛康靖會不會為了隐藏陰謀而殺人滅口,賭衛康靖會選擇在哪裏動手。

他保護了一路,卻沒想到最後梁叢書命喪最後的地點百樂門。

“如果不能釋懷,就扳倒衛康靖,查清他要隐瞞的一切。”

南卿唇畔浮現一絲冷意:“他越想隐瞞,就代表絕不是傳聞的緋聞那麽簡單,我們必須找到真的膠卷,讓梁先生瞑目。”

幸運的是,有一個絕對不會令衛康靖懷疑的人,每天在他的旁邊監視着,随時傳遞來可靠的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南卿的故事

前文裏也有過幾次鋪墊

現在終于有機會可以将它寫出來

從前的南卿

也是一個溫柔明亮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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