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列車
陳青石不置可否。對比動不動就要吃人的妖魔鬼怪,他确實算個好人,而且他覺得善良是一種美好品質,他從沒想過丢失這種品質。
行駛的列車終于停了,這漫長的一站跨越了無數奇幻之地,停靠在一個名叫“翻轉世界”的地方。
随着播報聲響起,坐在地上的乞丐站起來徑直從車門走了出去。他沒有遭到任何阻攔,暢通無阻地離開。
囍字燈籠、爬滿座椅的骷髅們震驚地看着他。
這次換成陳青石滿臉茫然了。
乞丐依舊是那副蓬頭垢面畏手畏腳的局促模樣,他站在車門外朝陳青石笑了笑:“謝謝你,好心人。”
“3、2、1,車門已關閉,列車即将行駛,下一站深淵,請抓緊時間占座。”
陳青石一下子沖到車窗邊滿臉憤怒,因為他看見乞丐對他攤開了兩只手掌,一邊放着幾塊尚沒吃完的雪白糖塊、一邊放着一枚金屬質地的胸章,上面寫着三個字:
列車長。
地面上模樣奇怪的巨大列車啓動了,通往天際穿越黑洞很快消失不見。乞丐遺憾地收回手,打量自己手心多出來的徽章,喃喃自語:“原來沒什麽用嗎?”
他取出一個小小破爛挂袋,将徽章塞進裏面而後裝進貼身的衣服裏,朝着不知名的遠方走去,行動間徽章和裏面熠熠生輝的神秘灰色寶石撞擊發出叮叮當當。
車廂裏。
骷髅們親眼目睹了一切,其中一只發出感慨:“原來是個小偷。”
“沒有了徽章的列車長,還是列車長嗎?”另一只代表大家提出疑問。
囍字燈籠“囍”字面朝向陳青石,靜靜觀察。
它們投射來的注目讓陳青石如芒在背,他自己都不清楚沒了徽章身份牌的自己,究竟還算不算列車長。
一旦身份不被承認,沒有乘務員保護,在這樣虎狼環繞之地他只怕下一秒就會被分屍。
幾只骷髅豎起鐮刀朝他走了過來,眼眶中的魂火劇烈跳動着。
陳青石下意識退後一步,額頭上大顆冷汗滑下,忽然間他想到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在骷髅們的鐮刀揮舞過來之前大喊出聲:
“加規則,我會一直是列車長!”
“規則已更新。”熟悉的機械聲音響起,讓骷髅的鐮刀硬生生停在他脆弱的脖子前。
“通告全體乘客,規則五,現列車長将一直是本車列車長。”
當啷一聲從半空中墜落下一個小小金屬體,骷髅和囍字燈籠望過去,是一枚眼熟的胸牌。陳青石撿起胸牌挂在胸前,顫抖的手總算有了稍許平複。
差那麽一點點我可就要死了。
他混亂的大腦已經無法判斷,到底因為自己仍舊是列車長所以能新加規則,還是說因為兩天時間到積累了一項可新加任何規則的能力。總而言之,現在安全了。
“我剛剛看見您脖子邊上有一只蚊子,想幫您用鐮刀砍死它。”骷髅無辜地将鐮刀背在身後。
“啊啊我也是。”另一只附和。
其它紛紛附和。
陳青石這才有空擦掉自己額頭上的冷汗,狠狠瞪它們一眼回去靠牆坐下。骷髅們見他沒打算讓乘務員處置大家,于是抛之腦後繼續搶座。
與此同時,數個空間遙遠之外的翻轉世界。
正佝偻着身體融入來往人群中的乞丐忽然覺得胸口輕了一下,他走到無人小巷掏出破袋子打開,裏面只剩下原本的那枚灰寶石。
“叮叮叮咚~列車已到深淵,10秒後關閉車門,請乘客抓緊時間上下車。”
這一次列車停靠的地方有些特殊,是個充滿了嶙峋怪石灰蒙蒙的地方,不遠處流淌着紅彤彤的岩漿,岩漿裏無數黑影掙紮,似乎被永恒封印在此處不得逃離。
天空似乎和大地颠倒了過來,頭頂上除了蒸騰的灰色氣體之外還有一望無垠的頭發組成的湧動海洋,海洋時不時垂下來幾縷,近看沒多少,遠看卻密密麻麻。
一個英俊的雙惡魔角男人從遠方而來,很快登上了這輛奇跡停靠深淵的列車。
陳青石看見他黑色的長袍下有無數蠕動的菌絲,那似乎就是他的“雙腿”。
他臉上架着一副金色鏈條的水晶眼鏡,顯得斯文且淵博。
男人走進來的瞬間目光已經落在了地上仍舊殘存的觸手和黑泥碎片上,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後輕聲感慨:“亞恩,原來你死在了這裏。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逃跑呢。”
惋惜的視線轉向陳青石,彬彬有禮道:“見過尊敬的列車長,請問是您殺了它嗎?”
他這麽說着,眼睛卻看向了車尾處屋門緊閉的衛生間,“裏面有惡魔的氣息,是您的手下嗎?”
陳青石有點拿捏不準對方的态度和實力。
畢竟先前報紙可是把他的乘務員1號給殺了,如果這個怪人是來給報紙報仇的,難保他會不會有匹敵乘務員2號的水平。
他不能賭自己還有沒有乘務員3號……
可是撒謊吧,不是自己的秉性,陳青石幹脆閉上嘴巴不回答。
男人嘆氣搖搖頭,似乎在為他的失禮感到無奈,環視瑟瑟發抖的骷髅群和靠牆的囍字燈籠,咦了一聲。
“你的樣子有點特殊。”他走過去将燈籠拎起來觀察,發現除了樣子沒什麽特別之外很快便喪失了興趣。至于那群骷髅,則直接被他無視了。
充滿探索欲的目光再度落在陳青石身上,“古書中說有一輛來自真神國度的列車,會在不知名的時間從不知名地點出發路過深淵,車上有很多所有乘客都需要遵守的規則,但似乎每次的規則都不一樣。請問列車長先生,你們來自真神的國度嗎?”
陳青石想了想,自己見到的應該就是真神了吧。
于是點點頭。
男人表情興奮起來,向他逼近一步:“請問真神都有何等偉力?實不相瞞,鄙人數千年來一直在研究各種神體,無論是血液、肌肉、毛發還是骨頭都是我研究的對象。”
他興致沖沖地從戒指中抽出一條羊皮卷,自動展開于空中,上面投射出一幅幅畫面,全是各種各樣奇形怪狀被解剖的屍體。
“這是貝納川湖的海神拉力、這是荊棘帝國守護神岚朵、這是風息之都的光明神波提佩爾……”
他一個一個詳細地介紹着,甚至包括他們的生平、尊號和戰績:“我見過值得研究的神都在這裏了,請問真神有什麽特殊之處呢?”
“……”陳青石驚呆。
他讷讷不能言,因為他也不知道祂有什麽特殊之處。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話,那就是虛幻又真實、貼近又神秘。
這顯然不是眼前怪人要的答案。
于是他不得已再次沉默。
男人的表情有些不悅,大概真的覺得他确實無禮,“你已經有兩次沒回答我了,列車長先生。雖然在我看來你只是個普通人類,但或許身為來自真神國度的列車長,你也有什麽奇特之處呢?”
他從戒指中抽出一只白手套戴在手上,下一瞬那只手已經掐住了陳青石的脖子。
“你的身體,應該也有研究價值吧。”
這麽說着,濃郁紫的眼眸卻漫不經心地盯着衛生間,直到看見裏面甩出來的紅鐵傘和旗袍惡魔女,眼中的期待變成了乏味。
“啊,原來是只蝼蟻,太無趣了。”
白手套慢慢收緊,那邊本該早就沖過來的惡魔女似乎被放在無限拉長的空間裏,明明近在咫尺就是無法靠近。
“屠神者莫赫弗德!”惡魔女咬牙切齒的聲音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遠,傳遞過來幾近失真,但仍不難從中分辨出恐懼意味。
“屠神者?”男人想了想,“這是幾百年前的稱謂了,現在很多人都喚我深淵之主。”
“你不能殺他!他是神明指派的列車長,神的意志不容違背!”生怕他掰斷陳青石的脖子,惡魔女連忙出聲。
“神明?”男人笑了笑,“你剛剛還喚我屠神者呢,你覺得一個屠神者會在意這些嗎?”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眼見陳青石臉色泛紫雙眼翻白,惡魔女拼了命始終無法前進一步,它停下了腳步,表情複雜萬分,最終将利爪伸進了自己的頭顱。
随着恐怖的力量在顱內如核雲般摧毀一切、又順着往下瓦解軀體每一寸,惡魔女如同崩裂的塵埃般消散了,只在地上留下一攤漆黑的灰。
最後的話仍回蕩在車廂裏:
“乘務員規則,上一任死亡下一任才能到崗。深淵不能被毀滅,那裏有我的故友,和摯愛……”
這般自殺行為看得男人愣神,無言地望着地上黑灰。
然而先前自動關上的小小衛生間門再次打開,一道伸着懶腰的身影從中走出,渾身上下都洋溢着快樂自由的氣息。
“終于!終于!!終于!!!能放風了!!!”
他甩掉頭上規規矩矩的帽子,銀發張揚又乖戾,身上的工作服剎那間變成了潮流時裝,左耳垂鑲嵌着一枚璀璨的鑽石。
深邃的眼眶中兩顆蔚藍色的眸亮到驚人,望着男人掐住陳青石脖子的那只手,鮮紅的唇展開危險的笑。
“就是你,敢動我們的列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