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永安宮之後,寧承遠半句話都沒說,只是笑得令人膽顫心驚
貴妃看看皇後,淑妃望望賢妃,她們都期待對方給自己一個安慰的眼神,很可惜,每個人都需要被安慰,誰也顧不了誰
皇上這是要……替瑜嫔讨回公道?
皇上會怎麽罰她們?禁足、抄經同瑜嫔道歉,還是……也扒了她們的褲子、杖責三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天吶,如果真被打了,她們的顏面要往哪裏放?
這下子她們連死的心思都有了,坐立不安,額頭泌出冷汗
皇後把腕間的蠲子轉過上百圈,貴妃不停把戒指拿下來、戴回去,淑妃手上的帕子都要摟出毛邊了,而賢妃下方的椅子已經撓出凹痕
韋公公逐一看向四位娘娘,皇帝這是在精神淩遲啊,光是這麽笑着、啥都不做就讓人心驚膽顫,換了他,他寧願被揍一頓了事
終于,精神淩虐告一段落
寧承遠揮退韋公公,笑眼眯眯開口,“你們心裏肯定都有疑問……”
疑問?四個女人心裏一驚,對啊,沒錯啊,為什麽皇帝在長的龍精虎猛不在她們身上表現?是不是皇上有病……四個女人想到這兒,又一起把這大不敬的念頭壓下
“沒有疑問”賢妃把頭搖成波浪鼓,這種事要否認到底,終究皇上對她的“寵愛”,滿宮皆知
“沒有”貴妃打死都要否認
“沒有”皇後和淑妃異口同聲
“怎麽可能沒有?打從你們進了福王府,朕都沒碰過你們……”
“誰說的!”貴妃反射性回答後愣住,感覺到另外三人同時望向她,牛皮吹破了的貴妃臉紅成熟蝦子,她僵硬地把頭轉向“不敢令皇上縱欲過度、傷了龍體”的賢妃身上
然後皇後、淑妃跟着轉,再然後淑妃抿唇淺笑,多年壓在心底的抑郁,終于得到解放
原來皇上一視同仁,并非只對她不感興趣,太好了,瑜嫔如何她不管,至少牌友們,夜裏都和自己一樣,孤枕難眠……
淑妃的笑礙了賢妃的眼,惹得她怒瞪,皇後見狀,揚起眉毛,笑得很奸險
寧承遠看着眼前女子們你來我往的較勁,淡淡笑開
他讨厭女人,這是從以前就知道的事兒,在北疆那幾年,同袍去青樓尋歡作樂,他覺得又髒又惡心,族兄不信邪,硬拉他去見識,誰知他很不給面子地吐了
軍醫說他這是病,得治,兄長們不信邪,找來幾個女人往他床上塞,可光聞到她們身上的氣味,他就忍不住吐得天昏地暗
後來兄長們消停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中,總有那麽幾分意味不明的同情,搞得他認真相信自己的病不輕
好不容易返京,他尋上溫梓恒,誰知剛提起自己的病情……他想,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溫大夫那個強忍笑意的表情,他覺得自己深深被鄙視了,于是怒氣沖沖走出濟生堂,然後一只小章魚撞進懷裏
她很香、很甜,是第一個碰了他,卻沒讓他想吐的女人
“有人碰過貴妃嗎?”寧承遠問
似笑非笑的淩遲笑臉又出現,好讨厭、好害怕哦……貴妃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皇帝沒碰卻有旁人碰過,這說起來就是讓皇帝戴綠帽啊,宮裏興不興浸豬籠啊?身為皇帝的女人,如果真要浸豬籠,怕是浸她一個不夠,還得把尤氏上上下下幾百個人全綁成一串浸了
貴妃哭喪着臉,輕聲啜泣,這下子她得慎重考慮,是要浸豬籠,還是承認自己吹牛皮
寧承遠別開眼,決定放過她,對皇後道:“你們都是跟在朕身邊多年的人,朕年紀已經不小,難道你們真的從來不曾懷疑,朕為什麽不與你們行夫妻之事?”
皇後道:“臣妾不敢問,皇上行事自有考量,臣妾只能配合”
這話說得多得體啊,果然是皇後,果然出身世家,就是與衆不同
他滿意點頭,“朕在南方打仗時,被人下了毒”
下毒?衆人倒抽一口氣難怪皇上一碰到她們,就會吐得天昏地暗,難怪皇上夜裏總是輾轉難眠,難怪成親多年……她們還是處子之身
倘若皇上中毒而亡、新帝繼位,她們還沒跟皇上有夫妻之實就要變成太後、太妃?
她們眼裏的恐懼太明顯,明顯到他想大笑,不過他凝肅了面容,鄭重道:“放心,此毒于朕的性命無礙,卻對與朕行夫妻之事的女子有害,輕則纏綿病榻數月,重則喪命”
喪命?這麽嚴重,淑妃掐着帕子,嘤嘤哭泣起來
她就知道皇上有情有義,他這樣溫柔、這樣厚待姊妹們,若不是情非得已,怎會讓她們獨自面對漫漫長夜?
這時候,淑妃再想起每回皇上駕臨,自己就要換床鋪的事兒,不再感到委屈
皇後迅速做出分析,“下這種毒手,是要令皇上無嗣啊,誰會做這種事?”
寧承遠對皇後更加滿意了,他非常喜歡她的猜測方向,有這樣的“賢內助”,他能少費許多唇舌他故作嚴肅地道:“隐約有些猜測,但是找不到證據”
“難道是奪嫡失敗的益——”話說一半,皇後連忙吞回去,見皇上朝自己投來一個“皇後聰慧”的贊賞目光,讓她整顆心瞬間暖起
果然是“那個人”,可惡!心腸如此惡毒,難怪先帝不讓他入主東宮
見皇後誤會得這麽徹底,他笑得更無辜、更無奈,雖然“那個人”早被剪斷羽翼、再也無法撲騰,但偶爾背背黑鍋……也算是物盡其用
皇後蹙眉問:“難道沒有大夫可以治嗎?”
“朕遍尋名醫,終于找到一個隐士高人能為朕解毒”
“真的嗎?太好了,皇上開始用藥沒?怎麽用、用什麽藥?”賢妃激動道
“那位高人說道,必須尋找一名體質合适的女子,用藥喂養五年,之後與朕行夫妻之事,将朕身上的毒慢慢引到她身子裏”
“什麽樣才算體質合适?要怎麽找?”淑妃也問
“已經找到了,也已經用藥喂養五年”
“那快一點把人帶進宮……等等,那人便是瑜嫔?”貴妃大膽猜測
寧承遠也送她一個“貴妃聰慧”的目光,一樣惹得她心暖、心發癢
“沒錯那年瑜嫔只有十歲,為了将她藏起來,不教對手知道她的存在,朕命人散播謠言,道她行盡惡事、遭到雷擊,令她名聲盡毀,被長輩送到偏遠的莊子上養病,之後開始以藥材喂之”
淑妃眼底出現一抹不忍,登上龍椅這條路得犧牲多少人、灑多少血?當時瑜嫔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呀,卻為了成全皇上的帝王之路,得以身喂藥,還背負惡名,多麽心狠賢妃點頭再點頭……難怪皇上拼了老命,一夜傳三次水,是心急吶
貴妃搗嘴道:“差一點點皇後娘娘就犯下大錯了,三十杖能把一個弱女子打死打殘,萬一……皇上五年心血就白廢了呀……”
皇後大翻白眼,這不是她們共同的決定嗎?怎麽事到臨頭,全推到她身上,她很黑嗎?
很适合潑髒水嗎?就說後宮無真情,牌友的交情也不過爾爾
“為朝堂穩固,朕必須盡早生下子嗣,所以瑜嫔……”說完,他溫柔的目光掃向衆人,沒說清楚,但态度擺得很明顯,皇上希望她們能早點為自己開枝散葉
“倘若皇上身子裏的毒被引到瑜嫔身上,她會怎樣?”對章瑜婷最有善意的淑妃問
“每個藥人情況都不同,有人生、有人死,運氣差的,未引完毒便身亡,到時還得另外尋人,運氣好的或許能生下子嗣,但機會不大,多數人會在引完毒後亡故”
別說淑妃眼眶泛紅,臉皮最厚的貴妃,臉上也出現一抹疑似羞愧感的東西,她覺得自己很壞,不該嫉妒的,瑜嫔的存在是為了成全她們吶
“不知道這毒得引多久?”
謊話扯了這麽大篇,寧承遠誇張地嘆口長氣,滿臉的無奈與委屈,“不曉得,但朕中毒時日已久,怕是沒有一、兩年,完不了事”
瞧瞧,皇帝委屈上了,可以見得瑜嫔長得再美麗、身材再窈窕,也媚惑不了皇上
就說吧,她們家皇上是千古明君,是以國事為重,不會被美色所惑的賢君,他要的是血統純正高貴的子嗣
這麽一想,心終于安下,為彰顯自己的賢慧,賢妃道:“皇上,要不,給瑜嫔升個位分吧”
寧承遠沉吟片刻後搖頭,“瑜嫔出身低微,朕硬要一個名聲毀壞的女子進宮,已引人注目,若這麽快給她提位分,就怕有心人知曉,往莊子上細細一查,查出些許端倪”賢妃低頭道:“是臣妾考慮不周”
“賢妃是好心,可往往好心會辦了壞事”貴妃跳出來踩她一腳賢妃也不跟貴妃争執,含羞帶怯地望了皇上一眼,柔聲道:“臣妾明白,往後行事會更深思熟慮”
她不知道,這一眼,讓寧承遠又出現嘔吐感
“皇上,要不要把瑜嫔從長移出來,那裏太僻靜”貴妃建議
“此毒太過詭異,移轉到瑜嫔身上之後,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麽症狀,還是讓她在那裏待着吧”
貴妃還想再補上兩句,沒想到皇帝看着她的眼睛,笑得分外溫柔
寧承遠本就俊逸不凡,這麽一笑,笑得貴妃神魂蕩漾,宛如身在雲端,然而下一句話,皇上直接把她從雲端射下來
他笑着說:“把小順子從長徹走吧”
她瞠大雙眼望去,皇上知道了!要罰她了嗎?要禁足了嗎?要餓她了嗎?她沒法忍受最後一項,其他的……勉強可以接受
敲打夠了,寧承遠再度把她送往雲端,“朕明白,你是擔心朕,但關心則亂,眼前長越沒人注意越安全”
“臣妾謹尊聖谕”四人同時起身、屈膝
“都起來吧”
皇後站直身子後,心想,連眼線這種事,皇上都能重拿輕放,那麽她做的事,皇上必也能原諒,于是她主動認錯,“皇上,臣妾命禦膳房……”
“朕知曉,皇後做得好,往後繼續”
什麽?做得好,皇上不會傻了吧?瑜嫔對皇上而言非常重要不是嗎?
見她怔愣,寧承遠解釋,“瑜嫔一入宮便得到寵愛,皇後卻對此滿不在乎,一碗水端平,那人會怎麽想?”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皇上心思鎮密
皇後笑道:“請皇上放心,瑜嫔那裏,臣妾會繼續不理不應,偶爾叫到跟前訓誡一番”
“皇後深知朕意,非常好”他點點頭、起身,走出大門時對候在旁邊的韋公公道:“擺駕長”
眼看着皇帝如此積極治病,幾個娘娘起身恭送
皇帝離開,賢妃輕拍胸口道:“差一點壞了皇上大事”
皇後似笑非笑地朝她望去一眼,牛皮吹破還有這麽大的臉說話
貴妃滿心慶幸,皇上沒有為小順子責難自己,就曉得皇上還是愛重自己
“行了,都回去吧,往後長那裏,誰也不許插手,就算嫉妒瑜嫔受寵,也都給本宮憋着,要記住今日的冷落,是為了明日能為皇上開枝散葉,繁衍後代”
“是”幾名妃子同時應聲,她們從來沒有這麽同心協力過
淑妃心想,待皇後将瑜嫔叫來立規矩時,得偷偷給她塞兩件衣裳,頭面太張揚不好送
貴妃心道,找個空兒把爹爹送來的補藥給瑜嫔送過去,但願她的身子能撐到引完毒
賢妃想的最實際,倘若引完毒……皇上會不會更喜歡身材纖細的女子,那麽從現在起,她是不是得好好将身上一身肥肉給削了
寧承遠得意洋洋地領了一隊人往長走,皇帝走到哪裏,身後都會帶一堆人,沒啥了不起,但今天不同、他天還領上禦膳房的人
他想像,往後每回進長都帶上這麽一票人,那麽看見自己,小章魚都會感覺看到神仙降臨吧?畢竟民以食為天
禦膳房裏專管甜點的大東,縮着腰、低着頭,滿面愁容,他悄悄地用手肘碰碰湯品大廚,“李老,皇後娘娘那邊下了死令,可皇上又這個樣兒,以後長要怎麽處理?”後宮娘娘鬥法,哪次倒黴的不是奴才?
李老在宮裏待一輩子了,他老神在在問:“兩者有沖突嗎?”
“有啊,一邊要求薄待、一邊要求厚愛,禦膳房夾在中間,豈不是左右為難?”
“你傻啊,平日裏皇後娘娘怎麽交代,咱們便怎麽行事,這偌大的後宮,可是皇後娘娘管的”
“那皇上呢?”
“若皇上有令得日日給長備膳,咱們就備下,但別備得太好,不把人餓死便成”
大東明白,這是為着顧全皇後面子,“若皇上像今日這般下令呢?”
“咱們便把東西收一收,到長裏把十八般武藝全使出來呀”
“所以……兩邊不違抗?”大東給李老豎根大拇指,果然是人老成精
大東擡頭挺胸,轉頭對着身後和自己一樣畏縮的手下道:“把肩膀挺起來”
他自信的模樣,帶動了整體氣氛,轉眼所有人都昂首闊步起來
走了半晌,總算到了長,寧承遠還以為長裏會是一片愁雲慘霧,還以為小章魚會引頸期盼,盼着自己的到來,沒想到……
沒修理好的兩扇門斜靠在牆邊、要倒不倒的,看起來很凄涼,但是從牆裏傳出來的笑聲卻讓人備感歡樂
他想生氣,卻又覺得好笑,這只笨章魚吶,才剛從棍棒下逃生,轉眼就能辦起烤肉大會,她的心到底有多大?
大樹底下,小章魚和宮女太監正在吃烤魚,這不打緊,餓慘了總得自立自強,但……背後說皇帝閑話算什麽?
寧承遠瞪一眼站在旁邊的留公公,也不管管?
留公公沒看到皇上駕臨,但他也苦啊,長這位主子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把皇上的故事說得無比精彩生動,讓他……也好想聽
“我啊,那叫救了中山狼,不但把身上的好藥全喂給皇上,還挺身幫他把敵人誘開,好人做到這等程度,簡直是空前絕後、絕無僅有,你們瞧瞧天底下有這麽好心的人嗎?”
“沒有”星兒,月兒異口同聲
“是羅,我這麽好的人,老天爺應該予以厚報的,對不?”
“是”小陽子、小辰子應和
“可是你們看看,如今大恩人成了什麽樣兒,淪到此已經夠可憐,還沒得吃、沒得喝,要不是還有你們,我就真的啥都沒啦”
她這是在鼓吹他們和自己站在同一條船上,沒有物資,她需要絕對的忠心倘若到這等田地了,大家還不團結一心,日子……真的很難熬啊
淪落?可憐?她只有他們……這話真令人發指,寧承遠都被氣笑了,只要她肯低頭求個兩聲,至于沒得吃喝?再不告兩聲狀也行,他自會替她主持公道
可是,她不情願,寧願自己扛,看看她成什麽樣兒了,當自己是占地的山大王嗎?
“主子放心,您有咱們,不會餓着的,我還有幾個小兄弟,明兒個我便找他們照看一下長”小辰子拍胸脯道
寧承遠眯起雙眼,朕的女人竟需要這群奴才照看,才不至于餓着?這話真讓人火大!
“是啊,主子別擔心,小陽子旁的不行,這抓魚本事可是一等一,若這池子的魚釣光了,奴才就趁夜去禦花園釣,那裏的魚可肥着呢”
“主子,我知道哪裏有果樹,明兒個就去摘一些回來裹月複”星兒道
“我可會挖筍了,腌筍子的本事可行啦”月兒說
這算是齊心了呗?章瑜婷一樂,伸開雙臂,把衆人抱進懷裏
留公公眼角餘光總算瞄到氣勢洶洶入內的皇帝身影,他瞬間起身,準備下拜,動作俐落得不像個老人
衆人見狀,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見了故事的主角……
看他似笑非笑的樣子,章瑜婷覺得自己死定了!
她的表情僵住,下一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那句冒出來,再下一刻“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也冒出來,再然後……
她沒骨氣地抛下香噴噴的烤魚,朝寧承遠拔腿狂奔
這樣有沒有很熱情?有沒有很奔放?有沒有很證明,她對皇帝無比的上心與在意?
“皇上怎麽來了?我們正在烤魚,正打算給皇上送兩條過去呢”她表忠心,說得無比順暢
寧承遠瞄一眼地上那堆魚骨頭,以及那孤零零躺在盤子上,被啃得只剩一點小碎肉的魚,冷笑,兩條?
小陽子和月兒發現皇上的目光落定處,兩人沒約定,卻一起跪倒在皇帝跟前
“主子嫌棄奴才釣的魚太小,奴才正準備釣兩只肥的……”小陽子道
“主子嫌棄奴才魚烤得不好,正準備重新烤……”月兒說
兩個人的話疊在一起,很明顯地都是在為章瑜婷說項
寧承遠不得不承認,小章魚對于收攏人心很有一套啊
難怪濟生堂那幾個、難怪莫延兄弟、難怪村民……連他派去的喜怒哀樂,一說起她,張嘴閉嘴全是好話
“這東西能入朕的口?”
寧承遠剛發完話,韋公公立即抛去眼神,侍衛們迅速就定位守護,禦廚飛快往小廚房走去,轉眼功夫,就把小廚房裏缺的全給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