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
他早已去世多年,難道我要為了他守一輩子嗎
都說春寒料峭,若比之漠城的冬天,卻遠遠不如,漠城的冷是刺入骨髓般的冷冽。
從小生活在這兒的百姓們早已習慣了漠城的氣候,一入寒冬臘月,天色稍暗,百姓們便會早早地回到家中。
顧嬌在房中猛然聽到叩門聲,擡頭看清來人時,她整個人呆在了原地,見到來人她驚訝不已,居然是楚意羨。
那個在相遇時,口口聲聲對她說,“我是顧長思的未亡人,楚意羨。”
那現在是什麽情況,為什麽楚意羨會出現在将軍府?
如今的将軍府,裏裏外外全是江敬霆的手下,若沒有他的允許和示意,楚意羨怎會輕松出入她的房間。
顧嬌靠坐在一邊,眼瞅着楚意羨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随即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她。
楚意羨一身水綠色的外袍,妝容極為清淺,看起來與一般清秀女子并無兩樣。
顧嬌卻萬萬沒想到,早在她剛入漠城時便已經進了江敬霆設的局中。
現在想來,想必那日楚意羨以密紙相邀,也是江敬霆的意思。
楚意羨秀麗婉約,纖纖玉指擺弄着手中的茶盞,動作極其優雅地為顧嬌倒上一杯茶,随即将茶杯輕置在顧嬌面前。
“你看起來像是有許多問題想問我,既然如此,為何不開口?”楚意羨說道。
顧嬌并未接過茶杯,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一開始确有疑惑,早在我手下的人查到,江敬霆曾藏身在濟安堂時,我心中便有些困惑,只是那時候我還心存僥幸。”
“我自責于當初沒有向你說明白,一直在暗處加害顧家的是江敬霆。而你或許只是無意間收留了江敬霆。”
“但當我帶人趕到時,濟安堂還留有江敬霆十幾個手下。”
顧嬌随即起身,走到楚意羨面前,附身看向她,聲音顫抖地說:“若你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又怎會毫無警惕之心,輕易将帶有十幾個護衛的男人藏在你家?!”
“楚意羨啊,楚意羨,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以我小叔的名頭博得我信任。”
“你怎敢自稱是我長思小叔的未亡人?!”
楚意羨聽到顧嬌的話,面上毫無波瀾,一派鎮定,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楚意羨。
“我怎敢?呵,我怎敢?”楚意羨起身與顧嬌對視,眼眶泛紅,厲聲說道:“你小叔去世多年,我和他并無任何夫妻關系,難道我要為他守一輩子嗎?”
顧嬌聞言一愣,神色微頓,因而沒有聽出楚意羨聲音中暗藏的深意。
“我不是說要你為小叔守一輩子,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嬌後退一步,輕輕搖頭。
楚意羨似是不經意間看了門外一眼,随即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冷靜說道:“不管江敬霆與你顧氏有何恩怨,現在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楚意羨說罷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輕聲說了句:“你現在還不能死,照顧好你自己。”
顧嬌看向桌上擺好的飯菜,這些似乎都是當年她在漠城時最喜歡的一些食物,思及此,顧嬌連忙向門口跑去,卻被一旁的守衛攔住去路。
“我只問你一句,當初你說偶然在街上看到我,然後又把有人查探我行蹤的消息告知給我,這是江敬霆授意你來找我的嗎?”顧嬌問道,她心中隐隐期待着一個答案。
楚意羨剛出房門不遠,聽到顧嬌的問題,停住腳步,眉間輕蹙,似是諷刺地笑了笑,“顧家人還真是固執。”
顧嬌沒有聽到想要的回答,她目送着楚意羨離去的背影,但心中的期待已然破滅。
楚意羨自從顧嬌院子出來後,神色自若,但了解她的人能看出她并不開心。
她從懷中拿出一枚精致的玉章,指尖輕輕摩挲着,上面正刻着“思意”二字。
“她情況如何?”楚意羨走神之際,身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江敬霆緩步走到楚意羨身邊,神情溫柔的看着她,好像面前的楚意羨是他心中的愛人。
楚意羨悄然藏起手中玉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剛一碰到,只見江敬霆臉上溫柔瞬間消失,轉而是滿臉的陰鸷冷漠。
楚意羨見狀連忙收回自己的手,輕聲說道:“她不會輕易自戕的,在還沒殺了你之前。”
江敬霆聞言擡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滿是玩味,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仿佛并沒有把楚意羨的話放在心上。
“你真是個有趣的女人,這些年你代我守在漠城,功勞不小。”江敬霆向楚意羨伸出手,示意她過來,指尖輕撫着楚意羨的眉眼。
“你只有眉眼有五分像她。”江敬霆随即收回手指,“雖然你遠不及她,但好在比一般女子要聰穎許多。”
楚意羨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任由江敬霆的手指在她身上滑動撫摸。
倏忽間,楚意羨感到脖間一痛,她不解地看去,原來是江敬霆用力捏住了她的脖子。
江敬霆控住楚意羨的脖頸,讓她慢慢湊近自己,“你知道的,我喜歡聰明的女人,但我不喜歡自作主張的女人。”
江敬霆眼底滿是陰翳,唇角含笑,似是在和楚意羨調情,但脖間的窒息疼痛時刻提醒着楚意羨,他并不愛她,只是把她當個玩物罷了。
“咳咳咳!”楚意羨猛地被放開,下意識地用力咳着。
“記住你的身份。”江敬霆毫不猶豫地離開,剛走沒幾步,他突然轉過身來,目光銳利,“再有下次,你知道我會如何處置你。”
楚意羨渾身無力,癱軟在原地,看着江敬霆離去的身影,她一時沒有起身,只是靜靜看着,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
城外戴家村附近,李潛帶來的軍隊全部駐紮在此。
大帳內李潛端坐上方,面色沉重,眉頭緊鎖,一時間帳內氣氛冷凝,衆人都不敢出聲。
這時候,站在下方的衛将軍實在忍不住,上前說道:“陛下,那賊子以百姓挾持皇後娘娘,請陛下允末将帶兵攻城,定會将皇後娘娘安然救下。”
衛将軍一向是個火爆脾氣,當年又曾受過護國大将軍顧長平的恩,他又怎能見恩人之女受人裹挾。
謝硯之聽到衛将軍請纓,心中有些不安,于是連忙上前拱手行禮,說道:“陛下,不可貿然攻城。我們雖有數萬大軍,硬碰硬的話,江敬霆必然不敵我們。”
“但皇後娘娘在他手上,他是個瘋子,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
衆人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士兵在帳外禀報,“報!剛才有人送來一封書信。”
李潛面色發白,神情緊繃,見到士兵呈上來的書信,思考片刻後便打開了,只見上面寫了一句話:“明日巳時,大戲開演,誠待君至。”
李潛看過後随即示意謝硯之來看信件,謝硯之看過後,神情越發凝重,“他這是要做什麽?”
李潛搖搖頭,從謝硯之手上拿回信,微眯了眯雙眼,眼神銳利地盯着手中信,“至少我們知道,顧嬌現在無性命之憂。”
“臨安王,衛将軍,明日你們兵分兩路,包圍漠城。”
“許之淵,你帶一萬人馬直搗夷國老巢,這一次我要讓夷國永遠不能翻身。”李潛手指微微用力,狠狠捏着手中的信。
“遵旨!”
夜色深濃,院落裏一片寂靜,寒風陣陣,屋內燃着上好的炭火,顧嬌面無表情地看着站在門口的江敬霆。
只見他緩緩走進屋內,輕抖了抖身上的雪水,随即将一個精致的衣匣放在顧嬌身旁,顧嬌神情漠然地看着這一切。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要做什麽嗎?明日你就明白了。我還請了陛下,到時候他也會出席。”江敬霆說道。
顧嬌對上江敬霆的眼神,随即瞥向一邊,翻開了衣匣,原來是一件紅色戰袍,顧嬌越看越覺得這件衣服有些熟悉。
江敬霆輕笑了一聲,拿起那件紅色戰袍在顧嬌身前比了比,喃喃道:“差不多,看着挺合身的。”
顧嬌看着江敬霆的眼神有些不對勁,随即向後退了幾步,眼神警惕地瞪着他,“這件衣服你從何處得到的?為何與我母親的衣物如此相似?”
“相似?這就是菱之姐姐曾穿過的戰甲。”江敬霆溫柔細致地撫摸着那件紅色衣服,仿佛不是在摸衣服,而是想透過衣服見到他想見的人。
顧嬌聞言怒火中燒,随即一把搶過衣服,怒斥道:“你瘋了嗎!你配碰我母親的遺物嗎?!”
此刻屋內出奇的安靜,靜到能清晰聽見顧嬌因生氣起伏不定的呼吸聲,江敬霆見到顧嬌如此生動的模樣,心中微微觸動。
“明日你乖乖穿上這件衣服,我便讓你見到菱之姐姐。”江敬霆說道。
!
顧嬌聞言一愣,這不是江敬霆第一次說能再次見到她母親。
怎麽會?!
母親明明是她和哥哥親眼看着下葬的,又怎麽會複活呢?
江敬霆怕不是早已瘋魔入心了吧?
“你瘋了,真的是瘋了。”顧嬌緊緊抱着懷中的衣服,不敢置信地看着神情詭異的江敬霆。
“我娘親,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她被困死在漠城,死于孤立無援。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是你,是你江敬霆!”顧嬌怒吼着,她眼底猩紅,一滴滴清淚從眼中滑落。
“你設計引夷國入侵,又以百姓性命誘捕我父親,害他慘死,你還幾乎屠盡了漠城百姓和顧家軍。”
“若非這一樁樁,一件件慘事,我母親又何至絕望自盡?!”顧嬌悲痛不已,她控制不住地上前想要殺了江敬霆。
可惜顧嬌還沒碰到江敬霆就被他一掌揮開,此時的江敬霆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嘴裏念叨着:“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我是想救她的,可她不肯跟我走。”
“不是我害死的,是顧長平和漠城逼死她的。”
顧嬌癱坐在原地,腦海裏滿是昔年父母俱在,家人相聚一起的幸福情景,但這一切都被眼前這個瘋子給毀了。
顧嬌心中滿是不甘和憤懑,聲嘶力竭地控訴着:“你害她夫君,殺她家人,逼她子女。”
“若是有幸回到最初,我母親絕對不會希望再遇到你。我相信,如果你真的能再見到我母親,她恨不得啖汝之肉,飲汝之血。”
顧嬌的凄厲哭訴似是一把把利刃直穿江敬霆的髒腑,片刻後,江敬霆突然一笑,似乎又重新成為那個溫潤清俊的世家公子。
“就算她恨我,只要她複活,殺了我又何妨?”江敬霆朗聲大笑,笑聲繞梁,久久未曾消散。
“我歷時三年布下大局,就是為了重演當年漠城一戰。只要這次她跟我離開漠城,她就不會死!”江敬霆眼底滿是狂熱,整個人似是陷在自己的夢魇中。
顧嬌此時慢慢明白了江敬霆說的“複活”一法是何用意,是讓她穿上母親的衣服,站在城樓上自/殺……
當年母親絕望之際,不甘為人俘虜,便用父親的随身佩劍劃破頸間,結束了失去了夫君的痛苦。
可就算讓她穿上母親的衣服,站在城樓上拔劍自刎,母親也不會複活啊。
畢竟站在城樓上的是她,顧嬌是顧嬌,謝菱之是謝菱之,這兩者怎可混為一談?!
這算什麽“複活之法”?
不過是江敬霆瘋魔入心,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