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本來以為這一路上心情的跌宕起伏,信息量已經夠大了,但事情往往出人意表。
晚上吃飯的地兒是周或找的,為了照顧裴砺脆弱的胃,他找了家名字叫XX粥鋪的酒樓。
下午六點,正當飯點,大廳裏客人很多,為躲開嘈雜喧嚷,他們開了個包間,環境是清幽安靜了,但等着上菜的時間還是一點沒少。
阮蓁出去上洗手間,回來推開包間門,周或正在跟裴砺說:“昨天在醫院,我和李旬都想起了洛宸,你大三那年犯胃病,她一天五頓地伺候着。”
幾分感懷,幾分喟嘆,就像是往事前塵,歷歷在目一般。
周或和裴砺都背對着門口,不知道是不是聊得太入神,阮蓁一直走到他們身後,他們都不沒發覺。
洛宸這個名字聽起來很中性,因此阮蓁壓根兒沒多想。
她款款向自己的位置走去,邊走邊笑着問:“洛宸是誰?也是你們的舍友嗎?怎麽沒見過。”
周或和裴砺同時轉過了頭,裴砺漆黑的雙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愕,周或回過神時讪笑一聲,随後端杯呷了一口茶,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而裴砺巋然不動地坐在那,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颌,深邃如潭的目光在阮蓁身上停了一瞬,但很快又轉開,眼光空蒙地落在窗外蒼翠扶疏的草木間,又像是遙望着經年累月間已漸行漸去的幽遠。
突如其來的沉默,阮蓁再遲鈍也覺察出不對了,落座後,笑容逐漸淡去,眼神在裴砺和周或間緩慢逡巡,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麽不對嗎?”
周或笑了,他笑得有幾分嘲諷,手裏茶杯放下,然後眼神瞥向裴砺,像是好整以暇地專心等待他的回答。
這種擺明等着看好戲的姿态,讓阮蓁有了絲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過了片刻,裴砺動了,“沒什麽不對。“他說。
然後伸出胳膊,寬大的手掌從桌下覆住阮蓁搭在大腿上的手。
“洛宸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簡單得好像只是在說杯裏的茶是龍井還是普洱。
另一只手拿起陶瓷茶壺,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地斟滿。
而阮蓁,就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原地。
她總算明白當時衛風彥出現的時候,裴砺是什麽感受了,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他有曾經,但不是你”的感受像是把本來就站在的你身邊的人,瞬間拖遠到遙不可及。而本來以為是屬于自己的人,他身上還帶着別人的印記。
或許,還有心上……
但這不是裴砺的錯,阮蓁想,誰讓她沒有提早一步出現在裴砺的生命中呢。
至少,裴砺還肯對她坦誠,不是嗎?
阮蓁本來靈動的黑眸此時非常遲緩地閃動幾下,随後,緩慢,但很用力地點了下頭,從喉嚨裏飄出了幾乎低不可聞的一個字,“嗯。”
與此同時,被裴砺覆住的那只手翻轉過來,與他掌心相對,阮蓁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
裴砺唇角勾出一個滿意的笑,目光狀若無意在周或臉上掃過,“菜怎麽還不來,要不你去催催。”
周或嗤笑了聲,起身朝着門外走去,但人還沒走出門,突然電話響了,他掏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起曹操,曹操到了。”
說完,反而走了回來,大大咧咧地在裴砺旁邊坐下。
當電話接通,聽到洛宸兩字從周或嘴裏吐出來的時候,阮蓁就開始倉皇無措了。
她從來不知道維持一個微笑,需要這樣竭盡全力。
周或顯然和洛宸很熟,熟悉而親近,兩個人聊了幾句近來的境況,你來我往,沒什麽虛禮客套,很顯然,是經常聯系的人。
然後那邊問了句什麽,周或瞟了裴砺一眼,“他今天胃沒疼,情況還行,下午咱倆還去了一個工地,就是大夫讓他這一陣吃喝小心點。”說完又問,“他就在旁邊,你自己跟他說兩句嗎?”
電話那邊說了什麽阮蓁聽不清,但是,手機遞到裴砺面前的時候,阮蓁的手,被他放開了。
她攤開空蕩蕩的手掌,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
像是一個,孤零零的,精美會笑的,美人擺設。
她怔怔地看着,裴砺好看的薄唇對着電話一張一合。
他說着說着就笑了,阮蓁突然慶幸,自己還笑得出來。
她慶幸自己還能笑意如常,否則,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橫眉豎眼,或者面露悲凄,該是一件多讓自己難堪,多讓裴砺尴尬的事。
終于電話挂斷,裴砺俊朗的面容上還保持着剛才愉快的笑容,他伸手捏了一下阮蓁的鼻子,逗小貓似的。
然後轉頭問周或:“她什麽時候升職的?現在看來她還是走對了,留在這她未必能有這麽好的發展。“
周或說了什麽,阮蓁已經沒心思去聽了。
就在這個瞬間,她突然頓悟。
裴砺跟他的這群舊同學,他們從過去到現在,長久以來、甚至歷久彌新的情誼,不是她一下就能夠企及的。
他們擁有共同的回憶無法抹殺,這些人在裴砺心目中的分量,即使是她,也不能輕易取代。
裴砺生病,沒讓自己過去,反而選擇告訴他們,甚至連千裏之外的洛宸都知道,也不是因為怕她心疼擔心。
他只是,習慣成自然。
她突然覺得,好像隔着一條鴻溝天塹,她在這頭,而裴砺和他們在另一頭。
即使,分明,裴砺現在,就坐在她身邊。
這頓飯,阮蓁吃得食不知味。
美味佳肴變成殘羹冷炙,他們一起走出酒樓,裴砺去開車,周或突然轉頭看着她。
在阮蓁還不明就裏的時候,周或很鄙夷地笑了下。
“你今天整晚笑都是僵的,心裏不舒坦吧。”周或說。
仿古的門廊上挂着紅彤彤的燈籠,投射下暖紅的燈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那張微胖的臉在這燈光下格外猙獰刺眼。
阮蓁下意識地把眼光避開了,她想問問,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他了,但思忖片刻,終究還是沒說話。
他們上了裴砺的車,把周或送到家,看着他身影消失小區門口,車裏終于只剩下裴砺和阮蓁兩個人。
裴砺一面調轉車頭,一面解釋,“周或他一天不整蠱就不舒坦,他今天就是想看我的笑話,對你,還是沒惡意的。”
阮蓁輕輕嗯了一聲,扭頭看向窗外,路邊梧桐葉子在夜風中簌簌地落下,平添幾分清冷。
今天秋天,似乎來得早了些。
時間其實還不過晚九點,大學城位置靠近郊區,路上車已經不多了。
“洛宸,是個什麽樣的人?”阮蓁突然問。
“她?”裴砺怔了下,但還是如實回答,“灑脫,性格挺像個男孩。”
“你們,當時,為什麽分開?”阮蓁又小心地問。
“我跟她,對前途各有打算,又各有堅持,畢業時候說的分手。”裴砺說得很坦然。
他有什麽可瞞的呢?阮蓁要是跟他往長了處,這些事她早晚要知道的說不定她以後還會跟洛宸見面,有些事還是趁早說開了好。
洛宸對他來說,作為戀人已經成為過去,但是,至少還是他們這群摯友的共同的朋友,阮蓁既然喜歡他,就應該接受他的全部,不是嗎?
車停在宿舍樓下,裴砺把阮蓁按在座椅上吻得氣都喘不過來。
他覺得他對阮蓁很滿意,似乎,越來越滿意。
今天的場面,周或兩次想讓他吃癟,可是阮蓁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竟然完全沒讓他難堪。
多麽讓人愉快的驚喜。
阮蓁也熱烈地回應他,但唇舌與呼吸彼此交融的同時,心裏卻一片哀涼。
裴砺抱着她的這雙手,也曾經抱過那個人嗎?
他的嘴唇,也曾在那個人的皮膚上,或鈍重或輕柔地,輾轉游弋過嗎?
他和那個人有多少花前月下,又有多少缱绻纏綿。
他是真的,放下那個人了嗎?
裴砺寬厚的大掌在阮蓁肌膚上用力地摩挲,粗喘的氣息一路游移到她雪白纖長的脖子,重重地吮咬,像是要把她拆分入腹。
阮蓁越來越讓他無法自持。
論容貌,她秀色可餐,對得起夢中情人這個稱呼。
交往後,才知道,她聽話,柔情似水,能賣萌,會撒嬌,還有今天的識大體,擔得起完美情人四個字。
他情不自禁地開口,“軟軟,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阮蓁顫抖中帶着絲哭音地應和着,随之心頭凄楚更甚。
對,我是你的。
而你,又是誰的呢?
……
要不是兩周沒回家點卯,待會必須回去在二老面前晃晃,裴砺今晚是真不想讓阮蓁回宿舍了。
車開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一件事,上周他丢了一攤子事回家陪阮蓁之前,安排秘書抽空去給阮蓁買幾套衣服,周或那會兒曾嘲諷他,“找了個女人跟找了個娘似的,這寵得就差立個龛給供上了。”
什麽破比喻,裴砺最不屑的就是大老爺們能被女人拿捏,但寵是必須的,人嬌嬌柔柔的小姑娘,寵又怎麽了,今兒看見沒,他的女人,就經得起寵。
裴砺緊繃的唇角忍不住揚起來,現在的阮蓁,分明,就是上帝為他造的。
當然,是依他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