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殊到了慕昶峰的套房,見他正蹙眉坐在沙發裏,茶幾上是一份業績報告。她眼睛一掃,看到首頁楓丹白露幾個字,便知道慕昶峰是在考察酒店的業績。
只是,他蹙起的眉頭并非是一個好兆頭。
簡殊走過去,叫了聲:"慕先生。"
慕昶峰點頭,擡起眼皮看向她:"先去吃飯?"簡殊不為所動,目光仍放在那份業績報告上,沉默片刻道:"你不會投資楓丹白露的,對不對?"
慕昶峰似乎是笑了:"那麽你極力争取的又是什麽?"
她忽而無言以對,因為被他全都說中,明明确确地把她的矛盾扯了出來:一面是對展聿恒推推擋擋,一面是對慕昶峰并不拒絕,好像沒有一個絕對的目的,整個人變得愈發寡斷糾結。
他看着她,笑意漸漸狹促似的:"簡殊,你真有意思。"
慕昶峰極少與她開玩笑,印象中寵溺多過鬥嘴,他不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她亦過早地習慣于他的生活方式,因而日常過的單調卻有序,從不會弄出什麽岔子。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附和似的笑了笑:"你說的對,路是自己走的,凡事專注到位才能成功。我想一定有幾分道理。"
慕昶峰明顯怔了一下,因他整個人埋在沙發裏,在傍晚的橙光裏,輪廓都變得柔和,她猜不出他的反應,只将對面深邃的眸光看盡。
許久,才聽他說:"去吃飯吧。"
餐廳裏,專人送來的晚餐,是她事先吩咐過的潮州菜品,色香形美,足足擺了半張桌子。只是慕昶峰吃潮州菜,仍是千挑百剔,他這人雖喜清淡,但忌辛甜。為此,簡殊專門向餐飲部将注意事項逐一列清,使之務必請最好的做菜師傅在每道菜上都下足功夫。
慕昶峰示意她坐在對面,緩慢開口:"你下午出去了?"
簡殊嗯了一聲:"最近酒店客戶很多,幾乎每天都有預約。"
慕昶峰皺了下眉,沒說什麽,動作優雅地開始吃菜。她亦是安靜地陪着,只想時間再快一點,或者他的動作再快一點,為這別扭的獨處盡早做個完結。
然,若真說是完結,恐怕她還沒這樣的主導權吧。
他聲音平淡:"明天開會之前,跟我出去晨跑。附近哪裏比較适合,你應該熟悉。"
簡殊知道慕昶峰有晨跑習慣,只是a城不比香港,酒店的位置也十分特殊,處在鬧市之中,真要挑出一個堪比半山公路的場所,實非易事。她忽的又想到了什麽,忍不住笑了一下。
慕昶峰別她一眼:"你笑什麽?"
簡殊忍了忍,說:"沒有。"而他目光太過犀利,叫她壓力頓增,唯有繳械投降一般,嘆聲道,"不過是想起一個笑話,并不好笑。"
慕昶峰索性放下筷子,仿佛帶了點興趣:"說來聽聽。"
她笑得有些勉強,将笑話講個他聽:"有一個外國佬,來a城定居。每天都在a城的二環路上堅持晨跑,這兩年跑下來,最後竟得了肺癌死掉了。"他并未因為這個笑話的映像有所愠怒,反笑了笑說:"放心,我命大。"
簡殊局促起來:"我……我不是說你。"
他仍是笑:"我知道,量你也不敢。"
Part(9)
簡殊睡得不好,夜裏總是被一些很細碎的聲響驚醒。
最初以為是慕昶峰,但每次睜開眼,都見他安靜地躺在旁側,她心裏咚咚地跳着,反正不知道哪裏來的緊張和不安。半夜的時候,慕昶峰被她吵醒,皺着眉頭問她:"認床?"她鼻音濃重,說"沒有"。他沒再接話,而是将床頭燈打開,吩咐她自己下床,去溫杯牛奶助眠。
簡殊扯了扯松垮的睡袍,将目光壓低:"不必了,我自己調整一下就好。"慕昶峰寬厚的手掌撫在她的發頂上,将她的頭壓向自己的胸口,聲音略略有些沉重:"那就好好睡覺,你吵到我了。"說完,随手關了燈。
她"嗯"了一聲,嗓音有些沙啞,喉嚨也不太舒服。
後來她又醒了一次,不過是在迷迷糊糊中,眼睛猶未睜開,只覺得口幹舌燥。好像有人開了燈,薄薄的光并不刺眼,就像把她關在了一個大橙子裏面,四處都是橙色的,仿佛是溫暖,又仿佛是困悶。身邊人叫着她的名字,低沉又溫柔的兩個字,然後唇邊碰觸到一片玻璃的冰涼,她像瀕臨渴死一般,突然來了力氣,咕咚咕咚狠咽了幾口,才一倒下身,繼續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便見慕昶峰已經換了一身運動衫,站在床邊整理衣領。
他個子很高,但是瘦;他原本膚色偏白,但偏偏不喜嫩色,在家裏也好,外頭也罷,最終曬成了古銅色。加之那近乎天賜的五官,簡殊可以說,從未見過一個比慕昶峰外形更優秀的男人。
慕昶峰聽見動靜,垂眼瞥她一下:"醒了?"她從床上坐起來,頭腦仍有些發脹,他笑了一聲,"收拾一下,陪我出去晨跑。"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了,以前住在施勳道,每日清晨都要跑上一圈。
這消息都流傳到了市場上,以至于很多時候都能在太平山的公路上看見某個壯志未酬的年輕人,守在路邊等待一個見到九龍行掌權人的機會。
慕昶峰對此不以為意,只說:"自作聰明罷了。"
事實上,想要求得慕氏青睐絕非易事。慕氏的發家史,說白了就是一場企業收購擴張史。在慕昶峰主持的每一次龐大的收購案中,幾乎都将收購價壓到最低,以快、準、狠的操作方式,逼得對方山窮水盡,不得不賣。
他的兄長慕奇峰就曾酸溜而恭維地說:"商海之戰中,老二一出,誰與争鋒啊。"
這話是褒是貶,旁人自然不敢異議,不過,一句話就将自己的兄弟說成嗜血豺狼,倒也真叫旁人咋舌。直到香港回歸後,慕昶峰正式接管家族地産業,才将重心轉向開發與投資。而那群年輕人,捧着一兩個自以為"價值不菲"的idea,就來找他掏錢支援,在他看來,豈非是笑話。
簡殊很快就收拾好了,她是業內公認的"工作狂",平時忙到太晚,直接就在酒店睡了,因此找件休閑款的衣服還不成問題。她帶慕昶峰出了酒店後,對他說:"清晨的主街還算不錯,只是人多了一點。"
慕昶峰就在她旁側,說:"沒關系。"
簡殊告訴慕昶峰,很多外地客來a城都會先來這條街逛一逛,畢竟能在世界排上名次的街道,怎麽說也算是一個景點了,她甚至挨個指點路旁古色古香的建築物,告訴他年代以及淵源。只是慕昶峰對此似乎興趣缺缺,沉默了半響才說了句"我對這些沒興趣。"
那麽,她就真的不知道該與他說些什麽了。
慕昶峰看她兩眼,聲音發沉:"早上七點多就有交通管制,這地方你怎麽習慣的?"
簡殊怔了一怔,才将視線放到車流中,果然整條街都堵得死死的,有路人從旁邊經過也笑嘻嘻的罵上兩句,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覺得憤慨。
她淡笑了下:"早習慣了,而且,我一般住在酒店裏,正好可以免遇上班高峰的擁堵。"
慕昶峰停住腳步,連眉頭都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要在a城呆一輩子。"
"人是有根的不錯,但是也有人信奉随遇而安,況且a城的氛圍很适合我。"她亦是停住了腳步,目光投在他身上,"香港太小了,兜轉幾步都能遇見熟人,有時候想躲都躲不掉。"
他聲音漸硬:"所以,你在躲我?"
她搖頭:"不,只是不想繼續了。"
慕昶峰今年三十又六,早該是做父親的年紀,但從未有人聽說他與誰談及婚娶,市井坊間的八卦,多是"慕二少,條件太好,實在難尋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亦有人說"同胞相鬥,老大娶了謝家能幹的小姐,老二怎麽也得仔細衡量才是"。總之,所有的傳言都無一不給她重如泰山般的壓力。
畢竟,豪門難入,而慕家又非尋常豪門。
她倒是想,不如回到當年,在那個勇敢莽撞的年紀如若不曾遇見他,可能一切都不一樣了吧。
慕昶峰似乎對她的話隐有光火,但好歹經歷過大風大浪,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總能将情緒隐藏,甚至還對她笑了笑:"那麽簡殊,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這是他第二次問及同樣的問題,第一次是嘲笑她自相矛盾,這一次卻是直接逼問她為什麽。簡殊想了下,跟着他笑起來:"當然是工作,楓丹白露的宗旨一向是’顧客至上’,希望慕先生能滿意。"
慕昶峰沉默了半響,才動了動唇說:"很好。"邁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