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城
見——神?
田師莺腦海中當即浮現出食堂和醫院聳立的那些巨大的無臉雕塑。
她驚訝地看着趙部長,完全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
“很難理解嗎?”趙部長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笑:“因為我就是一個幽靈派啊。”
“啊?”這回田師莺終于開口了,目光在他新生派的制服上來回逡巡。
趙部長笑眯眯:“幽靈派因為研究禁忌之門被其他兩派排擠,所以不得不隐藏起自己,但我們和其他兩派一樣,随着神明的誕生而誕生,深深紮根于迷霧城。我們是不可摧毀的。”
還沒等田師莺仔細解析他的話,趙部長繼續講道。
“其他兩派人一直認為我們所說的禁忌之門是編纂來蠱惑人心的故事,其實并不是。禁忌之門是真實的,門外連通着的第二世界就是神明原始的國度。祂從第二世界來到這裏,創造了迷霧城。”
被震撼的田師莺滿眼錯愕。
“你說,你們的神來自第二世界?”如果祂的第二世界就是自己的世界,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見到他們的神,自己或許就可以回去了?
下一秒田師莺遏制住了內心的激動,因為她發現了漏洞。
不可能,她那個世界的人縱然能力超群地創造出了飛機大炮天眼核彈,但不可能創造生命,這已經不屬于科技範疇,而是魔法和詭異了。
趙部長觀察着她複雜的神色變換,繼續加碼。
“你目前所見到的迷霧城世界,其實對我們幽靈派而言是落後的。很多百姓夜間無法照明,螢石只在富貴者間使用;傳輸信息仍舊是送信,低效且耗費人力;交通工具多為推車,緩慢且笨拙……
可我們幽靈派不一樣,我們使用電燈、使用電報和電話,如果不是環境限制,我們甚至能造出火車,這才是真正的幽靈派。我們致力于打開禁忌之門,把神送還到祂原始的國度。”
田師莺愣愣聽着,“為什麽?”
她十分疑惑:“你們吃飯治病都需要神,把神送走,你們還能活嗎?”
趙部長微微一笑,聲音輕如漂浮的雲,帶着悲哀的嘆息:“當然活不成,整個迷霧世界所有人都活不成。可是怎麽辦呢,神創造了我們世世代代,如今祂自己也生病了,再不回歸祂的國度,神就會隕落。到時候,迷霧城一樣要毀滅。”
門外驟然傳來摔倒的聲音,似乎有人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趙部長瞥了一眼,沒理會。
一剎那電光石火間,田師莺想到了抓自己的跳跳黑影,驚呼出聲:“那些黑影?”
“叛軍啊。”趙部長顯然知道的很多,而且不介意告訴她:“迷霧城雖然是神明創造的,但從始至終都有另外一股詭異勢力,它們腐蝕拉攏勾結官員作為保護傘,據說它們的首領同樣不是人,黑影就是它的手下。
盡管叛軍不服從神的統治,卻沒有什麽高調舉動,一直以來都十分隐蔽,幾乎不為普通百姓所知。黑影無緣無故抓你,想必從什麽渠道知道了你的身份。”
趙部長顯得極盡坦誠:“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之所以告訴你這麽多,是因為我需要你作為打通禁忌之門的鑰匙去見一見神。
如果你還有什麽疑惑,或許祂會為你解答。
另外,如果你同意的話,最好把之前可能露出破綻的地方都告訴我,這樣我好幫你分析分析,到底是在什麽地方、跟誰洩露了秘密。”
–
田師莺被帶到了一間單獨的拘留室。
鐵栅欄的門和結實的大鎖,裏面除了一條板凳外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趙部長有要事外出,你這兩天得待在這裏,不過你放心,我會一直在門外守着。”他小聲道:“這是部長專門吩咐的,怕那些黑影再來動手,沒有什麽地方比執政廳更安全了。”
李組長手上的案子已經暫時移交,這段時間裏,保護田師莺就是最重要的任務。
他拿了床褥子被子過來,又帶來一尊放于木匣中的小小神像,解釋道。
“部長及以上級別都有分配專屬的神明小像,這是趙部長借給咱們的,你先吃點飯吧。”
按常理執政廳關押的人只能由原生人執法員“喂飯”——即先從神明那裏吸收,而後以自身為中轉儲存,将稀釋過的能量傳輸給他們。
頂多保證不死,至于滿飽那是不可能的。
經過審查部審判之後,要麽釋放要麽轉移至看守所和監獄,後兩個地方自有其他規矩。
看見李組長手中的小神像,其他室內犯人們躁動起來,猛拍栅欄:“為什麽只給她不給我們,你們執政廳不公平!”
李組長怒斥:“你們幾個尋釁滋事還敢在我這兒嚷嚷,統統閉嘴。”
其他執法員紛紛拿着法棍過來,那幾個人只能老實坐回椅子上,憤憤不平地看着這邊。
執法員們對李組長拿褥子抱被子的行為只當看不見,畢竟特殊任務他們也大都執行過。
田師莺倒是好說話的很,沒有任何抱怨,坐到板凳上就着小像吸食,吃飽之後仍舊一言不發兀自發呆。
李組長把小神像送回去,再過來的時候還給她帶了點解悶的小玩具。
有魯班鎖、九連環這樣的熟悉玩意兒,也有沒見過的奇怪東西。她玩,李組長在栅欄外頭看,肚子裏有千言萬語,只能憋在心中。
他到現在都還無比震驚。
這個看上去正正常常的姑娘,居然壓根不是人。
叛軍裏不但有勾結官員的內奸,還有聽從指令的怪誕影子。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神居然生病了,一旦神明隕落,整個迷霧城都會毀滅。
太可怕了。
趙部長說她很可能是拯救神的唯一契機,要他務必全力保護,而他自己則前往其他相熟的執政官處尋求幫助。
如今各個派別角力,神的旁邊有許多監控的眼睛,想見神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尤其帶一個陌生人。
兩天後。
李組長和田師莺萬萬沒想到,等來的不是回歸的趙部長,而是一個紮着雙麻花辮圓圓臉蛋的女孩。
“楊姑娘?”田師莺詫異。
“又見面了。”這次楊姑娘手裏沒有挎籃子,她穿着中山裝制服,胸口別着執政廳的徽章,身後還跟着幾個執法員。
楊姑娘将一張蓋有公印的執法單亮在李組長面前,往日溫柔的面容滿是冰冷強硬:“從現在開始這個人由監督部接手,你們執法部可以走了。”
李組長驚怒萬分。
他當然知道這些人來者不善,可執法單上面蓋的是整個西城執政廳總廳長印。難道廳長竟然也被腐蝕了?
“趙部長還沒回來,我不能讓你們帶走她。”李組長捏緊了拳頭咬牙堅持。
楊姑娘刀鋒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怎麽,趙部長連總廳長的命令都要違背?”她的聲音壓低了下去:“而且你的趙部長只怕再也回不來了。”
“什麽!”李組長瞬間失控,趙部長于他如親人如師長,沖過去就要揪住她的衣領:“你把趙部長怎麽了!”
楊姑娘身後的執法員上來牢牢拽住他,拘留室內原本巡邏的兩個執法員左右環顧,不知所措,一聲不敢坑。
都是上司,而且楊監督長拿着總廳長的單子,他們哪敢動。
退後及時躲開的楊姑娘撣撣衣服上的灰塵,“趙部長涉嫌販賣人口已被押至總廳長處問詢,你也是此次審查名單上的人,等會兒審查部的人就會來。”
她掃視遠處偷偷摸摸往這邊看的兩個執法員,那兩人趕緊識趣兒地再遠離了些。
楊姑娘微微一笑,俯身在李組長耳邊,聲若蚊吶:“你既然被派來看管她,想必知道的東西不少,不妨告訴你,神需要藥,你的趙部長已經被制作成藥,供神吞服了。”
李組長停止了掙紮,望着她難以置信。
楊姑娘起身,示意左右堵住他的嘴:“不用急,下一個就是你。”
就在他們打開鐵門将田師莺帶出來的時候,拘留室又闖進來一批人。李組長眼睛頓時亮起,他認識這些人,為首是東城的監督長和執行部長!
“不好意思,人你們不能帶走。”
東城監督長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執行部長則魁梧冷厲。
楊姑娘自然同樣認識,原本十拿九穩的鎮定表情有了些破裂,“你們東城什麽時候手這麽長,來管我們的事?”
其實她真正擔心的是,明明趙建忠已經被攔截制成了藥,這些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誰給他們傳遞的消息?
“你是不是在想,分明趙建忠已經被你們抓了,我們從何處來?”
東城監督長錢紅亮開門見山:“趙部長如果不以自己為誘餌,怎麽把你們這些潛藏的毒蟲釣出來?他明知道你們這些叛軍心狠手辣,還是主動以身犯險!”
楊姑娘頃刻便明白了。
好個趙建忠,一石二鳥,既能吸引注意力從暗處傳遞消息,又能讓他們主動現身。
“趙部長的信件各城總廳長都收到了,他們現在全在神明那裏,神明已經知道今天會面見一個人,楊玲,你還要阻攔嗎?”
片刻沉默之後,楊姑娘示意手下放開李組長和田師莺。
兩人跟着東城執法員離開,在将要消失在走廊那頭的時候,身後傳來楊玲的聲音。
“我不是叛軍。”
田師莺回頭,看見她猙獰扭曲的面龐寫滿了痛苦和哀傷:“我從未背叛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