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顧右盼,極度懷疑地敲響了203的房門,樓道上方的蛛網內牢牢粘着一只飛蟲,牆面斑駁不全,脫落了不少碎屑,并且空氣中泛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如果不是衛窈親手寫下的地址,我怎麽不敢相信這裏就是南卿的住所,我仔細回憶她上次在百樂門的穿着打扮,雖不是富貴人家,卻也不至于落魄清貧至此。
敲牆了房門沒有多久,門就被裏面的人“吱呀——”一聲推開,南卿立于門後,身材高挑,好像化了素雅的淡妝,但光線實在太暗,我看不真切,她笑吟吟地看着我們,臉上沒有絲毫意外:“請進,正好我做了晚飯,不介意的話一起用吧。”
這個開場白在我的預料之外,我和林諒對視一眼,他點點頭。
在飯桌上聊天聊往事,氣氛一定會輕松很吧……我客套地與她問候了兩句,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內,大致打量了一番。
小。
這間屋子勉強只夠一個人住,與我在柏林租的小公寓不分上下,但她的家很滿,每一個角落都被充分利用,顯得更小,卻很溫馨,鞋櫃上有一瓶插花,顏色搭配得很舒服,幹淨利落,牆上挂着一副很有年代感的黑白照片,主角是一男一女,男人長相并不突出,腦後蓄着滿清的長辮,穿着一身老舊的馬褂,女人梳着旗頭,模樣很大氣,笑起來的樣子很有賢妻良母的風範,眉眼間倒是與南卿有幾分相似。
這張照片在我眼前匆匆一晃,很快就過去了,南卿引着我們來到餐桌前,有些抱歉地開口:“我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過來,所以只準備了你的餐具,稍等一下,我去隔壁再借一副。”
話畢,她對林諒笑了笑,轉身出了屋子。
白米飯,茭白絲炒蛋,豆腐鲫魚,青菜魚圓湯,雖然都是家常菜,但色香俱全,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但我們的關注點卻并不在此。
林諒在我身後喃喃自語:“沒落的貴族後代……”
我從餐桌邊的窗戶往下看了看,正好對着這棟樓的門口,誰進誰出一目了然:“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什麽她談吐高雅,至于穿着什麽的,女人為了外在是你無法想象的,沒有問題。”
他啼笑皆非,叮囑:“我不知道你們互相這麽了解對方,但是衛窈介紹的人,還是仔細看看吧。”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是一對歡喜冤家呢。”我挑眉,将手從他面前晃過,在燈光之下,戒指閃閃發亮。
“呀——好別致的戒指,羅小姐,你們快要結婚了吧。”南卿不知何時回來了,站在我們身後,笑着問道。
我這才記起從進門後,他們二人還沒有認識,便将林諒介紹給她:“林諒,我的未婚夫,南卿,我朋友。”
她別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有過一面之緣,上次在百樂門幫衛小姐解圍的那位先生,原來你們才是一對。”
她放下手中碗筷,招呼我們:“別拘束,快坐下吃飯吧。”
冬天的夜晚總是很快降臨,月亮悄悄躲進雲後,寒風與小雪在窗外呼嘯飄零,昏黃的燈光在起霧的窗上形成一團綽綽約約的光。
但我們飯桌上的氣氛卻異常融洽。
“南卿姐,你對建築這麽感興趣,為什麽當時不選擇這個專業呢?我有預感,如果你深入學習下去的話,一定會成為建築業的翹楚。”
“我覺得興趣當作工作的話,實在是太痛苦了,我并不想有束縛感,所以還是在空閑的時候看看關于建築的書,更有意思。”
“阿檸,魚刺挑出來了,涼了會腥。”
“南卿姐,原來你和容先生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後來竟然在醫院偶遇,這就叫緣分啊。”
“幾年前我在報紙上看到過林先生,不敢相信幾年後我們就坐在一起,這也是命運呀。”
“阿檸,青菜湯很好喝,我給你盛一碗。”
我們聊到了興頭上,随口一提:“那篇文章其實我也讀過,還是章先生的文筆,那個時候你們就認識了嗎?”
她點頭:“我與章先生認識最早,還是他将衛小姐和沈小姐引薦給我認識的。”
“難怪上次我去拜訪章先生,他語氣之間與你顯得非常熟絡。”我假裝恍然大悟,開始随口胡謅,“聽章先生說,青幫在百樂門鬧事的那天,你也在現場,那時我們就該認識一下,白白晚了三年時間。”
“那件事,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心有餘悸。”南卿的笑容頓時有些暗淡,“當時我在三樓的包間裏,正等着人,突然聽到騷動聲,立刻就有一群人強闖進大廳,不由分說就有兩撥人打在了一起,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聽到一聲槍響,随即樓下大廳就發生了槍戰。”
飛濺的鮮血,驚恐的面容,刺耳的尖叫,伴随着硝煙的氣息,争先恐後地襲入我的腦海,我搖了搖頭,想把這段絕望的記憶重新封存取來,卻無果。
我苦笑:“最後還是巡捕趕來才控制住了這場沖突,根據調查結果,共有七個人喪生,除卻兩個青幫小弟,有五個是被無辜波及的,另外還有數人受傷。”
“是……他們都是送到我任職的醫院搶救,卻不治身亡。”南卿的眼眸閃了閃,欲言又止。
“南卿姐,你還記得什麽事嗎?我們其實都是被牽連進去的,真是太不走運了。”
“不,我只是現在還很害怕,不能回想當時的場面。”她抿了抿唇,自嘲,“我作為護士,卻只能看着醫生們束手無策,看着他們無力回天,我當時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的眼中浮現出星星淚光:“我想幫更多人,所以選擇了學醫,但是我只能當一個護士,不能幫病人減輕痛苦,更無法妙手回春,我時刻在想,是不是我付出的還不夠,所以才一直看不到希望。”
我和林諒選擇了緘默,事實上,我們根本無言以對。
因為我們做的,遠遠不及南卿,她可以義無反顧地選擇醫學這條路救人,我們卻花了更多時間逃避。
悲哀至此,我臉上火辣辣的疼,是難堪。
南卿抹了抹眼睛:“我失态了,實在抱歉,剛剛的話請你們別放在心上。”
“不,我很敬佩你所做的一切。”我真摯地說,“正是因為有你們這一群還不願放棄的人,我才看到希望,我相信你們未來還可以救下更多人,并且包括我們的國家。”
南卿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眼中像投入一顆小石子,泛起波瀾,卻轉瞬即逝,片刻,她笑了,很釋然:“希望我們都能等到那一天,沒有戰亂,沒有病痛。”
那一天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到來,沒有人知道,但我們內心無比期盼着,并且堅信一定會有那麽一天,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我們的國家會結束動亂,強大而繁盛。
林諒神色恍然,緊緊按着右手手臂,我順着他的目光,心髒突然收緊,抽痛,我慢慢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沒有說話。
頭頂的燈光閃了閃,猝不及防地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借助窗外昏暗的路燈才勉強看到人影,我們三人愣了愣,南卿懊惱的聲音響起:“一定是燈泡壞了,早些時候就不對勁了。”
她摸索着起身,卻不留意被腳下的椅子絆了一跤,低低叫了一聲。
我去看她傷得重不重,卻被攔下,轉念一想她本來就是護士,處理傷口自然比我這個外行專業,又看了看外面有些暗沉的天色,說道:“南卿姐,我們去附近的雜貨鋪裏買一些燈泡回來替換吧,不然一夜沒有電燈,你又傷了,很不方便。”
一出門,林諒就抽了口冷氣,将手塞進兜裏,我本來就穿的保暖,又扯了他的圍巾戴脖子上,原本是為了遮擋,豈料晚上氣溫驟降又多了一個作用。
樓道內的燈泡接觸不良的閃爍不止,像是刻意制造恐怖氣氛,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冰涼的注視我們。
我死死拉住林諒的胳膊,遲疑道:“南卿一個人住在這裏,我開始敬佩她了。”
“阿檸……你抖得好厲害。”
一出樓道,我立刻松開手,稍稍回想了來時路過雜貨鋪的方向,領着林諒拐出了胡同。
二樓原本黑暗的屋子突然亮起燈光,女人婀娜的身影映在窗簾上,一個男人走過來,擁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設定南卿的身份是滿族親王的分支後代
後面的人物形象會更加豐富
三年前的百樂門血案貫穿全文
這其實是一個戀(查)愛(案)故事
民國時期的柯南體質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