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歡钰知道雲暖這姑娘好強,性子固執,她和宮允吵架當天他并不在場,現在被雲暖抓住也不好說什麽,只趕緊收了手機,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雲暖壓着一肚子火,對和宮允有關的人沒什麽好感,只要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事情沒完沒了,站在路邊平息了好一會兒,雲暖懊惱的抓了抓頭發,一轉身去,才發現喬景延自己摩挲着從二樓下來了,他就站在小花園裏,因為看不見,只得安靜的站在哪裏,目光毫無焦距的看向遠方,像個做錯了什麽事情的小孩子。
雲暖的心髒沒來由的觸動了一下,她剛剛并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拿他當擋箭牌,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挺過分,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喬景延說了一句:
“你不解釋一下?”
“這樣的人并不值得我去解釋。”
困擾雲暖的,除了無法振作起來的嗅覺,還有無法甩脫的宮允。
這個原本對于她來說夢之所向的小鎮,現在卻充斥了太多不好的回憶,失敗,絕望,迷茫和無助,這些滿滿的負能量堆積在心裏,哪怕是頭頂還有陽光,也會覺得一切都諷刺而遙遠。
雲暖生怕喬景延磕着碰着,一路攙扶着,扶着他上了樓,和他道了一聲抱歉。
曾經的喬景延以為,失去了眼睛最遺憾的,不過是再也無法看到這個世界上的色彩,直到這一刻,她聽聞雲暖滿是沮喪的說了一聲抱歉,拼命往她所在的地方看去,卻只能感知到一丁點的光芒。
他想,她臉上該是怎樣的難過或是懊悔,可惜他看不到,只能默默的說上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
“你沒有必要把所有無關緊要的人和事都放在心上,這樣總是會被現實壓死。”
雲暖聽聞他說這句話,突然想起駱沅說的那些過去,一個被大人逼迫着要去念正常學校的盲人孩子,一定是經歷過太多的低頭和委屈,才能有這樣開闊的胸懷和視野。他沒有被現實壓死,所以才會如此闊達的,驕傲又努力的行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所以這就是她為什麽喜歡他,不僅僅是因為那雙宇宙一般的眼眸,是因為哪怕身有缺陷,也不忘記鼓勵一下她這個已經沒有了前途的香水師。
——
在格拉斯小鎮居住的第一夜,雲暖睡的并不安穩,淩晨五點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這樣一覺醒來,喬景延已經拜托露西太太叫了外賣午飯,他已經吃過,此時正在客廳收撿自己的繪畫工具,今天天氣不錯,吃過午飯就可以前往附近的花田作畫。
雲暖本想幫着他一起收拾,倒是被他強硬的拒絕:
“我自己擺弄這些東西,這樣需要顏色的時候,我才能分得清楚。”
雲暖從未見過他繪畫的模樣,甚至也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方式去辨別顏色的,知道今日的活動只有踏青,吃過午飯,當了個合格的伴游,一路帶着她往花田走。
氣候宜人的格拉斯像是沉醉在香水的海洋裏,喬景延的感官非常敏銳,自從踏進小鎮,一路上便能聞到不少花香,雲暖也沒閑着,陪着他,把一路上經過了哪裏,看到了什麽,全部一五一十的告知他。
他偶爾要回應一兩句:
“這種花的味道有點甜,是新開發的品種嗎?”
“這是什麽顏色的鳶尾,聞起來味道有點奇怪。”
他一路靠着氣味觀察這個世界,像是她的鼻子,她則是當他的眼睛,一路感知交流着,到了小鎮上最大的玫瑰花田。
每年來格拉斯旅游和參觀的游客都很多,有些甚至是專門來這邊采購香水,一整個行李箱都裝不下,他們找了個人少陰涼的地方,擺好畫架以後,雲暖便安靜的坐在他身側,喬景延這人很奇怪,既不問這地方的風景擺設,也不問天空有沒有雲朵,他甚至只是坐下,閉着眼睛沉思了好一會兒,心裏便有一副想要畫出來的作品。
他看不見,所以才不會被這些條條框框限制,一切全靠自己心裏的幻想,徒手作畫的喬景延,通過不同顏色顏料之間的微妙手感辨別顏色,倘若遇到有些複雜的顏色,他也會在特質的顏料盒裏刻上不同的提示盲文,這樣不至于用錯顏色,使得整個畫面看起來和諧又漂亮。
雲暖一直坐在身側,看着他把心裏的所思所想畫在紙上,慢慢的成為一幅氣勢磅礴的畫作,被火紅色玫瑰填滿畫卷的玫瑰花田裏,一個白色身影的姑娘披散着波浪卷發,留給觀衆一個寂寞背影,天空并不是藍色,像是一面大鏡子,把姑娘的身影也倒影上去,整個畫面看起來奇幻又絢爛,雲暖在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到底是天空映着花田,還是花田原本就是天空的倒影。
她思索了沒多久,發現他用手指給那個背影添上了黑色的大卷發,這才覺得這個背影有些像自己的,這個人竟然在畫她,那他的腦子裏,其實是一直都有自己大概的輪廓嗎?
雲暖僅僅只是想到這些,心髒就有些小悸動,她裝作湊過去看了一眼的樣子,問他:
“喬先生畫的是誰?”
喬景延毫不掩飾:“當然是你。”他往她所在的那個地方看了一眼,勾了勾唇角,偏着腦袋說:
“不然,你以為我還能幻想誰活在我的世界裏?”
我還能幻想誰活在我的世界裏?
雲暖被這個人笑起來的眼睛勾走了心髒,頓時連耳朵也羞臊的紅起來,這喬氏的喬公子,可不像童佳音調侃的那樣,是個沒談過戀愛的大男人。雲暖知道他看不見,低着頭從旁邊的籃子裏拿出水,插上吸管給他喝了一口,問他:
“喬先生談過戀愛嗎?”
這原本就是關系到了極好的時候才能問的問題,她自己都覺得這種心血來潮的問題問的有些突兀,自己還在尴尬中,那個人就歪着腦袋問她:
“抛開家世背景的話,雲小姐以為,誰會真正奔着愛情,去喜歡一個瞎子?”
雲暖的心尖上像是被人刺了一刀,聽聞他這樣輕視自己,心裏有點不高興:
“我看那些長着眼睛的也不見得有你明亮,瞎子也值得被人愛。”
喬景延被小姑娘單純的話語逗笑,沒想到她那麽在意他說的玩笑話,收了畫筆,又問:
“所以我值得被誰愛?”
雲暖耳根子更紅,完全沒想到喬景延會突然間說那麽一句話,不知道作何回答,支吾了半天,那個人不過是存心調戲她,察覺到她呼吸不均,低低的笑了一聲,用幹淨的手肘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
“正确答案是要自愛,不是麽。”
這人的手腕像是有溫度一般,大夏天的,硬生生讓她的臉頰紅了一圈,她趕緊咕嚕嚕的喝下一大口酸奶,連連點頭:
“嗯,嗯。”
喬景延:“嗯?”
雲暖的心思徹底被這人的聲線俘虜,摸着頭發,回答:
“嗯,自愛,對,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