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有期

我的女主光環呢 - 第 82 章 有期

我心境苦悶,舉目望去,天地一片暗沉,遠方的交火仍然未止,這幾日愈來愈烈,隐有不可受控的局勢,近幾月,我也再沒見到唐川,他們師的士兵倒是常在醫院見到,受了重傷前來包紮手術,但我不方便去詢問。

我在醫院常常聽到不好的言論,由護士病友之間竊竊相傳,據說是敵人多增派了兵力,國軍由攻轉守,漸漸不支,甚至打算放棄上海,退守南京。

我在一旁暗暗心驚,她們萬一真是從某個嘴巴不嚴實的士兵口中得知,再繼續擴散,長此以往人心惶惶,根本不用半月,人心潰敗,上海敗局便不可逆轉,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林景昌這一消息,護士長就下了嚴令,絕了這類危言聳聽的言論,我也一度沒有往心裏去。

但現在,負面情緒吞噬着我的內心,無法形容這種落寞凄冷的心情,我也想看得開一點,但它一直将我拽着下落,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一般,直到落到黑暗的深淵。

我清晰感覺出了自己的不對勁,像一個格格不入的人,闖入了另一個世界。

但我沒辦法調整自己,我有些心浮氣躁,甚至想大哭一場,卻要佯裝冷靜,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葬禮結束後,我一秒也不想在陰沉的衛家多呆,與林諒步行回家,遠處的霧霭沉沉,引得我原本低落的心情更加糟糕,街上不斷有拖家帶口的行人,不論貧富都準備出逃,秋風瑟瑟,卷起一地落葉,踩上去“咔嚓”幾聲,落葉碎成幾瓣,落入泥濘。

上海,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準備抛棄你了?

林諒嘗試着逗我開心,但我始終提不起興致,頭腦裏一直重複着方才周先生的一席話。

趁着沒有人注意到角落的我們,他輕聲開口:“我的秘書在語言方面有很高的天賦,特別是能讀懂唇語。”

我迷茫地望着棺木,不理解他這段話的意思。

“那天的事情發生後,她告訴我一件事,她讀出了衛夫人最後口中呢喃的一句話。”

人死如燈滅,于現實無補,但我卻滿含期待地看他,希望衛夫人留下了遺言,指引道路。

周先生的聲音有些凝重:“我的秘書只讀出了幾個不連貫的字,我覺得還是需要告訴你。”

“什麽字?”

“是他,揭穿,衛窈,危險。”

我雙眸一震,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大惑不解:“我……不理解這段話的意思。”

“我知道的只有這麽多,很抱歉不能提供更多幫助。”周先生态度溫和,眼中憐憫分明,他看了眼手表,提前離了場。

他轉述的這段話,令我更加心緒不定起來。

衛夫人為什麽要在彌留之際,說出這幾個無法連貫的詞語?

話語中的“他”是誰,是衛康靖嗎?揭穿的是誰,受到危險的又是誰?

而衛窈……是衛夫人最後不舍衛窈,害怕自己遠去,再也無法照顧她嗎?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只是從林諒那裏聽說,細節之類也許他都沒有在意,這場莫名的槍擊成了一樁籠在所有人心中的陰霾。

再也沒法回到從前了。

等到杏花飄來的季節,圍牆高聳,我從南京來到上海,站在這棟洋樓的門口,頭頂是一支曼麗風情的花瓣,在風中輕晃搖動,有落花打着旋兒落在我的手心,如同最真摯的親吻。

然後,面目慈藹的傭人會來應門,漫步走過花團錦簇,花匠與性格活潑的女傭會笑着與我打招呼,再送來一兩支明豔花朵,衛窈和衛伯母在客廳等待着我,我似乎聞到甜膩的紅茶香氣,久久漂浮于空氣中,無法散去。

鮮活生動的過往被蒙上一層黑布,我站在衛家的棺椁前,長久凝視衛伯母的黑白遺像,怆然淚下。

衛伯母永久長埋地下,衛窈靜靜躺在醫院,不知醒來的時期。

她們帶走了我年少時那段最瑰麗多姿的回憶,從此埋入黃土,再無開啓的機會。

我想要替她們查清一切,找到幕後操縱者的證據,何其困難。

一個孩子在我面前摔倒,哭聲刺耳,他的父親急匆匆把他扛在肩上,不顧他大聲喊叫,氣喘籲籲地跑走了。

向着碼頭的方向。

我似乎在空氣裏聞到了焦味,不是燒飯做菜失敗的味道,而像是大量焚燒産生的煙熏氣息,夾雜着令人作嘔的腥味,彌漫在空氣裏,順着風向一陣陣襲來。

我想,如果現在天空盤旋着一架架敵機,這裏會變成什麽樣?

土地焦黑,鮮血赤紅,白骨累累,貪婪的禿鷹将這裏當做栖息地,啄着骨架上殘缺的血肉。

不對……我為什麽會這麽想,我應該心态積極,懷有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相信軍隊,相信政府。

我将雜亂的念頭甩了出去,努力去想一些開心的過往,但那些記憶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物是人非。

只是半年的時間,世事沉浮,人心易變,曾經的敵人可能握手言歡,曾經的摯友卻可能背道而馳,我懼怕時間帶來的改變,但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變了。

我失魂落魄回到林家的時候,傭人說有客來訪,在書房候着,林景昌至今未歸家,林諒便去接待,我回房換衣服,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傭人便敲門,請我也去書房。

我滿心疑窦,推開了書房的門,那一霎,我震了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逆光而站立的少年,他對我笑得爽朗明快:“堂姐,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想笑,眼淚卻不争氣地落下,哽咽:“誰讓你過來的,怎麽不提前說一聲……萬一路上出了意外怎麽辦?”

另一道靈動的聲音歡快地響起:“堂姐你放心,有我跟着,他出不了事。”

我這才看到另一邊,露易絲狡黠地對我眨着眼睛。

“堂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被騙去欠賭債砍手指了。”

一貫胡鬧任性的羅榆好像也開始成熟,他站在我面前,我驚覺他已經長得這麽高了,需要仰頭才能注視他,他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安慰一般,對我堅定地說:“堂姐,我們回家吧。”

這一句簡單的話,讓我的眼淚掉得更加厲害。

我真的很想家,在開戰後的每一天,我都記挂着家裏的情況,在敵軍屢次空襲南京的時候,通訊被切斷,我不可遏制地想象着最壞的情況,後悔為什麽這個時候自己沒有陪在家人身邊,一起度過最難的時期。

上海物是人非,在衛伯母去世後,已經逐漸失去了最初的歸宿感,我沒有了留下的理由。

除了衛窈,但是現在我想回家了。

我怕繼續留在這裏,心态更加下沉,再看不見任何光亮,令自己瘋魔。

林諒看懂了我的心意,他拍下羅榆的手,親近的攬着我的肩,語氣溫柔道:“回家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我不由自主地問:“那你呢?”

“我處理完上海的事,和我大舅說一聲,就去找你好不好?”

林諒的眼眸清亮純粹,不含雜質,我卻感到莫名的心慌,求證道:“你什麽時候來找我?”

羅榆不露痕跡地看了林諒一眼,搶白道:“堂姐,姥爺讓我問你,是什麽時候和我表哥領的結婚證書?”

露易絲也湊過來,笑嘻嘻地調侃羅榆:“這才叫果斷,不然像你一樣磨磨蹭蹭要到什麽時候。”

兩個年輕人在我面前打情罵俏了一陣,從旁觀的角度看,羅榆做低姿态讨好露易絲,後者雖然氣鼓鼓的,但看向他的時候,眼睛透着明晃晃的傾慕。

這就是真心的喜歡吧。

不管前路如何,真希望他們能攜手走到最後。

羅榆和露易絲的突然來臨,輕易打碎了我內心重重包裹的黑暗,照了一絲光亮進來,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唇角不經意洩出微笑,暫時忘卻了眼前那些悲哀的事。

離開并不是一件說走就走的事,衛窈與醫院那裏都要辦妥,我從不指望衛康靖會照顧好她,但還有真情實意的人關心着衛窈的情況。

我将衛窈托付給了紀先生夫婦,他們應允,若上海一旦不測,會立刻帶着衛窈離開,醫院那邊,我與秦煥煥打了招呼,她得知我要走,還是沒忍住小女孩心性,抱着我哭了許久,護士長板着臉送我出了醫院,我想起敵軍空襲火車站那日她铿锵有力說的一席話,心懷愧疚,黯然說:“我很抱歉沒有堅持到最後。”

她詫異地看着我:“為什麽這麽說?”

“我……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逃兵,特別恥辱。”

“如果你是為了這個,完全沒有必要,這對你而言本來就不是義務,不必在意我以前的話。”她嘗試着調整着表情,對我微笑,卻極不适應做出親和的狀态,我還是習慣她嚴厲,不好說話的樣子,她繼續說,“我很感激你們,這段時間以來幫助了我們救助許多傷員,我無法表達感謝,這是今天早上,一個孩子送來的山茶花,你留下吧,就當做個紀念。”

在這處處布滿硝煙的地方,難得的一抹亮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原本婉拒的話卡在喉嚨裏,我視若珍寶地接過花瓣,捧在手心。

這就像是希望,雖然渺茫,卻仍要堅信,總有一天它會改變現在這個灰白的局面。

她将我送到門口,鄭重地與我握手,說道:“我們會一直堅守在這裏,如果你回來了,随時來找我。”

這位四十出頭的婦人,眼角生出細密皺紋,以一己之力扛着所有壓力,雷厲風行地穿梭在前線與醫院之間,我許多次見到,在不為人知的深夜,她還在徹夜忙碌,雖然之前醫院的護士或多或少都被她罵哭,我也曾覺得她不懂變通,但她的心,一直向着家國,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別人或許無法理解。

我不知道是什麽信念支持她走到現在,但希望她永遠堅守本心,遂從脖頸上取下玉佩,交到她的手裏:“這是一個護身符,玉能擋災辟邪,願你一切平安。”

我生怕她拒絕,補充道:“不是什麽稀罕物,就是在城隍廟裏一個算命的道士那裏買的,算是買個心安。”

她這才放心地收下,我們分別時,互道珍重。

“一路平安。”

“你也是,下次等我回到上海,再來見你。”

我不知道未來還能不能見到她,從前也毫無交集,短短幾月,我們同在醫院,同心協力,我見證到了許多不可能的奇跡,不論未來如何,我相信她愛國的心永遠不會變,期盼來年冬雪消融的時候,上海又恢複原狀,那個時候,我一定要正式地詢問她的名字。

護士長,所有堅守在崗位的醫生護士,以及前線的将士們,後會有期。

作者有話要說:  離開上海

和小少爺分別啦

接下來大虐正式開場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