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城
醫院的生活安逸又平靜。
如果不是處處透露的違和詭異,田師莺幾乎要忘卻自己身處怪異世界的事實了。
姐弟倆康複以後,他們回到了王家小房子。
田師莺幫他們打掃屋子,回身叫兩人的時候,猛然發覺不對勁:“我怎麽感覺,你們好像老了不少?”
不,不是感覺,是真的!
王秀蘭原本有幾條淺淺皺紋的眼角此時明顯皺紋加深變多,王衛國面部比先前更凹陷深邃了點。
算算認識兩人的時間,也不過八九天,怎麽會這樣?難道說受傷住院損耗元氣?
“傻孩子,人當然會變老。”王秀蘭被她逗笑了,摸摸自己的臉頰,“咱們次生人壽命不過六個月左右,比不得原生人,變老很正常啊。倒是你,你只是個孩子,都還沒長大成人呢,當然不顯。”
田師莺忽然覺得,自己當初誤打誤撞用“孩子”的身份有多幸運。
否則只怕早就拆穿了。
“次生人只有六個月,原生人呢,能活多久?”
“原生人是咱們的一倍。”大概因為父母早逝,從小照顧弟弟的原因,王秀蘭對待孩子十分耐心。
田師莺不由得聯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那神呢,神活了多久?”
“神啊,在咱們迷霧城的歷史中,神一直都在。”
邊兒上一直聆聽的王衛國此時插嘴:“但是最近有些研究歷史和地理志的研究員說,除了我們之外,這片大地上似乎還存在過其他已經毀滅的文明,我們的神是否存在于那些文明,是未知的。”
“胡亂說些什麽!”王秀蘭瞪了弟弟一眼,顯然不同意他的話。
姐弟兩人雖然都是新生派身份,可田師莺觀察覺得,王秀蘭才是實打實的新生派堅定守衛者,王衛國的想法似乎更傾向于幽靈派一點。
三人正聊着天。
冷不丁從牆角縫隙裏鑽出些黑乎乎的影子,一跳一跳來到他們面前,還不等三人驚愕于這是什麽玩意兒,跳跳影子立即左右抓住田師莺便要将她拖走。
“救命!救命!”田師莺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可怕的場面,奮力掙紮。
巨大的呼救聲讓兩姐弟反應過來,連忙攻擊跳跳影子,試圖把她奪回來。
然而跳跳影子不僅可以實體化抓人,也可以虛化使得無法觸碰,一時之間根本奈何不得。
“打那幾個抓她的!”電光石火之間王秀蘭給出辦法,兩人便努力靠近抓她的那幾只,至于其他跳跳影子的幹擾只做反應不主動出手。
“秀蘭!衛國!”
左鄰右舍聽見打鬥狂拍他們家的門,見裏面只有聲響沒人開門,有的去執政廳報案有的則仗義翻牆來援助。
随着他們将門打開,鄰居們紛紛湧入,看見屋子裏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大跳,雖然畏懼,可大家人多勢衆,于是一起沖上去“打妖怪”。
跳跳影子們見無法搶走田師莺,全都鑽進牆角縫隙消失不見了。
大家夥兒總算松了口氣,擦擦額頭累的熱汗和驚吓的冷汗,詢問他倆:“那是什麽鬼東西,你們家怎麽會有這麽邪乎的玩意兒?”
姐弟倆同樣不知,只能搖頭:“誰知道哪裏跑出來的,突然從牆角鑽出來,上來就抓人,我們也沒明白怎麽回事。”
至于說田師莺,她還只是個“孩子”,就更別指望她清楚原委了。
等執政廳的人來了之後,鄰居們紛紛離開,姐弟倆都是執政廳公職員,上門的出法人員裏很多都是老熟人。
三人跟着出法人來到執政廳登記,口中說出的信息讓記錄員都沒辦法下筆。
可記錄員跟王家姐弟是熟人,知道這倆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撒謊,只能硬着頭皮記。
這份離奇的案件被送至執行組組長手中、又被深覺荒誕無法下手的執行組組長,帶着去詢問檔案庫經驗豐富的老職員。
終于收獲了點情報。
檔案庫的老職員是個原生人,已經活了一年3個月了,超出平均年齡許多,可謂長壽,之前因為到了年齡下崗,後來重新被返聘。
“小李,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趕緊往上頭報。”老職員壓低嗓音告誡組長,“你們年輕人吶,只知道有叛軍,但不知道叛軍的首領其實壓根不是人,這些黑影就是它的爪牙。”
李組長聽得驚駭。
他生平頭一次知道如此詭異的事情,且真實地出現在自己世界裏。
田師莺三人被分開關進了不同的問詢室。
基礎情況都已經記錄完了,卻還沒打算讓他們離開。正當田師莺昏昏欲睡之際,緊閉的問詢室大門打開,一前一後進來兩個身影。
後邊的是執行組李組長,王秀蘭給她偷偷介紹過。
至于前面這個……
“小姑娘你好,我姓趙,叫趙建忠,是西城執政廳執行部門的部長,之所以請你留在這裏,是些問題還想向你了解。”
趙建忠是個新生派,穿着中山裝制服,胸口挂着更高等級的金紅色小徽章,胖胖的臉蛋祥和。
“那些黑影為什麽要抓你,你知道嗎?”
田師莺誠實搖頭:“不知道。”
趙部長笑眯眯:“那你能猜到原因嗎?”
“……”這下田師莺沉默了。
其實剛才她就一直在猜想,黑影們只抓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可到底是哪裏暴露她又抓不到具體思緒。
之前執行人員問詢的時候,只反複問了前一句,田師莺自然老實回答,而這個狡猾的老頭上來就不按常理出牌。
“不清楚。”雖然田師莺最後還是這麽回答,可一瞬間的卡頓已然讓趙部長看出問題。
“看來小姑娘是不想告訴我。”
趙部長繼續道:“王家兩姐弟說,你是他們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來的,是個很多常識道理都不懂的孩子——我怎麽覺得,你只是在常識上欠缺,道理上一點都不糊塗呢。”
他笑盯着田師莺,銳利的目光猶如利劍:“以前也有許多成年人假裝孩童的案例,你,真是個孩子嗎?”
“……”田師莺無法作答。
“……”門口處的李組長神情高度緊繃起來。
趙部長并沒有揪着這點不放,反而忽然換了個話題:“聽說你們前幾天被人販子鎖在箱子裏,在大街上吹了一晚上的大風,第二天王家姐弟都重傷進了醫院,只有你沒事?”
“……”
“我們來做個測驗吧。”趙部長轉頭對李組長吩咐,“你去拿一壺水過來。”
“啊?”水一般用在酷刑犯身上,部長讓自己拿水幹嘛?李組長剛要詢問,對上趙部長恨鐵不成鋼的雙眼,乖乖閉上嘴去拿了。
田師莺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
她清楚記得王秀蘭說過,執政廳內有和人販子勾結的叛軍,她分不清這個趙部長是好是壞,只能什麽都不說。
水被帶過來了。
趙部長示意李組長按住田師莺,後者雖然依舊不理解,只是以往聽從的慣性讓他領命執行,心裏卻嘀咕。
趙部長怎麽突然變态了,居然這麽過分用水淋一個小姑娘!關鍵人家還是案件受害者!
可很快他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那些滴在小姑娘皮膚上的水不僅沒有洞穿腐蝕,反而順着手臂滑下去。于是趙部長放心地澆下去,水柱嘩啦啦傾瀉濺落在地上,李組長連忙驚懼地跳腳遠離。
而事件中心的田師莺毫發無傷。
“怎麽、怎麽可能?”李組長目瞪口呆,三觀都被颠覆了。
“你果然不是人。”趙部長感慨的同時,亦無法抹去心底的驚訝。縱然已在預料之中,親眼目睹的時候仍覺奇異。
聽見這話的田師莺一時間哭笑不得。
“不是人的是你們。”她笑道。
“這話怎麽說?”抓住信息的趙部長當即追問。
田師莺本來就因為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而郁悶,短短幾天還經歷了好幾波被人販子裝箱。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個怪誕恐怖的地方,天天面對這些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情,壓抑的情緒早已如臨爆的核彈。
“真正不是人的,是你們!”
她從座椅上站起來,踩過地上那灘水,和趙部長面對面:“你們這裏就是個荒誕虛假的世界,什麽原生人次生人,你們覺得我奇怪,在我眼裏,你們才是奇怪的怪物!”
趙部長被她振聾發聩的聲音驚呆。
身後的李組長同樣驚呆了。
很快趙部長反應過來,對李組長道:“你先出去,在門外守着,不準其他人進來。”
意識到事情重要性的李組長連忙答應,出去将門關上後,自己偷偷附耳傾聽。
趙部長看了看門板,道:“你說我們的世界荒誕虛假,那你來自什麽世界?”
見田師莺只是冷冷盯着自己不作答,趙部長清楚她并不信任自己,嘆口氣,“你應該知道我們迷霧城有三個派別,分別是舊生派、新生派和幽靈派。其中幽靈派最為隐蔽神秘,他們追求打開第二世界的禁忌之門,并為此一直努力着,你來自第二世界是嗎?”
田師莺仍舊不回答。
趙部長又問她:“你想知道為什麽會有這三個派別的存在嗎?或者,你想見一見,我們的神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