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
包廂。
穿着時髦的卷發女子面無表情地望向樓下的慘象,兩手緩緩收緊,眼中燃出一抹憤怒,卻轉瞬即逝,很快重新挂上了冷漠的面具。
“這裏!快!放下武器!”
姍姍來遲的巡捕控制住整個局面,剩下的闖入者全部被拘押,救護車停到了百樂門前,擔架一副又一副送了出去,引起不少人群圍觀。
其中一副擔架上躺着一個女子,容貌雖不算美豔,卻也清麗順眼,她面色慘白,身邊一位俊朗的少年緊緊随着上了救護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而他的右手臂上的衣服已經染紅了一大片,但自己毫不在意。
二樓的卷發女人若有所思地注視他們,微微笑了。
羅檸後來怎麽也想不起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而她又是怎麽暈倒,林諒是怎麽受傷,那篇誇大其詞的報紙又是怎麽回事。她只想起來,自己清醒以後就被家人包圍了,被催人淚下的言語洗腦了一波又一波,告訴她無論如何也要出國留學。
她似乎陷入了一個圈套,家人反複告訴她,和林諒在一起會受傷的,兩人性格八字太不合了,而一向看好他們的羅檸舅媽,卻意外地沒有出現。
從小到大,羅檸從沒讓家人失望,她一向是最聽話的,這次也不例外,但是沒人知道,她悄悄對林諒說:“等我回來,我嫁給你好不好?”
小少爺也承受了不少壓力,憔悴消瘦了許多,他甚至悲觀地覺得,此一分離,再也沒有相見之時,但他仍是笑得沒心沒肺:“好啊,我等着娶你。”
羅檸不得不承認,衛窈,你說對了,你有些時候真的可以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命運。
這三年,羅檸沒有寄一封信回國,林諒也沒有寄一封信出國,他們之間的聯系斷得幹幹淨淨,至少在別人眼裏是這樣。
三年,一千多日夜,羅檸每天都會寫一封信,講自己今天遇到了什麽新鮮或奇怪的事,包括自己的學業,或者在學校裏遇到的國人朋友,統統想要告訴林諒,分享她的每一天,但她從來不把信寄出去,就封存在自己衣櫃的紙箱裏,一千多封信,厚厚的一整箱,在她離開柏林的前一天晚上,全部付之一炬。
那天晚上她和房東鄰居們作了簡單的告別,回去的時候眼裏帶着微醺的醉意,将信一封一封拆開,卻也不看,直接扔進壁爐的火焰中。
她好像離得太近了,火苗差點灼傷她的長發,而四周的溫度也随着跳躍的火焰越竄越高,悶得根本喘不上氣,煙的味道似乎嗆進了她的喉嚨,難受到快要窒息。
“咳咳……咳咳……”
我緩緩睜開雙眼,愣愣地看向上空,蛛網嚣張地霸占了房梁,垂下幾縷銀絲,看情況,這間屋子似乎空置多年了,我試着開口,卻發現嗓音嘶啞,幹得發澀,像是火燒一樣的灼傷感。
剛剛好像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些我不願回憶的往事。
原本回國的時候,我已經決定不再想起,但不知為何,在剛剛那一刻,它們全部湧入腦海。
我慢慢從地上站起身,眼前一陣發黑,差點跌倒,幸虧扶住了一旁發黑黴變的牆壁。
外面天昏沉沉的,雲壓得很低,沉郁垂落,分不清是什麽時辰。
我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了什麽,忽然腳步一頓。
一陣煙霧漫了過來,旋即消散在空氣中,黑色風衣的男人沉靜的側臉,指間燃着紅點的雪茄,無端給我一種頹廢的美感,這是一種奇妙的藝術。
看見他的瞬間,之前的記憶重回腦海,劫持、對峙、謀殺……我的後頸一陣疼痛,腦中也混亂成漿糊。
晃了晃木桌上的茶壺,還有一點水,我倒在杯子裏,潤了潤幹燥的唇,慢慢喝了下去,火燒般的疼痛仿佛被涼水澆滅,我沙啞着聲音問道:“你不什麽不像殺了那個男人一樣,殺了我?”
男人默不作聲,将雪茄湊近唇邊,吸了一口,煙霧遮住了他的臉色。
我又問:“還是你覺得我還有什麽價值?”
“我聽到了你家人喊你的名字,羅檸,你是南京人?”男人卻答非所答,眼光沒有分一絲到我身上,“金陵是個好地方。”
“再好的地方,也遲早會成為一片廢墟吧。”
男人輕笑一聲,将雪茄摁到牆上熄滅,落下一個黑乎乎的小洞,他說:“你太悲觀。”
我沉默地看向他,不想再思考,不想再說話,無形的疲憊縛住了我的心。
“很多人都和你想的一般,覺得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災難,但是,我不認為這就一定是我們的災難,未來的事,誰說得準。”男人撣了撣身上的煙灰,眼眸深沉,“你幫我看看吧。”
“看?”
“看一看未來的局勢,會不會發生逆轉。”
我覺得可笑:“這算是我的榮幸嗎?”
“你也可以當作,信心。”他推開殘破的院門,并不回首,身姿挺拔堅韌,“走吧,應該有人在找你。”
直到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我才癱坐在地,冷汗順着額頭,染濕了鬓邊的碎發。
其實我并沒有把握,他不殺我,只是用言語激将,結果猶未可知,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我賭對了他的立場,或者身份。
但是現在,一切還沒有結束,既要給以為我“失蹤”的林諒和哥哥一個合理的解釋,又要隐瞞住那個男人的存在,這種處境令我陷入兩難的境地。
“有人在這裏嗎?我進來了。”
一道女聲突然在院外響起,我一驚,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她已經推門而入。
看見這個年輕女子的時候,我心中湧現出奇怪的熟悉感,好像似曾相識,這是一種用科學無法形容的感覺,但實在想不起來。
女子看見我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她也明顯一驚,猶豫着開口:“你……還好嗎?這裏已經荒廢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見她只遠遠站着,沒有幫忙的意思,便自己扶着牆站了起來,虛弱笑道:“我被綁架了,但是綁匪聽到有人來的聲音跑走了,能麻煩你送我去附近的警局嗎,不會請你白白幫忙的。”
女子思索片刻,點點頭,走過來扶住我,疑惑地說:“現在這一帶附近還有綁匪嗎,我還以為這裏的治安一直很好呢。”
扶住我的手有些繭子,是常年經受生活磨難的痕跡。我不露痕跡地打量她一眼,不像是南方溫婉小巧的長相,而是高鼻梁,眉目深邃,倒是有種西方人的異域美。
只是,越看越眼熟。
“我聽你的口音,好像有種上海話的味道。”我随口說了一句,卻不想女子意外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你從上海來的?!”
“是啊……”
“那你……”女子眼中的欣喜突然褪了下去,仿佛被瞬間澆滅一般,挪動了一下嘴唇,輕聲道,“你如果還要回上海的話,能幫我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幫我帶句話嗎?”
我饒有興趣地看向她:“你為什麽不自己去一趟上海,親口說呢?”
她刻意別開了視線,淡淡道:“我并不想見到這個人,如果你能幫我見到他,請看一看他過得好不好,如果他一切都好,就什麽也別說,如果他過得并不好,就說家裏還有人在等他吧。”
“冒昧多問一句,他是你的……”
“……”女子眼裏的光暗了暗,帶着失意與悲傷,“他是我父親。”
我點頭:“好,等我回了上海,一定找到他幫你帶話,只是你怎麽稱呼,還有茫茫上海灘,我應該去哪找他,或者你有沒有他的照片?”
女子遲疑地搖頭:“我叫梁妧,照片……沒有,不過他從前和我說過,是報館的記者,你可以去那裏找找。到了,為了感謝幫忙帶話,這次不用你的報酬了,算我白幫你。”
女子将我扶進警局,我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與巡捕描述了被綁匪從酒店打暈帶走的過程,末了又請他們幫我尋找林諒和哥哥。
看着那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我的腦海中莫名出現了謝暄的身影,溫文爾雅,滿腹算計,明明擁有一張電影明星的臉,卻做着殺伐無恥的勾當。
我很少第一眼就對別人反感,而讨厭謝暄的理由很簡單——危險。
在他平靜的外表下,似乎是一條隐在叢林間的蝮蛇,每每見到他,我都渾身不自在,猶如一種被狠狠盯住的寒冷感覺。
雖然我不知道衛窈和他是什麽關系,但本能希望衛窈能離他遠一些,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我正與女子坐在長椅上休息,恢複體力,突然聽到辦公室裏有動靜,緊接着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我未婚妻都失蹤一天了,怎麽還是沒有消息?!”
林諒?
同時一道閃電在我腦中劈下,心髒頓時一陣緊縮,我猛然看向那個女子。
我終于想起來,她是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的身份應該很容易猜出來吧
所以阿檸沒有做那些多餘的事情
因為她知道如論如何他們站在同一個陣營
只要不多事就不會死
只是沒想到他殺了人還燒了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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