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城

三人終于被解救出來。

重見天光的那一刻，她聽見許多人倒抽氣的聲音。順着這些人的注視看過去，震驚發現姐弟倆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皺巴如被攥過的紙，甚至開裂露出其中紅彤彤的肉。

照常不見一滴血。

此時街上的風還在繼續，只是相較于昨天晚上小了很多。她又發現所有人腰間都挂着大塊石頭，石頭上畫着古怪的圖騰。

“咦，你怎麽沒事？”熟悉的女聲響起，是當時在箱子裏聽到的那個聲音。

那是個圓圓臉蛋、面龐有點健康黃黑的女孩，穿着及膝長裙，脖子兩邊各紮着一條麻花辮，用紅繩纏住發尾，打了個小小蝴蝶結。

她額頭長着一抹紅印，顯然是個神造的原生人，手中挎了個籃子，用布蓋着，看不清裏面裝了什麽。

女孩左右各有軍便裝的人，似護衛般神色警戒且鋒利，每個人額頭均有印記。

她的疑惑聲引得大家又把目光轉到田師莺身上。

田師莺的皮膚頂多被吹得皲紅，卻沒有一處開裂，更別說誇張地露出裏面的肉來，相比較另外兩人，安全到都顯得有那麽點突兀了。

好在女孩并未執着問詢，注意力重點在受傷者情況上面，連忙讓左右人攙扶着幾近昏迷的姐弟倆去附近的醫院。

田師莺緊緊跟上。

果不其然，醫院和食堂一樣奇怪，都伫立着巨大的神明雕塑，交了票進來之後才發現不同。

相較于食堂這裏的保護措施明顯更多，比如建立了一間又一間開窗的小房，每個房屋各有床鋪，而且來往的醫生多是原生人。

白大褂醫生帶領人們将姐弟倆放在床鋪上，拉上窗簾各自檢查，先确定了傷勢情況。

“還好，只是被大風天吹的有些皮肉裂開了，治療一周差不多就會康複。”她從窗簾後面出來，告知在門外等待的圓臉女孩。

圓臉女孩松了口氣，又道：“請您給這位姑娘也檢查一下吧，他們都是一起的同伴，很可能也受傷了。”

女醫生的視線落在田師莺身上，還沒開口，田師莺趕緊拒絕：“不用了，我皮厚沒事，醫生治療他們兩個就行了。”

對方見她看上去确實沒什麽大礙，不像強撐的樣子，于是點點頭：“治療室要求，治療期間家屬不得入內，你們可以隔着門上的玻璃看。”

于是田師莺和圓臉女孩等候在外面。

透過玻璃，田師莺看見醫生站在開窗口，一條條粗大的氣體觸手般從外面雕塑上蔓延過來，扭動着鑽進她的身體，吸收了片刻之後的醫生來到床鋪邊伸出手，方才那些中轉的氣體以她為媒介，争先恐後主動鑽進姐弟倆體內。

瞪大眼睛的田師莺親眼目睹他們開裂的皮肉自動黏合起來，皮膚表層的褶皺一寸寸拉展。

不過被治療的只有一部分，還有更多部分需要漫長修複。

這似乎極其耗費精力，走出門的醫生面色發白，她應當是認識圓臉女孩，态度頗為敬重：“楊姑娘，病人的傷勢需要慢慢恢複，放心交給我們吧。”

“麻煩高醫生了。”

圓臉女孩轉向田師莺：“你的家人已經沒事了，要不要跟我說說你們為什麽會被鎖在箱子裏？是不是遇到壞人了？”

高醫生對此見怪不怪，告別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為了讓田師莺更信任自己，圓臉女孩楊姑娘介紹自己的身份：“我是西城執政廳監督長，維護城市治安、保護每一位民衆是我的職責之一，只不過我今天請假外出，所以沒穿正常的工作服。”

田師莺十分詫異，看她穿着長裙挎籃子的模樣還以為只是普通人。雖然不知道“監督長”是啥，但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

“是這樣的……”她把自己被老太婆拐騙、兄妹兩人援救後來被發現的事情告知，只是其中某些細節比如王秀蘭故意自投羅網釣魚、王衛國水袋箭殺人等隐瞞。

楊姑娘恍然大悟，氣憤萬分：“這些人販子真該死，竟然做出這麽喪盡天良無法無天的事情！”

個頭上比田師莺還稍矮一截的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後者的腦袋，溫柔開口：“你真是個勇敢又聰明的好孩子，你放心，你王哥哥和王姐姐的醫療費都由我來出，我等會兒讓小武找高醫生幫你在這裏辦個床位，這段時間你吃住就在這裏。那些壞人一定會被繩之以法的！”

“謝謝監督長姐姐！”田師莺感激的同時，心裏想到了那個被他們綁起來鎖在衣櫃裏的老太婆。

即便被發現了，應該也可以用正當理由解釋過去吧？

楊姑娘大抵有重要事情，處理完她這邊便匆匆忙忙離開了。

田師莺的目光不由得跟随在他們腰上懸挂的沉重石頭塊上，正想着，高醫生從門外進來，遞給她一塊畫着奇怪圖騰的石頭塊。

“你的事情楊姑娘跟我說了，醫院很安全，你就待在這裏吧，至于說你的去處，等這兩位醒了之後執政廳會找你們詳細詢問，争取幫你找到父母。

壓風石是咱們這裏的習俗，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告訴過你，每年都會有大風天，尤其晚上往往比白天風更大。想必昨天晚上你已經體會到了大風天的可怕，我聽說你們那個時候被鎖在箱子裏，算是不幸也算萬幸，如果沒有箱子擋風恐怕你們仨都成碎片了。”

說着，她再度上下打量田師莺。

“你這孩子倒是皮糙肉厚得少見，兩人重傷唯獨你沒事，可惜我沒有研究情節，不然高低抓你研究研究。”

高醫生頗為惡趣味地吓唬小孩，見田師莺臉上露出恐懼，得逞地笑了兩聲，“行了，大風天不要亂跑，出門一定要帶壓風石，你的吃住錢楊姑娘都替你交了，餓了自己随便吃，不過收斂着點，別把自己撐壞了。”

她檢查完床上兩人的病情，在病歷本上記錄一番推開門離去。

病房裏只剩下排列的三張床，分別是躺着的王家姐弟和坐着的田師莺。

田師莺來回翻看這塊石頭，實在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或許它真的只是個節日佩戴習俗？這裏人人忌憚的大風天，對所有人都有傷害，唯獨對自己沒太多影響？

肚子有些餓了，她坐在床邊吸食起灰綠色氣體，等腹中飽足之後，忽然驚覺原本皲紅刺痛的皮膚居然好了大半。

忍不住看向窗外無臉的巨大雕塑，看着從祂身上分散出的、飄進一間間窗戶內的氣體，田師莺竟忍不住覺得祂有些偉大。

失去了重要助手，田師莺只能重新自己找線索。

這幾天全是大風天，白天街上行人商戶少之又少，晚上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

每每她出門，總能看見挂着壓風石裹得厚厚的人們頂着風艱難前行，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麽突兀，便只能勉強模仿。

與此同時，另一邊。

古樸樣式的屋子裏站着個身穿長衫、留長辮子的原生人。從衣着和環境來看他是個古板的舊生派，而桌子上的身份徽章則表明了他在公職中身居高位。

此時他手中捏着一封薄薄信紙，紙角印着一朵三瓣花，紙上文字清晰下達了一條殺人指令。

長衫男人滿是猶豫。

指令早在前天便已經抵達，可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執行。

正在此時，一個年輕的女孩闖進來，拿着手中玩具給他展示，言詞滿是童真：“爹、爹，看我的竹蜻蜓！奶奶給我做的！”

女孩身後跟着個錦衣老婦人，滿面慈祥笑容：“跑慢點跑慢點，別摔了。”老人把懷中拿的兜帽披風遞給他，關愛道：“最近都是大風天，你上公路上要當心。”

他看了看蒼老的母親，再看看懵懂的孩子，心中下了決定，“我知道了娘。”

當老婦人領着女孩離開後，他立即另尋了張白紙寫下一頁信，蹲在牆角縫隙在地板上輕敲四聲，便從縫隙中鑽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來。

黑影完全不同于迷霧城居民，分明就是坨影子。若是被迷霧城的人知道城中還有如此怪異的東西，只怕也要驚恐萬分。

“把這封信交給你的主人，信中人我不殺，至于你們怎麽處置，那是你們的事情。”他說着從黑影“手”中接過小瓷瓶。

這只影子同樣于前天抵達，已帶着神藥在此處等候兩天了。

黑影攜帶信紙鑽進牆角縫隙，消失不見，長衫男人從暗格中取出一張同樣的印着三瓣花的紙，寫下回信：

命令已收到。

另，本月神藥已抵達。

–

昏迷的姐弟倆終于醒了，他們暈倒之前隐隐有印象，知曉是被一個姑娘給救了。

田師莺大概把事情說一遍，可兩人卻并未過多驚喜，反而落寞地嘆息：“執政廳高官重重，各派系之間互有鬥争，督長一人恐怕也改變不了什麽。”

人販子猖狂是一天兩天了嗎？

去執政廳報案的民衆多不勝數，執政廳真的不清楚嗎？

對上田師莺疑惑的目光，王秀蘭左右環顧，招呼她小聲解釋：“我跟衛國一直懷疑執政廳內有叛軍，人販子這件事恐怕和他們脫不了幹系。”

官賊勾結！

田師莺立即懂了，詢問：“可不是有神明嗎？神不管這樣的事情？”

王秀蘭眼中燃燒起憤怒的烈火：“叛軍反叛的對象正是神，至于他們為什麽反叛，神為什麽不鎮壓，就不是我們兩個小小底層能知道的了。但是！神賜予了我們一切，而他們卻不懂感恩，叛軍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