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暖還記得,兩個月以前的自己是怎麽從格拉斯回來的。
那時候她誰也沒有告知,直接訂上了回國的最早一班飛機,像只落荒而逃的小老鼠。
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在靠近這裏了,直到她和喬景延踏上前往格拉斯小鎮的飛機,俯瞰腳下熟悉的城市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一個黑色的圓點,蒼茫的雲海層層疊疊的撲進眼睛裏,那時候她才知道,她選擇要回到這裏開始新的生活,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和喬景延一同前往的只有她一個人,與其說是陪着這個人來旅游和散心,倒不如說是她自己故地重游。
從上飛機開始,喬景延就沒有聽到身側的女人說過一句話,他在她身上感覺不到一點兒興奮和激動,甚至還能察覺到她似乎一直看向窗外,偶爾還要不安的翻翻飛機上的報紙,這樣的狀态大概持續到航班飛行到半路,他再也沒有聽到身側傳來什麽響動,側着耳朵聽了很久,才确定她已經睡着,喬景延摸到搭在她腿彎上的薄被,小心翼翼的給她蓋上,不曾想聽到雲暖呢喃了好幾遍“格拉斯”的名字。
這個名字,大概是她心裏一個不知道怎麽跨過去的疙瘩。
他聞到她身上那股淡雅的櫻花香味,側着身側,保持着那個狀态嗅了很久。
他為什麽會對這種味道那麽熟悉呢?大概是因為他記憶裏關于這世界的最後一段記憶,是一家人坐在櫻花樹下聊天,春日裏綻放的櫻花在微風裏搖着枝幹,空氣裏混合着青草的芬芳和泥土味道,整個世界都是寧靜的,他那天甚至還撿了一竹筐的花瓣,準備壓幹制成書簽,每個人都有一份。
她身上的這股味道,總是會令他想起這一段溫暖和愉快的回憶。
他失明之前的唯一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便是在滿是櫻花的春日和風下賞櫻,整個世界都是明亮又溫度的,被溫煦的暖陽籠罩着,像個溫暖的大火球。
他想,他是因為雲暖身上這抹味道而注意到這個人的,他開始好奇她的為人和過去,一步一步的淪陷在這種令他愉快和溫暖的回憶裏,這香味如同奇妙的魔法,他在她的身邊,才會有一種徹底放松的機會。
喬景延睡了一小會兒,夢到的全是小時候眼睛還看得見時,那個五彩斑斓的世界,直到他猛地的睜開眼睛,察覺到自己只能感知到那些微小的光源,他才不得不認命,側着耳朵傾聽身側那個人的呼吸,她睡的并不舒服,甚至他只是用指尖輕輕的碰了碰她的手腕,就能察覺到她因為害怕或是緊張冒出來的汗液。
喬景延知道她做了噩夢,壓低着聲音喊了幾句,才聽到雲暖答應:
“抱歉,我睡着了。”
“你做噩夢了。”
雲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個人側着耳朵傾聽她說話,她順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笑了笑:
“沒有,只是夢到小鎮上的美麗風景了。”
格拉斯小鎮,像是壓在雲暖身上的一塊大石頭,哪怕是用這樣輕松的語氣說出來,他還是能察覺到她冰涼的指尖和因為不安全而抱起來的手臂。
“我們住的那附近有沒有中餐館?”喬景延和她說起了關于下飛機之後的事情。
因為雲暖對這裏很熟悉,行程安排和小鎮旅館都是雲暖定制好了送給喬董事長過審核的。聽聞喬景延說起行程的事情,雲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鎮沒有中餐館,但是我會做,我的鄰居湯姆太太最喜歡我煮的火鍋。”
提起這些溫暖的回憶,雲暖心裏還有些慰藉,只是比起她的鄰居,她更害怕自己即将要站在這塊土地上。
——
他們抵達格拉斯小鎮的時候恰好是晚餐時段,喬景延一踏上馬路就聞到周圍挨家挨戶傳出來的烤肉味,偶爾路過街邊種植的鮮花,混合着肉香,聞起來還有些誘人。
喬景延面對陌生的環境,需要很長的适應期,因此一直都任憑雲暖攙扶着,走的很是緩慢,直到進了家庭旅館,熱情的老板娘露西用不太利索的中文和雲暖說話:
“雲暖,你終于回來了,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
露西太太的先生是華裔,也是這鎮上少見的會說中文的人,之前雲暖的爺爺前來探望過,她就是安排他們住在露西太太的家庭旅館裏。
聽聞露西太太問喬景延是誰,喬景延搶先一步做了介紹,說他們只是朋友關系。
趁着老板帶着雲暖去看房間裏,喬景延和露西太太攀談了幾句,露西太太顯然很歡迎雲暖,驕傲的和喬景延說:
“我當然歡迎她回來,她是我們鎮上華人區最有名的調香師,華人的驕傲。”露西太太手舞足蹈的和喬景延說話,甚至還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
“整個小鎮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天才美女。”
格拉斯是聞名全球的世界香水之都,世界上三分之二的香水原料都盛産這裏,雲暖當初被香水學院錄取,一進來就一鳴驚人,加上性子直爽,在華人圈子裏人氣很高。
直到三個月以前,雲暖突然向香水學院提交了休學申請,回國之後,便音訊全無。
露西太太以為她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直到今天再看到她回來,就像是見到了闊別許久的好朋友。喬景延剛剛從浴室洗了澡出來,就聞到屋子裏有烤肉的味道,雲暖早已等候在浴室門口,知道他到了這個陌生的環境不适應,牽引他一路走到餐桌旁:
“是露西太太親自烤的,今晚先這樣将就,明天我會做中國菜給你。”
托了雲暖那個廢柴老爸的福,她大學在校外居住就接收過幾次陳奚妍,照顧人絲毫不在話下,倒是突然間連生活起居都要麻煩雲暖的喬景延,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句:
“我不挑食。”
雲暖看向頭發還在濕漉漉的喬景延,跑進浴室拿了塊幹毛巾給他,看他一個大男人還會因為麻煩別人而不好意思,笑着說:
“我挑食,我無辣不歡,吃不慣。”
兩個人風塵仆仆,時差還沒倒過來,連晚餐也沒有吃多少,喬景延先回了房間,并準備讀讀書籍就躺下,他剛剛翻出來,就聽聞樓底下有人用中文叫雲暖的名字,他側着耳朵聽了很久,看他中文說的很溜,便知道是個華人。
雲暖回到格拉斯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他們的小圈子,她只不過是吃了個晚飯,就聽到樓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探出頭去,才看到是宮允的死黨趙歡钰:
“雲暖,我就知道,這次宮允回去肯定把你哄回來了,聽說宮允在你房間,晚上一起去酒吧坐坐呀?”
趙歡钰只聽說雲暖帶了個男人來格拉斯,萬萬沒想到,他剛剛說完這話,就看到另一個窗口冒出來個帥氣俊朗的腦袋,男人往聲音傳出來的地方看了一眼,趙歡钰的臉馬上就綠了,連喝酒的事情也不再提及,轉身離開了。
剛剛跑出露西太太家的趙歡钰趕緊給遠在國內的宮允撥了個電話,和他通風報信:
“卧槽,宮允我告訴你,你現在腦袋上戴了頂超級大的綠帽子,雲暖帶了個男人回來,就住露西太太的家庭旅館裏,兩個人就住一間房,卧槽啊,那男人長的還比你帥……”
趙歡钰就躲在露西旅館的大門口和宮允通風報信,話只說了一半,就被雲暖一手搶過手機挂斷,問趙歡钰:
“你對綠色的帽子有意見,難道我要給一個人渣戴聖誕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