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染梅越想越不對勁。
昨晚那燈上的字跡明明是出自四爺之手,正因為是四爺寫的,她才會想拾起,但四爺卻說那是王爺的燈,而她不小心碰到相鄰的水蓮燈,随即起火,四爺又說這等同詛咒王爺,有這說法嗎?
她不是齊月人,不知真假,唯一确定的是四爺像是惱極了,該不會此舉真會引發大事?
可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她犯錯,四爺該會心疼她,再者這事也該由她道歉,怎會是四爺動怒要去說情,卻又将她給囚在此地?
環顧四周,這裏是歡喜樓的後院,一座小小院落,擺設雅致,裏頭擺了些四爺的衣物,可見四爺偶爾也會到這兒過夜。
這也意味着,在她來到齊月之前,四爺常常在這兒過夜,在他身邊陪伴的人會是誰?
思及此,頭才剛沾上枕,她又立刻坐起。
不行,她不要待在這裏胡思亂想,她要回書肆一趟,找四爺把話給問清楚。
然而,才推開房門--
“染梅姑娘請止步。”房門外頭有兩名護院阻止她外出。
染梅看了兩人一眼。“我想到前頭找豔兒姑娘。”借口信手拈來毫不困難。
“這時分豔兒姑娘正忙着送客,恐怕無法招呼染梅姑娘。”護院口吻溫和,但是态度可強勢了,活像踏出房門一步就殺無赦。
“那麽,可否麻煩兩位大哥通報豔兒姑娘一聲,就說我想見她。”
“這個嘛……”兩個護院對看一眼,其中一個使了眼色,另一個便道:“請染梅姑娘稍候片刻。”
“多謝大哥。”她袅袅有禮地欠了欠身,瞧護院走遠了,才又對另一個道:“這位大哥,不知道能否要廚房準備一份膳食?我……實在是餓得慌了。”
護院想了想,看這天色,輪值的人也差不多快到了,“在下去去就回,請染梅姑娘先入內等候。”
“多謝。”她揚笑,關上了房門,靜待一會,确定門外沒有半個護院,她随即憑昨晚的印象朝前方而去。
絕對有古怪,回京之後,書肆後院總會有人守着,她以為那是因為四爺怕又有賊人闖入,所以不知上哪找來的護衛,可這會,四爺要是真生她的氣,為何還特地要歡喜樓的護院守在房門外。
盛怒之下還做得如此周到,感覺像他早已有所布局。
如今只能推想,或許是找她的人已經入京,所以他為了護她,昨兒個才演了那出蹩腳戲。
越是這麽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教她加快了腳步。然而才從通廊轉進歡喜樓大廳,竟發現大廳還有不少客人,教她立刻又躲回通廊。
這是怎地,天都大亮了,這些男人還不回家?
原以為這時大廳說不準只剩丫鬟灑掃,自己想離開一點都不困難,豈料竟會是人滿為患,而且一個個神色激動的不知道在說什麽。
她微探頭,便聽外頭有人大嗓門地喊着,“想不到咱們全都教他給騙了!”
“可不是嗎?十年前是冤獄,可十年後可真沒冤枉他了。”
“這怎麽可能?”有人不甚相信,“以慕四爺的為人,沒道理呀,況且他上頭三個兄長,兩官一商,他又是禦封畫仙,如此天之驕子,通敵對他有何益處,依我看,肯定又是有人在造謠生事。”
染梅驀地瞪大眼,直朝那讨論的人而去。
“這物證确鑿了,假得了嗎?”有人翻開了書,說得口沫橫飛。“瞧,這秘戲圖後頭的背景,不就是咱們皇宮內苑的各大宮門,這東西能畫在書裏頭嗎?再者這書昨兒個一到手,我就看完了,故事和宮中一點關系都沒有,而書內插畫落款可是墨染,壓根沒有冤枉他。”
一夥人圍成一團看書,突地書冊被人一把搶走,他們順勢望去,驚見是個姑娘家,衆人反倒吓得倒退三步。
染梅目光定在書中的插畫,這畫風……确實是四爺所畫,可是這背景也未免太古怪,明明已經畫了兩株黃金雨,為何還要再畫上宮門?
太不合常理了,所以說是有人在嫁禍四爺?!
“你一個小姑娘當着咱們的面翻這淫書,羞也不羞?”有人低斥,不敢相信她竟看得面不改色,簡直把那當做四書五經了。
“抱歉,這書還你。”染梅趕忙把書遞還,心想着得趕緊回去告訴四爺此事,但又突地想起--“對了,剛剛有人提到慕四爺十年前冤獄,十年後沒冤枉他,這意思是……”
“天未大亮,他人就被從書肆後院押進府衙,聽說沒一刻鐘,宮中廷尉又将他押到刑部大牢了,罪名是通敵。”有人好心告知,還順便分析其中狀況。
“那是有個更夫适巧經過,才把這事給傳出來,原來大夥不解這通敵之意,但看過這書……倒像是有這麽一回事了,可是這突然越級送到刑部,又讓人覺得其中有鬼。”
染梅聽着,心頭一震,險些快要站不住腳。
通敵,怎會又是通敵?通敵之罪是為謀逆,那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怎麽辦,好端端的,怎會遇上這事?
“染梅姑娘,你怎會在此?”去找豔兒的護院剛下樓就瞧見她。
染梅怔怔望去,心想,她如果要離開歡喜樓,那就非得要豔兒姑娘幫她不可!
“護院大哥,豔兒姑娘在哪?”她迎上前追問。
“豔兒姑娘在她的房裏,豔兒姑娘說,待會她會……”
“她的房間在哪?”染梅越過他跑上樓,只想趕快見豔兒一面,好讓她可以趕緊回慕府一趟。
至少,得要先讓她知道事情始末,才能想法子洗刷四爺的冤屈。
“染梅姑娘……”護院趕忙擋在她面前。
染梅直睇着他,突地朝他偎去,吓得他連退數步,壓根不解她這是什麽招數。
“豔兒姑娘應當有告訴你們我是四爺的人,你胡亂碰了我,可知道四爺會怎麽整治你?”她豁出去了,只要能讓她離開歡喜樓,她沒有什麽做不到的。
“染梅姑娘!”護院神色大變,沒想到看來溫順可人的她竟會如此要挾自己,在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硬着頭皮帶着她來到豔兒的房門外,“豔兒姑娘正要……染梅姑娘!”
護院一見她踹開門,立刻轉過身去。
而染梅一踏進房內,就見豔兒像是剛沐浴完,洗去滿臉鉛華,少了幾分豔麗妖冶,而中衣的衣襟大敞着,露出平坦的胸……
染梅皺起眉,像是難以置信地再眨眨眼。
豔兒動作飛快地拉起衣襟,擠出扭曲的笑。“染梅,你這是在做什麽?”
“天啊,你竟然是……”
豔兒二話不說地沖上前,先捂住她的嘴,再一腳踢上了門,杜絕任何被人窺見的可能性,才将她拉到一旁。
“你剛剛說……”豔兒突地倒抽口氣,只因她的手竟摸上他的胸膛,教他吓得連退數步。
染梅怔望着自己的手心,回想剛剛的觸感才徐緩擡眼,神色冷凜地道:“我要回慕府,如果你不希望秘密被發現,立刻照辦!”光看豔兒剛剛急着關門又捂她的嘴,她就知道,這是個不能讓人發覺的秘密。
豔兒直瞪着她,無力地抹着臉。完了,他會被四爺給宰了……
馬車在京城大街上只得慢行,無法奔馳,尤其此刻突地下起大雨,馬車的速度放得更慢,教染梅心急如焚。
“唉,總是會到,不差那麽點時間。”豔兒依舊着女裝,只是坐姿跟個男人沒兩樣,就連嗓音也恢複原本的悅耳男聲。
“你和四爺串通好的,對不對?!”拉下車簾,她眸色冷厲地瞪着。
豔兒眉心跳了下,立刻抽出手絹。“天地良心呀,我什麽都不知道,四爺分明是被人嫁禍,要是能防備,又豈會被人逮下獄?”老天啊,他好可憐,扮了一夜黑臉,如今還要扮幫兇,有沒有這麽冤呀他。
染梅抿了抿嘴,也知道自己的猜測太過大膽,但是--“可是,我可以确定,四爺肯定知道了什麽事,所以昨兒個才胡亂發了脾氣,把我給扣在歡喜樓。”
豔兒潋滟大眼轉呀轉,沒回答,反倒是轉了話題。“還是先回慕府搞清楚狀況再說吧。”
“我知道。”她相信大爺應該已經知道這事,找他便能間個詳實,只是……“車夫,能不能再駛快些?”
“小姐,前頭書肆有人擋道,沒法子過去。”車夫無奈地道。
染梅探出車窗外,就見和鳴書肆外果真是擠滿了人,像是在争吵什麽,還有人拿書丢夥計。
她二話不說地下馬車,豔兒貓了眼,無奈只能跟上。
“這是在做什麽?”擠開人潮踏進書肆裏,染梅回頭怒聲質問。
“你又是誰?叫個能主事的出來!”有人叫嚣着。
染梅咬了咬牙,只能回頭問著書肆夥計,“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書肆夥計一見她,心就安定些,先前看染梅和慕君澤關在畫室裏三天三夜,兩人又出雙入對的,早就把她當成半個主子看待。
“染梅姑娘,四爺被衙役以通敵的罪名帶走了,而這些平常捧着四爺的文人一得知消息,便拿着昨兒個剛出爐的書說要退款,說是不肯買叛國賊賣的書。”書肆夥計一臉無奈。“這些人真是牆頭草,說倒就倒。”
染梅垂眼想了下,“這批書是何時收到手稿,送去印制的?”
“就在茶會隔日,可奇怪的是,這事卻是書送到時,四爺才知道。”書肆夥計據實地說着。“更奇怪的是,以往随便印個一版都是上千本,可這回才印兩百本,昨天還有人吵着沒買到,今兒個上門全都是來鬧場的。”
染梅眉頭微皺。那時她和四爺人都不在京城,到底是誰做的?思忖間,耳邊響起一幹人的喧嘩聲,她不禁微惱的問:“那些書一本賣價是多少?”
“呃……那是六線裝訂,又有四爺畫稿,所以光是一本就要價一兩銀。”
“聽着,一本一兩半買回!”
“呃?”夥計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書,是瑕疵本,有人故意更改了畫作。”染梅邊說環顧着圍繞身旁的文人。
“哪是瑕疵,這書上頭明明就有墨染的畫,假得了嗎?”有人将內頁翻開遞到她面前。
染梅懶懶掃了一眼。“四爺的手稿還在書房裏,大夥要是不信,我可以馬上取來,事實上,我正打算拿着手稿畫告禦狀呢。”
衆人聞言,一時之間難辨真假,只好道:“那就拿出來看看。”
“請稍等。”染梅朝站在人群後頭的豔兒招了招手。
就見豔兒走姿婀娜,眼波含情地迷醉一票男人,款步到她身旁,兩人一道踏進通往後院的通廊。
“真有四爺的手稿?”豔兒壓根不管後頭在竊竊私語什麽,低聲問着。
“沒有。”要是有人蓄意嫁禍,豈還會留下手稿當證據。
“那你……”不是吧,要上哪找畫呀?
“我畫。”
“你?!”
走出通廊,瞧見滿地被雨打落的黃色花瓣,染梅不禁擡眼望去,只見綠葉間已不見成串花兒。
花季快過了嗎?想起初見這片黃金雨時,四爺就立在其間,就像他寝房內的那幅畫,怎麽才一眨眼,竟人事已非?
“欸,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豔兒扯着她的衣袖。
“真的。”她加快腳步,直入绮麗齋後頭的畫室。“幫我磨墨。”
“我?”
“快!”
“喔。”豔兒趕緊取水磨墨,就見她備妥紙張,盯着紙面半晌,從筆架上取了支筆,蘸了墨,快速地描繪出秘戲圖。
豔兒從一開始的擔憂看到最後嘴巴微張,活像是見鬼般,怎麽也無法相信眼前的狀況。這畫,就跟那書上的畫一模一樣,她不需要比對,仿佛已經把畫記在腦海,可以依記憶畫出,而且那筆觸畫風,分明就是四爺的!
更可怕的是,她所寫上的墨染二字,任誰都看不出破綻。
四爺的墨染兩字,總是教人看不懂,他曾聽四爺提及,他的畫不蓋印,那墨染二字是上下颠倒左右相反的字體,得要将畫翻過拿反,才看得出是墨染二字。
那是四爺為防有人仿畫,特地研究的字體,沒想到她竟能寫得行雲流水,好似她已寫過千百回。
“走吧。”染梅拿起畫紙吹着墨漬,卻見豔兒還呆立在案邊。“還不快走,把這事搞定,得要趕緊去慕府。”
豔兒回神,快步跟上。四爺老說染梅傻氣,可……不傻呀,她精明得像鬼,處事不驚不慌,行事如此大膽,哪裏傻啦。
來到書肆前頭,染梅随即在衆人面前揚開了畫,一票文人争先恐後地看着,像是要找出破綻,可是好半晌竟無人看穿,只是有人提到--
“這畫怎麽像是剛畫好的,那墨漬似乎未幹。”
豔兒聞言,心抖了下,卻見染梅不疾不徐地道:“剛剛淋到了雨,我得趕緊收起才成,這畫可是要告禦狀用的。”
衆人聞言,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唯有豔兒暗籲口氣,直呼這妮子夠沉穩。
染梅将畫收起,回頭道:“阿牛,想退書的客官,一律一兩半銀兩回收,但得記下那人姓名,從此以後,書肆不做那人的生意。”
“是。”夥計阿牛感動不已,只因染梅竟記得他的名字,這下不把她當成主母都不成了。他輕咳了聲,吆喝着,“想退款的客官請往這兒來。”
“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誰,這書肆由得你作主?”有人不滿的喊着。
這和鳴書肆和其他書肆最不同之處,就是鏡花大師的書只在這兒販賣,要是從此謝絕買賣,他們得上哪收購鏡花的大作。
只見染梅徐徐揚笑。“奴家是四爺将過門的妻,也是這書肆的當家,各位要是有任何問題,請找奴家,想退款的,請往這兒……慕家做生意向來是你情我願,絕不勉強,今日有人寧信四爺叛國,而不信四爺清白欲退書款,慕家必定從善如流,但他日洗清四爺冤屈,請恕敝店謝絕買賣,慕家不和目光淺短之輩為友,還請海涵。”
一席話說得铿锵有力,不忘冷言譏諷兩句,教阿牛大呼過瘾。
一幹文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有人退出了人潮,一個兩個,像是領頭羊似的,教後頭一幹文人跟着離開,不再搗亂生事。
待人潮退散,才瞧見另有一輛馬車停在書肆外,染梅定睛一瞧,那車蓬上的徽章……她趕忙向前,“大爺。”
那掀開車簾的不是慕君賢是誰。
“染梅,真有你的。”慕君賢贊嘆道。
書肆夥計通知有人到書肆鬧事,他才特地趕來,沒想到剛好聽見如此精采的一番話,真是大快人心吶。
染梅怔怔地坐在慕府主屋大廳裏,聽着慕君賢說出他得知的消息。
“看來當初将你倆綁走,為的不單是要将你帶回大鄒,還是要趁機陷害四弟。”慕君賢搖了搖頭,淺啜着茶水。
“既是如此,只要證明那時候奴婢和四爺不在京城,這事……”
“染梅,你想得太簡單了,有心要嫁禍,還怕沒有說法嗎?”
“可是……”
“你別擔心,三爺和王爺正在想法子,一有消息會通知一聲的。”慕君賢瞧她神色惶然,實在心有不舍。“對了,我還沒用膳,要不和我一道吧。”
“大爺的好意奴婢心領了,奴婢怎能與大爺一塊用膳。”
“該改口了,二哥都喚了,我還等你一聲大哥呢。”
染梅微愣,才知道原來他們兄弟盡管相隔千裏遠,還是有書信往返的。無奈嘆口氣,她面露疲憊地道:“大哥,是不是我害的?”如果她沒被綁走,對方是不是就沒有機會下手了?
“染梅,沒必要把事往身上攬,就算沒有你,也多得是下手機會。”慕君賢招來下人備膳。
“大爺可探視過四爺了?”她擔心他在大牢就連頓早膳都沒有。
“現在見不到人。”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這個嘛……”話未完,便見外頭有人走來,他立即迎向前,“王爺,三弟,現在狀況如何?”
染梅跟着起身,神色緊張地等着他們帶來的消息。
“不好。”齊千裏沉着臉道。走進大廳瞧見染梅,表情微詫,“她怎會在這兒?”
“豔兒将她送來的。”慕君賢忙道。
齊千裏擺手要她不用多禮,随即坐上主位。“刑部越級提押,本王覺得有異,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皇上帶着周昭儀前去暢明園慶賀生辰,至今未歸,一切都是刑部擅自行事!皇上不在,本王也無權過問刑部。”
染梅聞言,這分明是刑部趁着皇上不在,故意提押四爺,那不就意味着對方想藉機透過刑部亂審一通。
“是嗎?”慕君賢微愕了下,轉向慕君恩。“三弟,你可查出什麽眉目?”
慕君恩和所有慕家人一樣,都有雙極為俊魅的眼眸,他的面貌和慕君澤最為相似,但他的氣質沉斂,不語時不怒而威。
“查出是誰,沒有實證也沒用。”慕君恩低聲道,垂斂長睫教人讀不出思緒。
“那這下該怎麽辦?”
“等。”慕君恩擡眼,眸中有着不需言明的默契。
慕君賢微揚起眉,便聽染梅開口問:“要等什麽?”
“等臨春逮到人。”慕君賢答道。
“向大哥?”染梅這才發現不管是在書肆還是慕府都沒瞧見向臨春。“難道向大哥知道是誰動了手腳?”
“染梅,你還沒猜到是誰嗎?”慕君賢好笑問。
染梅腦袋一轉,“燕青姑娘?”她滿心擔憂四爺,倒沒細想誰有機會可以在插圖上動手腳,如今想來,唯有燕青最具嫌疑。
因為她好像從昨兒個就沒見到燕青,方才回書肆也不見她的人影。
“是啊。”
“怎會……”
“四弟沒告訴你,燕青就是将你們綁走的主嫌嗎?他可是大鄒的武身太監。”慕君賢幹脆說清,省得她想破頭。
“嗄?怎麽他也是個男人?”這世道是怎麽了,男人一個個比尋常姑娘還要嬌媚豔麗。
她話一出口,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也?難不成豔兒的秘密被你發現了?”慕君賢笑問。
“嗯。”她不會告訴他們,她是不小心撞見他出浴才發現。
“那你就知道所謂的七郎傳說,是咱們在笑鬧四弟的。”慕君賢哈哈笑着。
“當年他買下豔兒初夜,卻反被豔兒吓得不敢動彈,而為救豔兒,他只好在房裏陪他窩了一整晚,後來他滿臉倦意離開,花樓裏便傳出他七郎傳說,想當然耳,是豔兒拿來掩飾性別的謠言,為護豔兒,四弟只好認了。”
齊千裏聽着,不禁跟着大笑,就連慕君恩也難得露出笑意,唯有染梅想笑也笑不出來。
“為何四爺這般好,卻有人老是要苦苦相逼?”她啞聲低喃。
“唉,這世道不就是如此,山高風強。”
染梅自然明白這道理,但就是吞不下這口氣。她突地走到齊千裏面前,雙膝跪下。“王爺,奴婢懇求王爺帶奴婢去見四爺一面。”
“你……”齊千裏面有難色。
“奴婢保證不會耽擱太久,奴婢只是想知道四爺是否安好。”要是牢裏有人對他動私刑,該怎麽辦?她得要親眼看看他,她才能安心。
“這……”齊千裏以眼神向另外兩人求救。
“奴婢給王爺磕頭。”
齊千裏趕忙将她拉起。
“本王答應、本王答應你便是,別這般折騰本王。”齊千裏沒好氣地道,瞪向兩個來不及給他意見的慕家人,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黑暗的大牢,唯獨深處有一點亮光,燭火随着抽動的鞭子搖曳,陣陣鞭打聲在大牢裏不斷地回蕩,教人膽戰心驚。
半晌,聲歇。
“慕君澤,現在跪着求本王,本王還可以留你全屍。”開口的人正是齊千洋,他氣息微亂,将鞭子丢給了獄卒。
慕君澤雙手被縛,鮮血早染紅了一身白衣,他虛弱地貼在牆上,半晌唇角掀了掀,“這麽快就喘了,王爺有些體虛吶。”
“本王看你還能耍多久的嘴皮子。”齊千洋再取回鞭子,徐步來到他面前。
“誰要你老是站錯邊,本王好心邀約你賞花,你倒是把邀帖随手丢了,如此視本王為無物,本王也只能說是你天生命賤,合該落得此下場。”
慕君澤用力勾起唇角。“王爺真是小鼻子小眼睛,我不過是不小心弄丢了帖子,王爺就這般報複,是說,我還以為王爺是記恨茶會上和十一皇子……”
“住口、住口!給本王住口!”他揮着鞭子,抽得震天價響。
一想起茶會那晚,他就一肚子火,那花娘一進房,他就無端失了魂,待他清醒時,就見老三鐵青着臉瞪着衣衫不整的他和十一……這事還被告到父皇面前,存心教他難堪,讓父皇嫌惡他!
慕君澤咬着牙,硬是不發出半點痛哼。“銷魂嗎,王爺?”
“本王要殺了你!”鞭子抽得不過瘾,堵不了他那張嘴,齊千洋氣得沖上前去掐住他的喉頭。
獄卒見狀,趕忙阻止,就怕慕君澤真出了事,自己難對上面交代。
幾乎同時,外頭傳來腳步聲,伴随低喊。“王爺。”
齊千洋盛怒中瞪去,見是刑部員外郎,眉頭微皺地問:“有事?”
“回王爺的話,敦親王帶人要探視慕君澤,尚書大人要下官詢問王爺之意。”
“喔?”齊千洋聞言,笑得邪冷,睨向慕君澤。“慕君澤,有人來探視你了,你說,你最心疼的女人會不會來?”
神色始終未變的慕君澤突地擰起眉。“齊千洋!”
“本王名諱是你能喚的?!”齊千洋擡腿踹了他一腳,臨走時吩咐,“松開他的雙手。”
“是!”
雙手一松,慕君澤如爛泥般地摔落在地,他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意識逐漸模糊,不,別來,千萬別來……誰都別來……
刑部大牢位在皇宮刑部辦事處的後方,緊鄰着其他五部的辦事處,到處可見宮中禁衛巡邏,守備森嚴。
齊千裏和慕君恩帶着身着男裝的染梅進宮,齊千裏在刑部的辦事處等了又等,終于取得一只令牌,立刻領着染梅進大牢。
時值七月盛夏,然拾階而下,竟感覺一陣陰冷的風襲來,教染梅微皺起眉。就着手中風燈的光,依稀可見遠方是條暗得不見五指的通道。
齊千裏走在前頭,突地察覺不對勁,“來人!”
慕君恩反應奇快,立刻将染梅護在身後。
一陣天旋地轉,染梅還未搞清楚狀況便聽見刀劍互擊的聲響,風燈前頭,幾抹影子迅速移動着。
慕君恩抽劍應敵。
在刀光劍影之中,她只能躲好,省得拖累他人,配合地被扯來扯去,直到一道猛勁将她扯入懷。
“三爺?”染梅驚詫的問。
“快追!”慕君恩暴咆着。
尾随在後的侍衛立刻急追而去。
慕君恩拉着染梅,問着齊千裏,“王爺,不要緊吧?”
“沒事。”齊千裏甩着手上的長劍,看向遠方。“先去看看七郎。”
風燈映亮地上的血跡,教染梅一顆心揪得死緊。這宮中守備森嚴,為何還會有剌客?如果有人要四爺的命,那不是……
“王爺?!”
不遠處傳來慕君澤的聲音,教染梅的心略略一放,急步跟上齊千裏,就見慕君澤被關在鐵栅欄後頭。
“四爺……”淚水盈眶,幾乎模糊了他的身影。
慕君澤微愕。“染梅,你怎會在此?!”他微惱地瞪向齊千裏和慕君恩。“王爺,你怎會……難道王爺不知道此刻前來探監,就算遇到埋伏,也會被栽贓成是你們劫獄!”
這和他們說的不同,他特地将染梅安置在歡喜樓,派了數十個護院,一來是當他出事時,她不會被牽扯進來;二來是有人欲劫她時,至少有人可以護着她。
他深信,大鄒的兵馬肯定還躲在暗處,等着抓拿她,否則他沒必要特地要她留在歡喜樓。王爺明知他的安排,卻還帶她來刑部大牢,這是要他如何不惱。
而剛才,瞧那陣仗就知道是來劫甚至是殺染梅的,是廉親王布的局……要是廉親王趁隙揭露她的身份,把所有罪行栽贓給他……那他特地入獄,豈不是一點意義皆無。
齊千裏微揚着眉。“七郎,看在你人在牢中,本王可以不計較你的無禮,但本王告訴你,是你的丫鬟堅持來看你,還不惜向本王磕頭。”
慕君澤微愕,看向淚如雨下的染梅,探手輕撫她紅腫的額。“你這傻瓜……”
染梅淚眼婆娑,瞥見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四爺,你受傷了,他們刑求你?!”
“不礙事。”
“怎可能不礙事。”她噙着濃濃鼻音說,緊抓着他的手。“四爺,他們故意栽贓你,甚至未審先刑,這根本就于法不合!”
她想要穿過這冰冷的鐵栅到他的身邊,分擔他的痛。
“我沒事,你別擔心。”不舍地抹去她的淚,他低聲道:“趕快跟三哥回慕府,千萬別踏出一步。”
染梅自是懂得他的用意,可是此時此刻她豈在乎那些。
“四爺,有沒有什麽是我幫得上忙的?”她緊抓住他的手。她什麽都不會,但是只要跟她說,她什麽都願意做,只求換回他的自由身。
“你……”
方才去追刺客的侍衛回頭在齊千裏耳邊低聲禀報,只見齊千裏神情一凜。“全都死了?”
慕君澤聞言,急聲道:“王爺、三哥,快帶着染梅離開,方才的騷動會引來上頭的看守校尉,要是他們也遭收買,就連你們也會被栽贓罪名。”
輕則說是劫獄,重則可說成勾結外族,謀逆!
“四爺。”染梅緊抓住他的手,想起剛剛的險境,好怕她要是離開,再有刺客來,他該怎麽辦?
“快走。”慕君澤催促着,聽着上頭傳來呼叫聲,他握了握她的手保證。“我會沒事的。”
“四爺,當初我要離開家時,我爹也是這麽說的,”她不舍地抓住他,讓他的大手貼着她的頰。“可是我一轉身,就是陰陽兩隔,四爺,我怕……”
她多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竟連盡棉薄之力都做不到。
慕君澤動容地看着她,“我不會有事,等我。”
“嗯,四爺可知道我爹在送我走時只對我說一句話,他說要我無論如何留下子嗣,當時我并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可如今我懂了,”爹是要她活着,無論遇到任何困境都得活下去。“四爺,等你回來,咱們生一窩的孩子吵翻天,好不?”
“這有什麽問題呢?”
他定定地注視她半晌,一使眼色,慕君恩随即扯開她的手,染梅被拉着往前跑,人卻不住地往後看,黑暗之中,再也不見他的身影,好怕,這是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