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血液回流, 呼吸也停滞下來,周氤指尖被自己捏得發白。
她看着江準,眸眼彙聚着光, 心懸在嗓子口, 臉上是小心翼翼的期望與等待,江準反而很心虛地挪開了視線,她的眼神太熱切, 江準有些不忍。
等待許久,江準終于開了口,他聲音有些沙啞, 慢慢地, 一點一點地澆熄了周氤心中火焰。
“很大可能,兩者之間并沒有太大關系。”
“砰”一聲, 懸在周氤嗓子口的心髒掉了下去。
她手指驟然松開, 喉嚨有些發澀。
頓了好久她才開口:“你能仔細說說嗎?”
周氤眼神裏有祈求意味。
江準看着天空, 日光藏在雲層後, 微微透出些金色光暈。
他半眯起眼眸:“案發現場一片狼藉, 處處顯示着沈熙在死前曾經激烈反抗過, 兇手的初始目的很明确,也有計劃性, 不為殺人單純為色/欲, 房門沒有撬動痕跡,兇手進門容易,大概率是熟人作案。他知道沈熙租住在哪, 知道沈熙獨居,還知道樓下酒吧音樂聲很大,大到可以掩蓋沈熙的叫喊, 所以才會肆無忌憚直接在沈熙租房內作案,他很大膽,應該暗中窺視沈熙很久了。”
“只不過實施性侵期間沈熙意外死亡了,他忐忑不安,覺得将沈熙抛屍于距離案發地僅僅一公裏遠的石惠橋橋底,那邊車來車往,位置也并不隐蔽,屍體很容易被人發現,抛屍地其實留有兇手鞋印,雖然那晚雨太大對嚴重影響了取證價值,但從兇手選擇石惠橋底作為抛屍地,既不清理鞋印也不清理案發現場來看,很大可能是初次殺人抛屍,思維也不是很謹慎。”
“要将沈熙這麽一個身高165體重90多斤的女人從勻果路抛屍到石惠橋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勻果路巷道狹窄開不進汽車,那天下着大雨,雖然人流量不大,但兇手帶着屍體出勻果路肯定需要掩人耳目,最好的方法就是借用工具,行李箱小推車編織袋都有可能。”
周氤聽到此處時疑惑詢問:“勻果路沒監控沒拍下兇手運屍時的身影嗎?”
江準搖頭:“勻果路位于老城區,監控覆蓋不足,盲區多,案發後技術科已經調取了兇手抛屍石惠橋途中會經過的所有的路面監控,但都沒有發現可疑身影,因此我推測他對勻果路周邊熟悉,所以才知道如何避開所有監控區。”
周氤開口,“可能不止,我在致一附近住了快二十年,對那周邊也非常熟悉,但我從未關注過哪裏有監控覆蓋,也不知道哪裏是監控盲區,兇手能完美避開所有監控,很大可能有刻意研究過勻果路的監控。但他是初次殺人抛屍,沒清理現場思維也不謹慎,卻單單避開了所有監控,這一點很奇怪……”
她微微斂眉開始自言自語,“他為什麽會研究呢?能避開所有監控成功抛屍,這肯定不僅僅是研究,更大的可能還實踐過,什麽人需要研究監控……”
突然,周氤想到了什麽,試探性說出四個字,“盜竊慣犯。”
說完又看向江準神情激動:“住在勻果路附近,對周邊熟悉,刻意研究過那附近的監控,還能完美避過所有監控,很大可能是個盜竊慣犯。”
江準微微抿唇,眼神裏有些贊許的意味,然後目光定格在周氤身上繼續引導她:“還有你很關心的那把紅傘。”
周氤:“紅傘怎麽了?”
“暗紅色直骨傘,是把壞傘,傘面有黑色黴漬,骨架不僅生鏽還散了,應該有些年頭了,而兇手将這樣一把傘放在沈熙屍體旁邊,你覺得是為了什麽?”
周氤思忖片刻,“昨天我專門去勻果路那邊問過了,附近沒一家店鋪賣紅色雨傘,而沈熙的死亡在兇手的意料之外,這樣一把年代久遠的破舊廢傘不太可能是提前準備好抛屍用的,更大可能就是兇手家中物品,将紅傘置于沈熙屍體旁大概率是為了迷惑警方,他想讓警方将注意力轉移到十年前‘紅傘殺人魔’上。”
江準點頭:“但他不知道‘紅傘殺人魔’只是十多年前的媒體從你的證詞裏捕風捉影制造出的噱頭。”
“到這裏應該已經部分明晰了,”江準聲音沒有一絲溫度,“男性,沈熙的熟人,但也沒那麽熟,和沈熙的關系應該僅僅只局限于認識,有計劃有目的地入室性侵,我相信沈熙肯定不是他相中的第一個對象,在此之前應該讓他成功過幾次,所以才能如此肆無忌憚。”
“兇手本地人,年紀不會太大也不會太輕,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文化程度不高,長相普通,盜竊為生,在勻果路一帶活動,常出入夜場,大概率是個單身,成長過程中母親角色缺失,也沒有人對他進行正确的引導,常觀看黃/色影碟,生活中常開黃腔,對女性也不尊重。”
他說完,周氤深吸一口氣,神情有些落寞。
周氤的手指捏緊又松開,反複好幾次。
她又吞咽了好幾下口水,艱難開口:“那……害我媽媽那個兇手有線索了嗎?”
她的忐忑與緊張在江準眼前一覽無餘。
江準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回答,他看着周氤神情有些凝重,心好像在被什麽東西撕扯。
可最終,他還是說了實話:“沒有。”
“一點線索都沒有?”
江準輕輕點頭。
周氤的手無力垂下,眸中也黯淡無光。
同樣的答案她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周氤甚至都習慣了這樣一次次的失望。
習慣當真可怕。
“但警方從未放棄那起案子,我也……”江準突然頓住,沒将後面那個字說完。
周氤雙目空洞,将滑落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說了一句“我知道的”就慢慢擡腿往前走去。
“氤氤。”他伸手想拉周氤衣袖,沒拉住。
周氤也沒回頭,她就像個渾身血液被吸幹的行屍走肉般機械行走。
江準的手愣在原地許久,苦澀從舌尖開始蔓延至五髒六腑,他就站在周氤身後,默默注視她,英挺俊秀面容上有深不見底的憂傷。
很久之後,他才慢慢收回手,疲憊阖上雙眼,狠吸一口空氣後又慢慢吐出來,胸腔起伏。
沒多久,穆野也趕到了醫院,他率先看到周氤,氣喘籲籲問:“周老師,那個何同學沒事了吧?”
周氤早已收拾好了情緒,輕輕點頭:“醫生檢查了,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穆野有些驚訝,“不是暈過去了嗎?”
周氤又補充:“醫生說很大可能是裝病。”
聽到這句話,穆野的情緒瞬間從驚訝轉變為氣憤,他叉着腰:“靠!我以為真出事了,手頭剛忙完就火急火燎趕過來,搞了半天是裝的?”
頓了頓又問:“她裝病幹什麽啊?”
周氤搖頭:“我也不知道。”
穆野低頭思忖了片刻,“她難不成是在包庇兇手?”說着又擡頭,“何露華現在在哪?”
“在旁邊的病房裏,”周氤也很無奈,“何露華堅持要住院,剛剛她母親也來過電話了拜托我先給她辦理住院手續。”
兩人說話之際,江準也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穆野擡頭看了眼他:“江教授,查過鄭盛那小子了,案發當晚确實有不在場證明,基本可以排除他了。”
江準點頭,“繼續排查沈熙的社交圈。”
又将剛剛的分析結果以及兇手特征向穆野複述了一遍,并說:“按這個方向去排查。”
穆野連連點頭:“沒問題,掘地三尺也得把這家夥找出來。”
他說完又指了指旁邊的病房,問:“要不要進去看看她?”
江準同意,三人先後走進。
病房是雙人間,除了何露華之外,外側還住着一個老太太。
何露華睜眼躺在病床上,見有人進來立刻合眼假寐起來。
穆野有些不客氣,直接開口:“何同學,你就別裝了。”
何露華卻置若罔聞閉着眼不發一言。
“何同學?”穆野又高聲叫了一聲,沒想到她直接翻了個身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拒絕對話的意味很明顯。
穆野“啧啧”兩聲:“裝病沒用,你能裝幾天,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嫌疑人,我們有權利強制傳喚你。”
何露華依舊沒有反應。
穆野嘴巴動了動,還準備說些什麽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且響亮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腳踩高跟鞋頭發卷曲的中年女子匆匆闖入。
她嗓門嘹亮:“露華!”
聽到聲音,何露華才拉下被子,哽咽着喊了聲:“媽。”
邱雲鳳見到女兒無恙才松了口氣,她忙走到何露華病床前撫摸她的額頭問:“哪裏不舒服?”
“不舒服……”何露華回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母女倆對話之際,周氤也緩步走上前來,她先自我介紹:“露華媽媽,我是之前和你聯系過的,周氤,露華的班主任。”
邱雲鳳這才轉身,臉上歉疚的笑容,态度也很恭敬:“是周老師啊。”
“對,”周氤看了眼病床上的何露華,“醫生說露華沒什麽大事,您不用擔心。”
她松了口氣,點頭哈腰着:“那就好那就好,沒事就好,謝謝你啊,周老師。”
周氤用餘光瞟了下身後兩人,又繼續開口:“不用謝,對了露華媽媽,你和我出來下,我想有些事情你必須得知道……”
她接下來的話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邱雲鳳匆匆忙忙接起電話,躬着腰語氣有些低聲下氣:“別急別急,我這邊沒事,馬上就來。”
她挂了電話又對周氤說了聲“對不住”,“周老師,我是臨時出來的,單位那邊還有事,現在就得回去,我晚點再過來。”
她匆匆忙忙進來,匆匆忙忙離開,在病房裏呆了不到三分鐘,留下周氤幾個面面相觑。
母親離開,何露華面上的失落掩飾不住,被江準盡收眼底。
穆野走到何露華病床旁大剌剌坐下來問了之前的問題:“何同學,沈熙遇害的全過程,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本以為何露華會繼續選擇沉默,但她卻爽快承認了,雖然聲音還是怯怯的。
“是。”
穆野有些激動想趁熱打鐵繼續問下去,可很快,何露華就補充道,“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她梗着脖子臉上漠無表情。
穆野一臉困惑:“沈熙被害,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你難道就不想他早日歸案?”
“我不想。”她回答得很理所應當。
穆野語氣裏滿是探究,試探性問道:“你是不是認識兇手?”
“不認識。”她給了個很肯定的答案,怔怔望着天花板。
“那你……”
何露華神情很委屈,極力止住流下來的眼淚,咬牙切齒說道:“我恨她,她本來就該死!那個人殺了她是好事,他幫了我,我為什麽要出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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