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當年此時 - 第 49 章

四十八

面對着母親的怒氣沖沖的質問,裴砺耐着性子回答:“我回卓遠不是您一直以來的期望嗎?現在我正在照您的意思辦,有些東西,掌握在我手上還是掌握在舅舅手上,對您來說區別應該不大。”

裴母勃然大怒,“我讓你去對付你舅舅了嗎?”

裴砺想說他舅舅手伸得太長,動搖卓遠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正準備組織語言換個和緩的方式說出來,卻聽見電話那頭他媽媽呼吸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鈍重。

就像拉風箱似的,明顯不是正常人的呼吸聲,還夾雜着幾聲低低的痛呼,裴砺被駭住了,一下坐直身體,“媽?”

他焦急地問,“媽,你怎麽了?”

但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什麽東西重重砸落在地面的聲響,像是能穿透耳膜一般,接着隐約聽見叮叮梆梆地一陣嘈雜後,終于歸于死寂般的平靜。

裴砺冷汗涔涔,挂斷電話果斷打到他父親的書房,觸摸屏幕的手指抖如篩糠。

裴砺在他媽媽三十歲的時候才出生,那一年他父親四十,如今七十歲的老爺子身體大不如以前,前幾年被診斷出高血壓後,家裏請來照顧他起居的人學過護理和急救。

這一晚,也幸虧家裏有人會急救,裴砺媽媽是冠心病發作,心絞痛得幾近昏厥,要不是第一時間處理得當,很有可能,他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深夜,醫院,VIP病房的外套間。

人是救過來了,大夫還在裏間病房問診,裴砺坐在沙發上,眼中血絲遍布,那種險些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惶恐,一直到現在還如巨石一般壓在胸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裴老爺子坐在一邊,他是見過大風浪的人,但這一晚上鬓邊蒼白又多了幾分,他看一眼裴砺,“你不要自責,你舅舅是必須要動的,你不出手我也會安排別人,你媽媽她氣的是我。”

正說着,大夫從裏間病房出來了,裴砺趕緊起身,又扶着父親站起來。

大夫走到他們面前,揭下口罩,“裴太太的情況暫時穩定了,家屬現在可以探視,但不要讓她情緒再受刺激,時間也不要太長,她需要休息。”

父子兩個迫不及待地像內室走去,剛走到門口,裴砺看清躺在病床的人,喉頭突然一哽,母親平時是何等的神采奕奕,而此時,她就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氣管,整個人憔悴蒼白得像是老了十歲,羸弱如風中之燭。

可能是聽到腳步聲,裴母合着的雙眼,眼簾微微擡起。但混沌的目光落在裴砺身上時,雙眼突然狠狠瞪着他,目眦欲裂。搭在被子外的手,枯瘦的手指瑟瑟發抖地指着裴砺,聲音微弱無力得只剩氣音,但語氣卻堅定無比,“……出去!”

裴砺腳步僵在了原地,心裏五味雜陳,四肢百骸有如墜入冰窖似的寒涼刺骨……

這夜無法安枕而眠的不止裴砺,阮蓁躺在床上,渾身每一個關節都酸痛得像是要散架似的,頭疼欲裂,身上疊蓋着厚厚的棉被,可是身體裏的寒意一直滲入骨髓。

她整個人虛脫了似的,一次次在黑暗的房間裏醒來,而後又迷糊地逐漸失去意識,這一夜,好像格外的漫長。渾渾噩噩間,像是做了幾個夢,有她,有裴砺,還有些什麽人,她記不清了。

終于,再次睜開眼時,看見的是從窗口撒落的晨曦。阮蓁咳了兩聲,嗓子裏火燒火燎地疼,頭也昏昏沉沉的。大大的雙人床,她伸手撫過身邊空着的位置,觸手冰涼的溫度,裴砺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阮蓁發燒了,自測溫度超過38度,身子難受得實在熬不住,她自己起床去了學校醫院,阮蓁不想自己一個人病死在屋子裏。

吊瓶挂上不久,葉琪來了,阮蓁是早晨打電話給她讓幫忙請假的,很顯然發燒是晚上開始的,但是阮蓁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注射室,她坐下寒暄幾句後,擔心地看着阮蓁,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

阮蓁對她扯出個笑,“你想問就問吧。”

葉琪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們,又吵架了嗎?”

阮蓁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仰靠着椅背,擡頭望着吊瓶口的氣泡一個一個地冒出去。

片刻,她微笑着問,“你說我換個男朋友怎麽樣?”

葉琪拍一下腿,“好啊,我看衛風彥挺合适。”

看着阮蓁逐漸晦澀下來的笑容,她不敢開玩笑了,直直盯着阮蓁的眼睛:“你是說真的嗎?“

阮蓁目光越發黯然,“我覺得,我跟裴砺,走不到最後了。”

“你怎麽會這樣想?”葉琪抓住她的手,“昨天發生了什麽事?”

想起昨天下午發生了一切,心緒再次奔湧起來,阮蓁閉上眼睛,讓人心碎神傷的一幕一幕在她腦中紛至沓來。昨天父親向她保證不再跟那個女人來往,為了不讓媽媽傷心,今天之後,她将嚴守着這個秘密爛死在肚子裏。

還有裴砺,他們之間沖突不是第一次,可是只有這次,阮蓁真正萌生了結束這一切的念頭,但是,與此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放不下,她恨這份放下不下,更恨放不下裴砺的自己。

阮蓁不知道他們走到哪裏算是終點,童話裏的結尾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童話是不存在的,現實是何等的殘酷。

恰如她和裴砺,和這混沌濁世中很多男女一樣,相遇,互相吸引,而後彼此厭棄又彼此癡纏,卻一直狠不下心形同陌路。

正如現在,她決定跟他得過且過,只因為舍不得他們曾經甜蜜的最初。

雙眼再次睜開後,目光已是一片清明。阮蓁再開口時,語氣帶着些混不吝的戲谑,“男人和女人,不就那麽回事兒嗎?”

葉琪愣住了,阮蓁說話時的樣子,看起來有種陌生的世故,和難以言喻的滄桑感。

就算是和昨天的阮蓁相較,都判若兩人。

阮蓁這邊狀态欠佳,裴砺那邊則更是一片混亂。

套間式的家庭病房,裴砺整夜整天的守在醫院,裴母餘怒未消,對他的反應激烈異常,甚至不允許他出現病房裏間。

裴砺基本任打任罵,連辯解的想法都沒有,他媽媽是死裏逃生,他則是失而複得。

下午,眼看母親情況好了些,裴砺有急事去了趟公司,結果,就在他離開之後的半個小時,裴母的心絞痛再次發作,裴砺闖了幾個紅燈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整個人汗濕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而後,心內和心外科的幾位專家共同會診出了結果,他們表示,就裴母現在的病情,用外科手段治療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聽見手術兩個字,裴母情緒激動得幾近失控。

家裏人幾乎輪番上陣地勸,她的态度卻固執異常,最後,只好又請來幾位心髒內科的專家,為她制定了新的藥物治療方案。

如此這般的忙亂,裴砺連着兩天幾乎沒怎麽合眼。

第三天中午,回家洗澡換了身衣服。下午回到醫院,剛走進病房外套間就看見家裏保姆正送洛宸離開。

裴砺不是一點意外都沒有,很意外卻也談不上。

洛宸笑着朝他走過來,“他們聽說阿姨住院,想過來看看,但人多了難免吵到病人,因此就托我全權代表了。”

他們代指的當然是裴砺的幾個哥們,洛宸這話說得在情在理,而且很有分寸地掩蓋住了裴母不喜歡裴砺那幾個兄弟的事實。

裴砺道了聲謝,送走洛宸,回到套間的時候,幫傭去了洗手間,他清楚地聽見病房裏頭,傳來他媽媽幾聲輕咳。

裴砺大步走進去,裴母半靠在床頭,頭朝一邊的靠背椅偏了下,“坐。”

這簡直是一改幾天以來的不假辭色,裴砺只覺得如蒙大赦,邁着長腿幾步就跨到床頭邊上,坐下了。

見他唇角忍不住地揚起來,裴母有些不自在地把臉轉到一邊,“這些日子我想清楚了,你說的對,你好好待在卓遠就是我的期望,我不是那麽不知足的人。”

她态度突然緩和,裴砺一下子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我确實也不該操那麽多心,”她轉頭看着裴砺:“現在我說句實話,要是前幾天,我就真的那麽去了,心裏頭最放不下的,只有你。”

裴砺喉頭一哽,但沒等他做出反應,裴母就問:“洛宸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話題轉得很快,“上個月。”裴砺老實地回答。

“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還沒成家。”裴母深深嘆了口氣,“雖然說拿錢砸人不太好,可是,我是真的後悔,當時洛宸為你受傷後沒直接給她錢一了百了,而是眼睜睜地看着你跟她耗了兩年。”

洛宸救過裴砺,這就是裴母雖然不喜她,但還一直跟她維持表面祥和的原因,也正因為這個,裴砺的哥們才會托洛宸來探病。

其實裴砺也不太願意回想以前和洛宸那些事,所以,他一時沒有出聲。

裴母繼續道:“洛宸不适合你,她眼神裏邊陰狠勁太足。她看着爽快,表面跟你們稱兄道弟打成一片,可我總覺得她心裏頭一直另有盤算,越想越覺得她心思邪乎。”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洛宸有問題,他媽媽、阮蓁,兩個他最親近的女人,如此一致的評價,裴砺認真聽着,越聽越覺得疑惑。

裴母目光灼灼地直視着裴砺的雙眼,肅然道:“她實在,不是你的良配。裴砺,欠人人情有很多種還法,你不許再把自己賠進去。”

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麽突然舊事重提,但他和洛宸已經成了過去,這是鐵打的事實,裴砺點點頭,“我明白。”

見他應允,裴母神色看起來非常滿意,垂眸片刻,唇角漾出一絲笑意,“還有,洛宸模樣一般,我的兒子這麽帥,兒媳婦當然也得長得好。”

裴砺也被她逗笑了,裴母今天跟平時實在很不一樣,理智平靜,語重心長,和母親以這種方式交談,裴砺愉悅且欣慰。

給母親倒水,端到她面前伺候她喝了幾口,裴砺放下杯子時裝作不經意地問:“那您覺得阮蓁長得好嗎?”

話說完,小心地觀察着他母親的臉色。

裴母打量裴砺片刻,笑容不減地回答:“阮蓁啊,挺漂亮,眼神也幹淨,看起來是個好孩子。”

難得沒有扯上什麽門第之見,裴砺深吸了口氣,想着是不是可以帶阮蓁來跟家裏人見見面。

誰知,他媽媽突然話鋒一轉,“可是,她也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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