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1)

大肚賢妃 - 第 10 章 (1)

更新時間:2016-09-02 17:00:03 字數:4797

已經快入夏了,湖邊桃花已落盡,只是,為何沒能結出桃子?

張紫晗站在樹下,仰望枝頭,不由詫異。或許,這片桃林因為娉婷的死去而斷了生機,從此只開花不結果,就像上天在為斯寰平紀念那段凄美的愛情。

她說不清心裏是羨慕還是同情,只覺得酸酸的,如同桃子初生時的滋味。

自從回宮以後,她每天都會來這座桃林走一走,湖邊空氣如水清澈,彷佛夏潋都凝聚在這一片靜谧之地。有時候她會想,娉婷從前是否也像她現在這般,薄紗的裙擺穿過枝桠的挂礙,陽光如金縷一般纏繞在身上……奇怪了,她為何老是想到娉婷,又為何總是徘徊在她身前常流連的地方,是因為好奇嗎?

她承認,她的确想多了解一些從前的事,關于斯寰平的事,她本不該這麽在意的,可是從容州回來以後,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在意着他。

斯寰平每次上下早朝,都會路過這湖畔,或許,這也是她天天來此的原因?說實話,從容州回來以後,雖然同處東宮,但兩人似乎很少見面,他忙于政務,夜裏也不再來她房裏,她覺得……她開始有點想念他了。

所以,她常常站在這裏,隔着樹枝蔓蔓,能遠遠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袍玉冠,步履匆匆的模樣,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曾經,在運河的船上,侍衛都睡去了,夜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站在船邊,欣賞着明月映耀的茫茫江水,而他則會在一旁吹奏沉簫。她從不喜歡簫聲,覺得太過嗚咽,但他吹奏的,她卻能聽上一整晚。

那樣的時刻,他們是那般親近,無須言語的親昵,亦有種契合的感覺,但自從回宮以後,他們倆連面都不常見,談何其他?他好似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離她很遠、很遠。

“太子妃,像是要下雨了,還是早些回去吧。”随侍的宮女道。

“我還想在此處再待一會兒,”張紫晗搖頭,“若怕下雨,你去取把傘來便好,我在這兒等你。”

“太子妃怎能獨自在此?”随侍的宮女有些猶豫。

“總不會有刺客吧。”她淡笑道。

入宮後就是規矩多,有時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少帶一兩個宮女似乎也像失了規矩一般,實在比不得從前在家裏自在。

宮女拗不過她,只得速速去了。

張紫晗繼續在林中信步。

“這裏沒有別人,就把藥渣倒在這裏吧。”

忽然,林中傳來細語聲,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畢竟這裏其他人并不常來,但為了确定,她微屏住呼吸,靜靜聽着,似乎是兩個女子在說話。

“良娣,我們主子還要這樣隐瞞多久?”其中一個女子道:“再過兩個月,瞞也瞞不住啊!”

“能多瞞一天是一天吧,”另一個女子嘆氣道:“咱們都還猜不透太子妃的禀性,也不敢讓她知曉……”

“太子妃就算是妒嫉,不還有太子嗎?怎麽也不敢告訴太子殿下,讓他替咱們作主?”

“我也是想着先禀報太子殿下,但你家主子卻攔着,不讓我去說,想來太子殿下若知曉了,傳了太醫,宮中上下肯定全知曉了。到時候,太子妃若真的妒嫉起來,還是一樣能整治你家主子。”

張紫晗蹙着眉頭,她們到底在說什麽,為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懂?而且她們口中的太子妃,是指她嗎?怎麽感覺在她們眼中她是個非常毒辣的女人,否則有什麽大事非要瞞着她不可?

疑惑實在太多,她再也忍不住,繞過樹叢,走了出來,朗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兩人聞聲猛地回過頭,張紫晗這才看清了原來一個是姜良娣,另一個則是徐良娣宮中的侍女,那名侍女因為太過驚吓,手一滑,原本拿着的藥罐摔落在地上,頓時碎裂。

“這藥是煎給誰的?”張紫晗冷冷看了地上破碎的藥罐一眼“為何要偷偷把藥渣倒在這裏?”,“太子妃恕罪!”姜良娣連忙拉着侍女一同跪下,“不關她的事,都是臣妾的錯……”

“方才我聽到你們說什麽怕我妒嫉,不敢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張紫晗移步上前,壓低了嗓音,神情嚴厲,頗為威嚴,“你們到底有什麽事瞞着我?”

父親常說,在宮中做主子,為人不能太寬容,遇事也不能太軟弱,她既然身為東宮的女主人,就不能讓人在背後搞鬼。

“回禀太子妃……”姜良娣猶豫了良久,方才道:“有一件事,是臣妾自作主張,太子妃若要治罪,請治臣妾一人的罪。”

“你先交代清楚到底是什麽事,我再決定要不要治你的罪。”張紫晗沉聲道。

“徐良娣她、她……”姜良娣咬着唇,支支吾吾,而後像是豁出去一般,微揚高嗓音道:“她懷有身孕了。”

“什麽”張紫晗突然覺得心好像被什麽重重擊了一下,腳下居然晃了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你再說一遍!”

“徐良娣懷有身孕了。”姜良娣很肯定地重複道。

有孕了?他的女人……有孕了“什麽時候的事?”張紫晗啞着嗓音問。

“大概是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去容州前便懷上了,最近才發現的,”姜良娣老實道:“徐良娣月事許久沒來,最近又常覺得想吐。”

“為什麽不禀報?”張紫晗怒道:“事關皇嗣,故意隐瞞是死罪,你們不知道嗎?”

“徐良娣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姜良娣替她說話,“畢竟她先太子妃有孕,恐引起宮中震動……”

“自古良娣先有孕的也不少,說到底,你們是怕我妒嫉,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對吧?”

“臣妾不敢……”姜良娣連忙伏身道。

她們分明就是這樣想的吧?原來,在別人的眼中,她這般可怕……張紫晗自問入主東宮以來,一直以禮待人,雖做不到十全十美,也算進退有度,為何還這樣被人提防?想來,也不是她為人的問題,自古正妻與妾室之間,終會如此吧?就算不至于勾心鬥角,但防範之心總在,似乎倒也怪不得徐良娣故意隐瞞。

“這是安胎藥?是誰給徐良娣煎的?”張紫晗望着藥渣又問。

“臣妾在家時,幾位姨娘的安胎藥從小也見過不少,臣妾也略懂醫理,這些都是臣妾親自為徐良娣煎煮的。”姜良娣回道。

“看來你與徐良娣關系甚好,”張紫晗頗感疑惑,“平日倒是看不出來。”

“徐良娣遇到了這樣的事,沒有法子才找臣妾商量。”姜良娣嗫嚅道:“臣妾也勸過她,待胎象穩固之後,須得上報才好。”

“那就讓她好生養着,”張紫沉聲交代,“此事我會親自向太子禀明,讓她不要再擔心了。”

“真的?”姜良娣原本一臉哀苦,一聽她這麽說,表情馬上轉為驚喜,“多謝太子妃寬厚大度,不治我等欺隐之罪。”

呵,她大度嗎?或許從前遇到這樣的事,她是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真心替徐良娣歡喜,但此刻,為何她胸中如此躁郁難靜?是什麽讓她改變了?

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別的女人……這句話,不能深思,若深思,情愫便似成了一根針,倏地紮進她的心尖,讓她一陣顫栗。

她好像,是真妒嫉了。

“皇嫂,皇嫂!”

張紫晗聽到有人在背後呼喚,可是那聲音似乎有些缥缈,她無法确定是不是聽錯了,更無法确定對方是不是在叫她。

徐良娣懷有身孕的消息,就像一顆失魂藥,把她整個人都困住了,在湖畔怔怔地僵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聽聞斯寧宇成親的消息時,可是相較之下,那一次的心情似乎還不及此時複雜。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轉過身,就見斯寧宇站在面前。

方才是他在喚她嗎?呵,對了,她現在是他的皇嫂,可怎麽這稱呼聽起來好奇怪、好陌生,她仍無法習慣。

“皇嫂怎麽了?”斯寧宇看到她神色不太對勁,連忙關切地問,“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王爺。”張紫晗這才微笑地施了禮,“王爺緣何這樣問?我何嘗能受什麽委屈?”說話之間,竟有一顆淚珠飛落而下,她連忙摸了摸臉龐,竟吃驚地發現,一片濕漉漉的。

她在哭嗎?最近她到底是怎麽了,心像是水做的,遇到一點兒事便流淚。原來,她從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堅強……“方才路過此地,看到皇嫂獨自在此神傷,”斯寧宇邊說,邊小心觀察她的神情,“想是我多事了,卻又怕皇嫂真受了什麽委屈不敢對別人講……姜良娣好像也剛從此處離開?”

“姜良娣哪裏會給我什麽氣受呢!”張紫晗連忙道:“我雖算不得多厲害的人物,倒也不至于被別人給欺負了。”

就算別的女人欺負了她,她或許只會不快,但也不至于像此刻這般心傷,別的女人,從來就不是她的死穴。

“這麽說來……是皇兄給皇嫂氣受了?”他一語中的。

不,不能這麽說,但事實又的确如此。

她知道自己不該難過,一開始就說好的,這不過是一場政治聯姻,不帶任何感情,但從什麽開始,一切好像都變了?是從她知道那幅畫出自他的手?還是從他們倆這一次一同離京?

無論如何,他給她的感覺已經不同于以往,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他只是一個無關的人。

“其實算起來,倒是一樁能讓阖宮上下高興的事,”張紫晗終于道:“徐良娣她……似乎有了身孕。”

“哦?”斯寧宇微微蹙眉,“什麽時候的事?”

“我也是才從姜良娣那裏聽聞,正打算跟你皇兄禀報。”

“這倒是奇怪了,”他搖搖頭,總覺得事有蹊跷,“徐良娣有孕,怎麽不親自禀報皇兄,倒要先告訴姜良娣?”

“她一個小女子,初次有孕,宮中規矩又這麽多,想是有些膽怯。”張紫晗不疑有他,況且這件事太過震撼,讓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多想什麽。

“懷了皇嗣是多麽大的榮耀,別人聲張還來不及,她這反應倒有些反常。”斯寧宇道:“不要怪我提醒皇嫂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

“此事有不妥嗎?”張紫晗顯得有些困惑,“我倒想不出其中有何璇玑。”

“總之,皇嫂事事小心為上,”斯寧宇面色沉凝,“宮中素來璇玑多,想我母妃當年,也中了不少埋伏。皇嫂明則保身便可,實不必為別的女子去做任何事,這才是在宮中生存的長久之法。”

“多謝王爺指點,”她福身道:“只是我身為東宮的女主人,有些事情必須得出面,才能顧全你皇兄的顏面。”

誰讓她是他的妻子呢?他讓她成為了天下人都羨慕的太子妃,她也該還給他同樣令人羨慕的名聲,而娶得賢妻,大概便是天下男人最希望讓人稱道的事。

“紫晗妹妹能如此為皇兄着想,實在讓人感動。”斯寧宇終于放松了表情,輕笑道:“起初還擔心妹妹你初入宮闱會有諸多不适應,但你能收性隐忍,進退有度,倒是讓我放心了。”

他忽然改了稱呼,像小時候那般喚她紫晗妹妹,讓她瞬間有種親昵之感,她明白他對她的關心從來就不是出自男女之情,只是兄妹之誼,但如今聽來,卻如此溫暖。

曾幾何時,她能這般坦然地面對他,與他訴說心中苦惱,就像親人一般,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她猛地發現,她對他的感情也不再似從前了。那種哀恸纏綿,已經随着時間淡淡流逝了。驀然回首,他已經不在燈火闌珊處,那裏亦不再是她心心念念尋找的地方。

“多謝哥哥牽挂。”她微笑答道。

這笑容裏,不再有苦澀,這還是第一次,她這般對他微笑,不再滿含暗慕之情。

他是她曾經的幻想,不過幻想其實跟幻覺沒什麽區別,而今,她已經有了更為在乎的人、更為在乎的事……可是,她并不知曉,就在不遠處,隔着一汪湖水、隔着疏落桃枝,有個人正負手而立,目光冷峻淩厲地看着她和斯寧宇的互動,而他們都未曾察覺。

那個人在那裏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和斯寧宇道別離開,他都未移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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