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流來往, 燈火寥落。
對街的小店冷冷清清,連一個進店的食客都沒有。
隔了很久,周氤才開口回應。
“江準, 對不起。”
說話的時候她一直低着頭, 聲音很小,也沒有底氣,就像黑夜裏即将燃盡的燭火。
微弱, 無力,死氣沉沉。
說完,她沒敢面對江準, 立刻轉了身。
江準拉住她的手腕, 但周氤很決絕地甩開了,然後挺直背脊往前走去。
氣溫很低, 她稍微縮起脖子抱住手臂, 腳步很快。
風太大, 許是吹來的沙石迷了她的眼, 有眼淚流出。她昂起頭, 胡亂伸手擦去。
卻怎麽也擦不完。
江準的手停在原地, 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站在陰影中, 神色陰沉又哀傷。
他深吸一口氣, 胸腔起伏,擡腿堅定地往周氤那個方向走去。
周氤在前,江準在後, 兩人保持了一段合适的距離,她沒發現江準跟在身後。
可這樣寂靜的夜裏,她極力壓抑的低泣聲卻随吹來的寒風一起灌入了江準的耳朵。
他眸色深沉, 喉嚨裏湧出苦澀。
江準看着周氤清麗孤獨的背影,沒責怪她,沒上前打擾她,沒氣急敗壞沖上去質問她,沒咬牙切齒捏緊她的肩膀讨要說法。
他小心翼翼在身後守護周氤,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在她跑步摔倒的時候将手遞給她,在她騎車不小心沖進綠化帶将受傷的她背回家,在她立志要當世界記憶大師的時候陪她一起訓練一起比賽,她說以後一定會去斯坦福,那裏彙聚了世界各地的天才,江準便默默查詢資料和她一起申請斯坦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未來的所有路,他們本來都應該一起走的。
可偏偏就是發生了意外。
那件事發生之後,周母死了,周氤一度精神崩潰,在快過年的時候直接消失了。
就是那個時候江準收到了短信,一條分手短信,落款是周氤。
他心急如焚,瘋狂打她的電話卻打不通了,給她所有的社交軟件發消息都沒有回應,去兩人常去的地方,找她大姨找張亞麗,甚至找到了她早已斷絕關系的生父。
他快将這個城市翻遍了,卻依舊沒有她的下落。
江準以為周氤肯定會去她夢寐以求的斯坦福,于是決定先過去等她,他在那裏等了很久,放棄了自己熱愛的物理去學了犯罪心理,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他也拜托了國內的朋友去尋找,可周氤這個人就像從這個世界蒸發了一樣。
後來他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學業和研究上以此來麻痹自己,他是衆人眼中的“freak”,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
到今年,很久沒聯系過的高中同學突然給他發了消息,說:我好像在致一看到周氤了。
那一瞬間,江準才感覺到自己胸腔內的那顆心髒是跳動着的。
思緒回轉,江準也停下了腳步,他看着周氤安全進了樓道才繼續往前走,走到周氤家的對街上了樓。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周氤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出家門鑰匙,開門的時候因為雙手顫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開門進去。
她下意識地狠狠關上門,然後疲累倚靠在門背,全身酸痛無力,直接跌坐到地上。
地板如冰塊般寒冷刺骨,但周氤卻絲毫不覺。
她微微喘着氣,怔怔地半睜雙眼看着籠罩在夜色中的客廳。
周氤沒開燈,也不用開燈。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氤才終于從地上爬起來,腿腳都凍得沒有知覺了。
她去浴室洗了個澡。
周氤閉起眼,任憑微燙的水流從頭淋下,霧氣蒸騰。
水流進了眼睛,有些脹痛之感,周氤卻沒力氣理會。
洗完澡,周氤草草吹幹頭發想去睡覺,剛躺回床上,腦海中驟然浮現出江準的身影。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回蕩,在重複着“我不同意”這四個字。
周氤輾轉反側心亂如麻。
她又失眠了。
周氤起床去廚房喝了杯水,披上件衣服又走到窗邊,對窗那人也站在那裏。
黑夜如墨,周氤依舊只能看見他一個身影,清隽挺拔,有些眼熟,像極了江準。
那人也似乎也正看着自己的方向,兩人對視許久,終于周氤有了些困意,拉上窗簾躺回床上。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中途醒了好幾次,到天色灰蒙之際,周氤終于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陣急切又震耳欲聾的叩門聲給吵醒的。
好像有人在敲她家門。
周氤睜開眼,下意識摸了下床頭櫃找手機想看下時間,猛地想起昨晚手機被自己摔壞了。
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頭痛欲裂鼻塞喉澀,感冒好像又加重了。
但敲門聲還沒停,一陣接着一陣浪潮似的,周氤感覺自己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她快走了幾步将門打開,外面站着一臉焦急的張亞麗,看她的架勢,要是還不來開門她很有可能就破門而入了。
“周氤,你去哪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打了你一晚上電話啊!”張亞麗臉色焦急嗓門也大。
周氤懵了幾秒:“我沒去哪啊。”
張亞麗語氣隐隐有些責怪意味:“昨天周六,不是說好了去我家吃晚飯的嗎?我打了你一晚上電話都打不通,把我媽都給急死了,就差去報警了。”
周氤這才想起要去張亞麗家吃飯的事情,“昨天班裏學生出了點事,我去了趟醫院,手機摔壞了,忘了要去吃飯這事,”她頓了下又小心翼翼詢問,“大姨還好嗎?”
見周氤沒事,張亞麗心中的石頭也落了地,她放軟語氣:“她啊,一晚上沒睡好,就惦記着你,大清早的就派我過來查看情況了。”
“對不起啊亞麗,事情太多我一下真忘了。”周氤語氣歉疚。
張亞麗伸出手指點了下她的腦門,嗔怪:“你現在這破記性!我都習慣了。”
她打着哈欠走進門,無精打采着:“一大清早就被我媽從被窩裏拽起來了,現在困死了,我去你床上睡會。”
周氤點頭淡笑:“好,快去吧,我做完早餐喊你。”
張亞麗剛躺上去又高聲喊着“周氤”,周氤從冰箱裏拿了兩雞蛋站在卧室門口:“什麽事?”
“對了,昨天你班裏哪個學生出事了哦?”
周氤頓了下,如實回答:“何露華。”
張亞麗“啊”了一聲:“出什麽事了啊?聽起來還挺嚴重的,怎麽鬧到去醫院了?”
畢竟涉及案件,周氤沒說得太細,只糊弄着說了一句:“昨天警方過來詢她關于沈熙案件的事情,小姑娘可能是吓着了。”
張亞麗教過九班一個學期的體育,對沈熙和何露華兩人都有印象,她搖搖頭感嘆:“沈熙吧,我也了解過她的一點情況,只能說是既可憐又可惡。何露華呢,就是性格太軟了,這樣容易受欺負,要換成我被欺淩,就算打不過也得嚎出來。”
她說着開始回憶往昔,“不過讀書的時候好像也沒人敢欺負我,都不是我的對手,單挑三個一點問題沒有,”說着看向周氤,“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住你家對面那個,比我們大兩歲,搶我倆吃的,我硬是追了兩條街搶回來了,叫什麽……什麽來着?”
張亞麗思忖了很久,“好像叫妞妞,”說着還反問,“是嗎?”
周氤搖頭,她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對于過去的事情,她忘了太多。
周氤有些感慨:“你還記得啊,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張亞麗回憶:“好像六七歲,那時候江準都還沒搬過來吧。”
提到江準,周氤愣了下,然後下意識轉身扯開話題:“我去做飯了。”
她恍惚着到了廚房失神許久。
下了點面條端上桌,周氤走到卧室門口叫醒張亞麗。
她慢騰騰從床上爬起,睡眼惺忪走到飯桌旁坐下。
周氤手藝還不錯,清湯挂面卧雞蛋也做得滋有味。
張亞麗早餓了,拿起筷子就開吃,一根面條被拉下,連湯都喝了大半碗。
吃飽喝足,她舒坦得癱軟在椅子上。
周氤收拾幹淨碗筷,出廚房,發現張亞麗正在門口換鞋,看樣子是準備回家。
“你要回去了?”周氤問道。
張亞麗點頭如搗蒜:“回去接着睡,周末不睡覺感覺浪費。”
她說完直起身子看向周氤:“對了,今晚來我家吃飯,你昨晚沒來我媽念叨了一晚呢。”
周氤點頭:“好,我今天一定不會忘記的。”
“行,”張亞麗爽快回了句,又突然想起什麽,“你記得把你手機修修,不然到時候聯系你又聯系不上。”
“那你回家注意安全。”
“注意啥安全,反正又沒幾步路,”她說完轉身出了門,樓道風大,張亞麗冷得打了個寒噤,然後随口抱怨了一句,“這妖風……”
再接着便是她下樓的腳步聲。
周氤肩膀有些酸痛,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才起身。
她穿了件厚外套又用圍巾将自己的脖頸圍得嚴嚴實實,提上包帶上手機出門門。
家附近就有手機修理店,幾百米的距離,周氤只用走幾分鐘到了。
進手機修理店,老板在忙碌,周氤将手機從包裏拿出來放桌上,然後叫了聲“老板”。
“修手機。”周氤将手機遞上去。
老板是個年輕男人,中等身材長得挺精神,他拿起來随意翻看了下機身:“摔的啊?”
周氤點了點頭,又問:“什麽時候能修好?”
老板問:“你着急嗎?”
“有點。”周氤淡聲。
“行,那你下午過來取吧。”
周氤“嗯”聲,轉身出了手機修理店。
今日天氣有些陰沉,頭頂烏雲聚集,看起來又像要下雨了。
周氤打道回府,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冰箱裏沒什麽菜了,她又轉身去了趟超市。
買完東西回來,樓下停着一輛貨運車。
上面有東西搬動的聲響,還有人扛着家具上上下下,周氤狐疑上樓發現對門劉阿姨正将一袋雜物收拾出來放在門口。
周氤客套着問了聲:“劉阿姨,你這是?”
劉阿姨“嗐”了聲:“是周老師啊,我不住這邊了,要搬家了。”
“搬家?”周氤問了句,“要搬到您兒子家去了嗎?”
“是啊,這房子賣了。”劉阿姨喜笑顏開。
周氤拿出鑰匙開門時問了句:“這麽突然啊?”
“那可不?”劉阿姨湊近些神秘兮兮說,“我本來沒有賣房子的打算,可前兩天突然有人要買我家這房子,出的價比這房子原本的價要高挺多,我一想這事好啊,就趕緊賣了。”
聽到這裏周氤感覺有點奇怪,她轉身過來:“為什麽出高價買這房子啊?”
劉阿姨樂得嘴都合不攏:“我當時也奇怪,他出的價都能買小區房了,結果人家說就喜歡住這種街邊老房子!”
周氤“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她說着進了門沒再多問,身後劉阿姨還在嘀嘀咕咕:“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老房子哪有新房子好住……”
周氤換了鞋,将水果蔬菜放進冰箱,然後走到卧室,從書桌抽屜裏翻出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來。
她手指有些顫抖,輕輕翻開,裏面密密麻麻記錄着十年前927雨夜連環案的信息。
有的是她從各種報紙上搜集到的信息,有的是她從當年偵辦此案的退休刑警那裏得到的信息,當年案發後,國內知名論壇還曾蓋起高樓分析此案兇手,周氤混跡論壇将一些合理推測都抄了下來,甚至是每一次的噩夢,她都會将夢到了什麽記錄下來,滿滿當當寫了一個筆記本。
她記性變差了,怕遺忘或錯過與那起案子有關的任何信息。
可過去這麽多年了,兇手卻依舊在逍遙法外。
其實十年前那起案子,只有第二位死者被性qin過,且體內有兇手的jingye殘留,也提取到了生物信息,但與DNA庫中的都匹配不上,警方當時也曾對案發地周邊的可疑男性進行檢測,可沒一個能和兇手的生物信息對上。
去年她去拜訪當年負責這起案件的一個姓李的退休老刑警,他讓周氤不要悲觀,還告訴她“現在的科學技術很發達,若是他有血緣關系的男性親屬犯了案,警方也能根據父系DNA-Y染色體找到他,這幾年有好幾個嫌犯都是落了網”。
周氤了解過,DNA-Y染色體是父系遺傳基因,通過該基因可找出一家族中所有有血緣關系的男性。
周氤也相信科技發達,也知道警方從未放棄過那起案子,但她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她等了這麽多年了也始終沒有結果。
她也經常上網搜索這起案件,至今為止,這起懸案在網絡上依舊有關注度,也有很多網友猜測,這麽多年過去,兇手很可能已經死了。
周氤深吸一口氣。
就算死了,她也要将那個惡人揪出來。
她拉開椅子,将近期關于沈熙的案子記錄上去。
凡是沾點邊的信息,周氤都不會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Delight、Sloth、Marcia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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