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6-09-02 17:00:03 字數:4206
“太子妃,啓禀太子妃……”宮女匆匆來報,“太子殿下喝醉了,殿下身邊的管事公公請太子妃過去一趟。”
“不是有人服侍嗎?”張紫晗不太明白,為何要專喚她過去?從前斯寰平也不是沒醉飲過,卻從來沒有傳過她啊!
“管事公公說,太子殿下一直在喊太子妃的名字,”宮女道:“他們也沒有辦法,還是請太子妃過去看看。”
這就更怪了,斯寰平這是怎麽了?
張紫晗也顧不得問許多,迅速更了衣,往太子的寝殿而去。
說起來,她還是一次踏足斯寰平的寝殿,他從沒有召過她侍寝,她也一直躲避着,盡量不到他那裏去,估計徐良娣都比她熟門熟路。
她一跨進殿門,就見管事太監帶着一衆宮女已在那裏等候,四周亮着紅色的燈籠,似乎還是他們倆新婚時挂上去的,一直沒摘下來。
對啊,算起來,他們還在新婚燕爾之期,可是,卻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她從沒有過新娘子的喜悅,這場婚姻也彷佛與她無關。
“太子妃您終于來了,”管事太監見了她,急忙迎上前道:“殿下喝醉了,一直在喊您的名字,老奴便擅自作主,請您過來。”
他不喚徐良娣,卻喚她?這着實稀奇。
張紫晗打起簾子,往裏面瞧了一瞧,只見斯寰平閉着眼卧在寝榻上,不知是否睡了。
他一襲寝衣如雪,冠發都拆了下來,失去了平素太子的威儀,倒更像一個可以親近的尋常男子,更像她想象中的夫君……張紫晗雙頰不由得一紅,心中跳動了一下,她清咳兩聲,對管事太監吩咐道:“知道了,我來服侍殿下便好,你們都下去吧。”
“太子妃……”管事太監卻駐足不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張紫晗不解的瞥向他,“公公有何話,盡管說。”
“老奴伺候殿下多年,殿下平日雖然會醉酒,但也不至于失儀。”管事太監擔憂的道:“殿子上一次醉得這般厲害,還是娉婷姑娘去世的時候……”
她細眉一凝,不知他忽然提到娉婷,是何目的。
“太子妃別怪老奴多嘴,殿下會在喝醉時喚太子妃的名字,說明太子妃在殿下心中很是重要,”
管事太監又道:“過去的事已如隔世,太子妃還請不要因為娉婷姑娘的事而介懷。”
她在他心中……很重要嗎?為何她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她只覺得,他們不過是相互利用、相互依存而已,她哪裏比得過娉婷呢?她連徐良娣都比不過吧。
“多謝公公提點。”張紫晗微微勾起嘴角道:“我明白。”
“那老奴告退了。”管事太監以為她真的明白了,籲出一口氣,高高興興地退去了。
其實,她只是敷衍而已。她哪裏會明白?高深莫測的斯寰平,豈是她這區區女子能夠明白的?
張紫晗輕輕坐到床榻邊,取了溫水中的巾帕,擰幹了,替斯寰平擦拭額間的細細汗珠。他此刻的模樣,真是乖得像個男孩,任她擺布。她發現,他的皮膚是那般光潔,比女子還細膩。
原來,他長得這般好看。從前她只覺得斯寧宇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沒想到斯寰平一點也不輸給他弟弟,反而更有種高爽若秋的氣度。
可惜,他們都不曾喜歡過她……“你明白什麽了?”
忽然,他的聲音傳來,她吓了一跳,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漆亮黑目正凝視着她。
“殿下……”張紫晗慌忙的站了起來,“你醒了?”
“你來的時候我便醒了。”他道。
所以,方才她與管事太監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沒來由的,張紫晗只覺得緊張,明明方才她也沒背着他說什麽壞話,但為何有種作賊心虛的感覺?
“殿、殿下的身子還、還好嗎?”她結結巴巴地道:“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湯?”
斯寰平依然緊緊瞅着她,目光複雜,還帶了點咄咄逼人的強勢,不答反問,“你可知道,我為何會醉酒?”
被他這樣盯着,張紫晗只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她不自覺退開一步,答非所問,“酒會傷身的,殿下以後還是少喝為好。”
“你不是說你都明白嗎?”他忽然諷笑道:“看來,你還是什麽都不明白。”
日間她與斯寧宇在湖畔的情形,他都看在了眼裏,雖然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見她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明明就是一副與戀人悲歡離合的模樣,這讓他胸中不由得竄起一把無明火。
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卻還跟別的男人這樣親近,就算對方是他的親弟弟,就算他和她之間尚無夫妻之實……他也無法忍受!
她待他,何曾如此?總是疏疏離離,生怕他會把她生吞活剝般戰戰兢兢,連說話時也不曾好好看着他的眼睛。
她可知道,那幅她視若至寶的《天宮神女圖》,其實是出自他之手,是他辛苦數月的作品,若她知曉,會不會對他有所改觀,會像崇拜二弟一樣崇拜他嗎?也會因為感激而對他産生男女之愛嗎?
可是說穿了,這一切都只是如果,他也不希望如此得到她的心,可他還是忍不住妒嫉……所以從容州回來以後,他一直躲着她,但他還是會看到,她常常站在桃林中、站在清澈的湖邊,彷佛在期待與他的相遇……是他的幻覺吧?她的心裏只有斯寧宇,何曾有過他呢?
“管事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張紫晗輕聲道:“還望殿下不要加以責怪。”
“我為何要責怪他?”斯寰平緩緩坐了起來,淡淡道:“就因為他提到了娉婷?”
“娉婷姑娘去世多年,殿下實不該再記挂前塵往事,如此醉酒……”張紫晗猛地一頓,才又吶吶地道:“恕臣妾多語。”
“你以為,我醉酒是因為她?”他濃眉一挑。
原來,她是這麽認為的,宮中諸人也是這麽認為的?只要他稍微難過,都以為他是為了那個故去的女子?
“殿下還有別的心事嗎?”果然,她這樣答。
“關于娉婷,你們又知道多少呢?”斯寰平嘲諷一笑,“你以為,我和她之間,真像你們所言的那般嗎?”
張紫晗彷佛沒聽清似的,睜着明眸不解的望着他,“殿下……在說什麽?”
他沉默不語,彷佛過了一世那麽久,方才道:“有個很長的故事,你想聽嗎?”
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先是一愣,接着才輕輕點了點頭,“殿下若說,臣妾便聽着。”
“你也知道,我母妃去世得早,皇後娘娘一直沒有生養,便将我認做她的兒子,力保我為太子。”斯寰平幽幽地道。
張紫晗再度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她無論怎樣回答,似乎都不妥當,唯有靜心聽着便好。
“或許因為并非親生,皇後娘娘一直覺得與我之間仍有芥蒂,她總是想着要拉近我們母子的關系……娉婷,其實是她送給我的一個禮物。”
“什麽?”她錯愕的微微瞪大眼睛。
娉婷,那個傳說中的絕色伶人,難道不是與太子巧遇後一見鐘情的嗎?這一切,只是皇後的安排?刻骨銘心的曠世絕戀,怎麽能是一場刻意的安排?
“皇後娘娘覺得,送給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最好的禮物,便是美人,而這個美人,也很聽她的話,便于她控制。”斯寰平苦澀的笑了,“當然,那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也掉進了她的陷阱裏。”
不,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曾經,她是多麽羨慕這段戀情,可如今聽來,全無美妙可言。
“我是很喜歡娉婷,她長得美,而且楚楚可憐,我同情她的身世,我想娶她,給她榮耀的地位。世間男子大概都像我這般,喜歡照顧弱女子,以證明自己是個英雄。”他自嘲道:“這就是我年少時以為的愛情。”
張紫晗只覺得喉間哽咽,從前,這段傾國絕戀雖然悲傷,卻并不像此刻她感受到的那般悲涼,就像是站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中,連風的聲音都聽不到。
“但皇後娘娘怎麽會允許我娶娉婷呢?”斯寰平目光幽遠,徑自續道:“娉婷只是她送給我的玩具,我怎麽能娶她?時間到了,她就要把這件玩具收回去。但她忘了,娉婷并非木偶,她有心、有感情,也懂得反抗,她自缢而亡,給我留下了一封信,信裏講述了她和皇後娘娘的種種約定,我這才知道了真相……”
如今的徐良娣,是另一個娉婷吧?是送給斯寰平的另一個玩具,皇後以為他喜歡這樣的玩具,于是送了又送。
“娉婷死後,我愧疚了多年,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死。”斯寰平嗓音低沉地道:“有時候,愧疚淹沒了思念,我也樂于讓別人誤以為我沉浸在舊事裏不能自拔,因為,這樣可以避免更多的悲劇。”
更多的悲劇?他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什麽?
“張紫晗……”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喚她,質問道:“你說你明白了,但你到底明白了什麽你什麽都不明白!就算是跟随我多年的宮人,他們也什麽都不明白!”
是的,這萬般的糾結、千種的哀恸,不知真相之人無法體會,她又哪裏曉得其中的滋味?就連安慰他的話語,她也找不到。
想來想去,她最後還是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臣妾只希望,殿下以後不要再喝醉了,不要讓酒傷了身……”
“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一個女子,她的相貌卻完全不似娉婷,那才能證明我是真正喜歡上她了,你懂嗎?”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長。
張紫晗僵立着瞅着他,她明白……不,她其實還是一片懵懂,所以,他還在思念娉婷嗎?他真正喜歡的女子,出現了嗎?
“看來,你還是不懂。”看着她困惑又故作鎮定的模樣,斯寰平眸中滿是失望,他猛然側過身去,彷佛不想再看見她似的,“好了,本太子說了許多,也倦了,你回去吧。”
“臣妾就在帳外伺候殿下吧。”她怔怔的道。
“我身邊能服侍的人多了去了,”他冷冷的拒絕,“不需要你在此。”
呵,她就知道,她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該傳徐良娣來服侍他吧?至少,徐良娣有一張酷似娉婷的臉,就算是玩具,也是同樣的玩具。
張紫晗低下頭去,只得遵從。
其實說穿了,她自己也是皇後的安排之一,安排成為他的妻子,助他穩固朝廷地位,助他日後能登九五至尊。
她不是玩具,只是顆棋子,看似好像比玩具高級一點,但其實還不如玩具在他心中的可親。
原來,她才是最最蒼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