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裏,他低懶的嗓音鑽進耳朵,撓得人直發癢,鹿茸茸一時間有把耳機摘了的沖動。
她摸了摸耳根,嘀咕了句:“我叫鹿茸茸,不叫小呆鵝。”
“明天什麽安排?我媽讓我帶你回家吃晚飯。”
他像是懶洋洋地倚在什麽地方,語調帶着點兒困倦,像在昏暗角落裏打盹的貓兒。
去謝阿姨家吃飯?
鹿茸茸想起來了,前幾天和家裏打電話,她媽好像提過一句。
她乖乖回答:“明天在舞蹈室練舞。”
“幾點結束?”
風聲中他的嗓音幹淨清晰。
不等她回答,耳機裏忽然多了聲響。
有人推開門,拖鞋踢踏踢踏慢響,再是幾道淅瀝瀝的水聲,像在擰衣服。
鹿茸茸後知後覺,他在宿舍陽臺和她打電話。
難怪那麽安靜。
她往下看了眼聊天的舍友,她們聊得開心,時不時大笑,她說了句等一下,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小跑着去了陽臺。
跑動間,他的聲音遠了點兒,像在問別人,語氣漫不經心:“我們學校舞蹈教室在哪兒?”
“A區活動中心吧?幾樓忘了。”
鹿茸茸關上陽臺門,補充道:“7樓。嗯……三點結束來得及嗎?”
“喘什麽?”他輕笑了聲,“跑陽臺了?”
鹿茸茸平複些許,指尖戳着陽臺欄杆,有一下沒一下,嗯了聲:“宿舍裏有點吵。”
九月下旬,入了秋,天氣轉涼。
夜風吹過來,帶着寒露,這會兒鹿茸茸不覺得冷,她耳垂發燙,捏了捏繼續聽他說話。
“來得及。”
他簡單說了句,聲音似乎又遠了一點,像被風吹走了,忽而輕,忽而重,聽不真切。
他說:“有點兒事,先挂了,有話微信說。”
鹿茸茸乖乖地應了聲,等了一陣,耳機裏仍有風聲,和他淺淺的呼吸。
她愣了下,點亮屏幕,通話還沒結束。
“發什麽愣?”
男生的聲音裏多了困意。
鹿茸茸愣了下,反應過來他是在等她挂電話,她望着夜色,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晚安,雲遐哥哥。”
她飛快挂了電話,一股腦跑回宿舍裏。
關門的動靜太大,鄒暮妍看過來,不贊同道:“茸茸,出去披件外套,這天最容易感冒了。”
鹿茸茸出去得急,身上只有睡裙。
她靈活地爬上床躲進被子裏,再趴在床沿對下面的鄒暮妍抿唇一笑:“就一會會兒。”
鄒暮妍瞪她一眼。
軍訓過後鹿茸茸的中暑就好了,但她還是每天都在吃藥,她們都知道,但都沒問,畢竟學跳舞的,一身傷的多得是。
鹿茸茸賣完乖,老實躺下,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她似乎沒那麽怕謝雲遐了,但每次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卻總忍不住緊張,不敢和他對視。
想了半天,她歸結于自己恐慌症。
男生宿舍,陽臺上曬衣服的舍友聽到謝雲遐的話,回頭看他一眼:“遐哥,你晚上還有事啊?”
謝雲遐懶懶地看過來:“沒。”
舍友一愣,那和人女孩兒說有事?
謝雲遐沒管他在想什麽,随手摘了耳機,勾了下耳朵。
她乖乖軟軟說晚安的聲音,勾的人心頭發癢。
大晚上的,不老實在宿舍躲着,跑陽臺去吹風。
本來就身體不好,回頭再病了,又是得他來收場。
他這是上大學來了,還是帶孩子來了?
周六下午,活動中心7樓舞蹈室。
這周末舞蹈室人不多,一整天加上鹿茸茸只有三個,隔壁學姐那兒人倒是不少,她們在排練劇目。
下午兩點,練舞的兩個女孩一起走了。
整間舞蹈室只剩鹿茸茸一個人。
鹿茸茸做好拉伸,播放音樂,音樂聲響起,她輕輕舒出一口氣,全情投入到曲目中。
女孩子長發盤起,纖長的頸微彎,腰肢盈盈一握。
白色舞裙随着跳動輕輕搖晃,她輕盈地在地板上旋轉,舞姿自如而優雅,充滿纖細的美感。
光下,她像油畫裏的天使。
純白色的小天鵝沉浸其中,沒有發現門口的男生。
窗外的晴光照進來,将她籠罩在金黃色的柔光中。
小天鵝渡上一層金光,在小小的練習室裏閃閃發光。
謝雲遐輕倚着門框,眸光低暗,插着兜看小天鵝翩翩起舞。
他不是第一次看鹿茸茸跳舞。
久遠的記憶裏,他在舞蹈室的角落裏玩魔方,笨拙的小天鵝跟着老師練舞,有時候摔得疼了,便淚眼汪汪地朝他這兒看一眼,再吸吸鼻子,爬起來繼續跳。
一別十幾年,笨拙的小天鵝長大了。
明明是柔弱愛哭的小姑娘,卻堅持了那麽久,從不停摔倒抹眼淚,再到現在璀璨奪目。
曲目結束,鹿茸茸出了一身薄汗。
她關掉音樂,舒展四肢,彎腰放松,腰肢剛彎下去,餘光一閃,巨大的鏡子照出門口姿勢慵懶的男生。
他正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立即直起身。
“雲遐哥哥?”
鹿茸茸匆匆跑到門口,小口喘着氣,仰頭問:“你什麽時候來的?幾點了?我馬上去換衣服。”
小天鵝小臉雪白,雙眸水亮,臉頰上泛着嫣紅,脖子下大片雪白正因她喘氣而起伏。
輕軟的聲音,帶着細細的喘。
謝雲遐輕啧一聲:“先別說話。”
她不懂他為什麽這麽說,茫茫然地看着她。
澄淨的雙眼一塵不染。
他移開眼,順手一彈她額頭,嗓音微低:“去換衣服,我去樓下等你。手機別靜音。”
鹿茸茸忙不疊點頭,跑回去收拾東西。
樓下,謝雲遐倚在純黑色的機車邊上,長腿微屈,單手拎着頭盔,後座還放了個小的頭盔。
他嚼着口香糖,薄荷味的,凝神靜氣。
周六,活動中心來往的人不多,經過的女生都往謝雲遐身上看了眼。
他穿得誇張,白色T恤上畫着張牙舞爪的怪物,線條扭曲。最顯眼的是兩條長腿,修長筆直。
球鞋上,露出一截冷白色的瘦削的腳踝。
不過一眼,她們看清他的模樣。
少年朝氣,眉眼在光下透出幾分靡麗,一雙桃花眼漫不經心掃過來,令人心神一蕩。
不過她們的失神沒持續太久。
很快,有人小聲提起這位的“戰績”,在大冬天把告白的女生推下水,可以說是渣男當中的渣男。
“我靠,長得帥就能這麽沒風度?”
“他拿了兩個頭盔,等女孩兒吧?”
“啧啧,說不定下回就能聽到那個倒黴蛋被推下湖的八卦了。”
她們走上樓梯,和下樓梯的鹿茸茸擦肩而過。
鹿茸茸快步走下臺階,女孩們的讨論飄了一句到她耳朵裏,哪個倒黴蛋被推下湖啦?
轉眼,她跑出門,把這句話抛到了腦後。
門口,晴光灑落,風吹來。
低着頭的男生沒什麽勁兒的站着,忽而,他擡眼看過來,目光微懶,像是等久了有點累。
見到她,他直起身體。
鹿茸茸心裏一緊,喊:“雲遐哥哥。”
她加快腳步,跳下兩級臺階,小跑着過去。
還沒站穩,眼前一黑。
綿軟的觸感落在頭頂,包裹住臉頰和耳朵,往下一落,她像是被罩子攏住,眼前切割出一塊窄小的視野。
視野裏,謝雲遐和她的距離離得很近。
酸柚子味順着風飄過來,眼前是他花裏胡哨的T恤,似乎她一擡頭就能撞到他下巴。
他指尖靈活地動了幾下,只聽“咔噠”一聲。
鹿茸茸顫着眼睫,沒敢看他,擡手一摸,指尖觸上硬殼,發出幾聲脆響。
是機車頭盔。
“我們坐這個過去?”
她悄悄擡眼,指了指他邊上冷酷的大家夥。
謝雲遐一敲她腦袋,又是一聲脆響,“怕不怕?”
鹿茸茸搖搖頭,抿唇笑起來:“以前表哥偷偷帶我出去玩過,第一次有點怕,後來就不怕了。”
謝雲遐瞧她一眼:“挺得意?”
鹿茸茸嘴角的小梨渦頓時消失了,嚴肅道:“沒有。”
謝雲遐被她板着小臉否認的模樣逗笑,指指後座:“上去坐好,自己能上?”
鹿茸茸點頭,那可太簡單了。
她可是學跳舞的,上個車而已。
她微踮起腳,纖長的腿靈活一擡,小腿繃直,線條拉成流暢優美的弧度,輕巧地上了車。
“好了。”
她矜持地抿住唇,眼睛裏卻藏不住點點驕傲。
謝雲遐挑了下眉,這雙漂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一副要誇獎的小女孩模樣。
他輕笑一聲:“厲害啊。”
風裏他的嗓音幹淨,像一陣輕而自由的風,吹得人耳朵發熱,想伸手撓一下,卻又撓不到。
鹿茸茸覺得東川的夏天太長了。
快十月了,空氣還是那麽燙。
謝雲遐順手拉下她的護目鏡,長腿一跨坐上車。
他熟練地戴上頭盔和手套,插|入鑰匙,表盤亮起閃耀的光,斜斜握住把手,手腕用力,輕輕轉動了一下。
“轟”的一聲震響,他微躬下身,像獵豹一樣做出攻擊姿态。
鹿茸茸下意識揪住他的衣擺,心重重地跳動了一下。
“坐穩了。”
隔着頭盔,謝雲遐的聲音有些沉。
鹿茸茸咽了咽口水,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忽而有點慌亂,明明表哥騎車的時候沒有那麽吓人。
可換成謝雲遐……
她的心跳不自覺加快。
下一秒,風忽然變得猛烈,周圍的景極速倒退,視野迷炫,引擎的躁動聲音響徹周末安靜的校園。
他像風一樣起飛。
速度飙升,鹿茸茸睜大眼。
她感受着跟随速度上升的砰砰心跳,忍着不去抱他的腰。
謝雲遐目視前方,控制速度,一路疾馳開出校門口。
他輕擡手,拉下黑色護目鏡,再一次提速。
膽子挺大啊,敢兩手空空坐在後面。
他彎起唇,急速前進,在下一個路口轉彎時,風聲狂響,黑色的機車向地面傾斜。
在這裏……漂移?!
鹿茸茸眼看離地面越來越近,心跳到嗓子眼,用力閉上眼,下意識摟住眼前唯一的倚靠——謝雲遐的腰。
兩只小手緊緊圈住男生勁瘦的腰腹。
她閉起眼,埋頭貼上他的背,心髒劇烈跳動,像要窒息。
烈烈狂風中,整個世界倒轉漂移。
他是她唯一的感知。
“出發。”
謝雲遐在風裏丢下兩個字,藏在頭盔後的唇輕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