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應該以什麽姿态去面對衛窈。
盡管我一直想與她見面,卻礙于世事無常,心中懼怕時間帶來的變化,這個決定便無限期拖了下去,等到我留在唐川身邊,似乎也沒有了與她見面的身份,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但昨夜從唐川的情緒裏,我隐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似乎有什麽在瞞着我。
當然,他瞞我的肯定不止一件事,但是其他工作上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這件令我感到異常古怪,而我也從書房亮了一宿的燈以及他打了一通很長的電話裏确定了這件事的重要性。
重要到他都沒有想起我例假來了,白天就匆匆去上班了。
我喝着傭人煮好的紅糖水,整個人披着一層薄毛毯,窩在床上懶懶的不想動,就在暈暈欲睡的時候,聽到了門鈴被按響的聲音。
古怪,唐川向來是用鑰匙的,而家裏傭人也不會出門買菜不帶鑰匙,會是誰呢?
我在一片暈暈沉沉的夢裏浮游,突然傭人打斷了我的淺眠,說:“周夫人前來拜訪。”
我的大腦還未回到人間,睜開雙眼緩了緩,語氣遲疑地問:“周夫人是誰?讓她今天先回去吧,說唐川不在家,請她下次再來。”
說完我就翻了個身,繼續完成那個夢,傭人也沒了聲響,大概是去回了那位所謂的周夫人,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有一道閃電乍然劈下,立刻将驚醒,我慌忙起身喊道:“等等!我馬上就去見她!”
我真是睡迷糊了,竟然忘了衛窈早就嫁給了周舜光,現在就是名副其實的周夫人。
等我換上一件得體的衣服,又梳理整齊了長發,最後對着鏡子仔細照了照,才掩飾了憔悴,堪堪去客廳見她,傭人已經上了紅茶,衛窈端坐在沙發上,容貌沒怎麽變,舉手投足都是熟悉的傲慢貴氣,見我來了,她挑了挑眉站起身,略為冷淡地笑了:“很榮幸見到傳聞中的你,應該怎麽稱呼,唐夫人還是羅小姐?”
她嘲諷的口吻令我滿懷的迫切迅速褪了下去,揮揮手讓傭人下去,凝視着她的雙眼,要從她的情緒中獲知什麽,反問:“那我現在是叫你周夫人呢,還是衛小姐?”
她目光冰冷地與我對視,不帶感情地說:“稱呼只不過是一個代號,其他什麽都改變不了,那就按照你的立場身份來稱呼我吧。”
我大概明白了她今天語氣不善的意思,巨石堵着胸口,卻表面不顯,從善如流道:“那麽周夫人,你今天不只是為了來展示口才吧,也許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衛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挑剔:“我當然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如果我說出來你一定會高興的。”
“是什麽?”
“恭喜你與唐川的婚禮呀。”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不明意味的盈盈一笑,“我早就看出來,你們會成為一對,真是天作之合,老天遷線的緣分。”
虛僞的話語從她嘴裏說出來,我胸口越來越堵了,她臉上明晃晃的笑意在諷刺着我,針紮一般刺入我的軟肋。
這根本不是我認識的衛窈會說出的話。
但是我沒有惱怒,也熟悉激怒她的方式,嘴角勉強提起一絲笑意,擡眸看她:“你提醒了我,我還沒有恭喜你與周先生的婚禮,其實我與周先生早就認識了,當年還一起聊過你,還真是世事無常,當年我就覺得你們很有緣份。”
衛窈原本淡然不驚的臉色碎了一塊裂縫,我以為自己會因為她的傷害而內心暢意,但是沒有。
說出那番話之後,我比她還要難受。
我覺得以自己刻薄并且沒良心的姿态,真的非常令人厭惡。
但是除了惡言相向,我還能做什麽呢,對着她裝作什麽都不在乎地微笑,還是傻乎乎地将一切和盤托出?
我沒有選擇,更不能讓她看見我陷入牢籠,懦弱無助的一面。
特別是還不确定她現在的立場身份之前,我無法拿自己和羅榆的命去當一個不顧一切的賭徒。
與衛窈的交涉是把雙刃劍,當我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明明知道她會難受,但是依舊選擇說出,同時也在我心底留下一道劃痕,将我們的關系拉向絕境。
真是太糟糕了。
我希望她能從我的眼神中讀懂一切隐忍糾結,欲言又止,但明顯她沒有,臉色冷凝地坐在那,點了點頭:“很好。”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就一直沉默下去,期間紅茶光了,傭人又過來加了一壺,衛窈似乎把這裏當做喝下午茶的咖啡館,還從兜裏摸出一塊巧克力,剝開錫紙吃掉了。
我真是懷念她的巧克力。
還有她。
但是我必須要提醒她,如果再不說些什麽,第二壺紅茶馬上也要喝完了。
“周夫人,我有必要告訴你,雖然家裏紅茶味道的确很好,但是你也不能用無節制地喝下去。”
我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句話。
衛窈從錢夾裏拈了幾張鈔票拍在桌上,挑眉:“你還有意見嗎?”
“當然……”
沒有。
見她不主動尋找話題,也不起身離開,我內心感到一陣異常,按照從前的她,向來不喜歡虛與委蛇,浪費時間,我眼看着她把第二壺紅茶也喝完了,然後去借了洗手間。
在衛窈離開的十分鐘裏,我細細思索了一下她進門來說的每一句話,包括當時的神态行為,都防備謹慎,嘴上不饒人,像極了隐藏在叢林裏,随時準備發起進攻的毒蛇。
而我大概是被咬懵了,才一直口不稱心,嘗試了一下臉上僵硬的微笑,打算接下來的對話對她的口吻柔和一點。
但是衛窈回來的第一句話令我笑容盡褪,徹底冷了臉色。
“對了,你回來見過林諒了嗎?我聽說好像有一個日本女人在追求他,兩人進展不錯。”
“沒有。”
“那你與唐川的婚禮什麽時候舉辦,到時候要不要考慮邀請他?”
“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地在這裏和她繼續敘舊,情緒隐隐有些失控,起身道:“如果你沒有其他事了,就請……”
她目光一閃,饒有興致地說:“要留我在這裏吃晚飯嗎?我的榮幸。”
衛窈的無賴超出了我的預計,她甚至說想要與唐川好好聊聊,和他說說以前認識我的往事。
我看向她的目光發生了轉變,又像是衛窈變了,不再是我記憶中偏執冷漠的少女。
幸運的是,唐川今晚并不回來,她的任何計劃都沒有得逞,于是故作失落地提出要求,我心事重重地帶她在屋內繞了一圈。
“其實我們一直很好奇,唐川為什麽多年沒有成婚,早在一年前就有他金屋藏嬌的某個傳言,哦——你應該也在報紙上看過,我還以為是他突然看上了某個豔俗的舞女。”
衛窈在花園停下腳步,輕笑一聲,目光落在我脖頸上,意味不明地說:“你們的感情相當好。”
我保持着沉靜的态度,按耐住不定的心神,無論她說什麽話,都不會輕易陷入:“謝謝你的吉言,我們當然會越來越好。”
“還記得你回到上海的時候,留在我家的那些德語書本嗎?我前幾日看傭人打掃了出來,你要需要嗎?”
“你随意處置了吧。”
“那其中可是還有幾封你的信箋,與那位筆友,抱歉,我忘了他叫什麽,你确定真的不要了?”
我這才想起當初匆匆忙忙從衛家搬出來和林諒同居,将那些不重要的東西全部留在了衛家,那些信……還有James先生都被蒙上厚重的灰塵,被我扔在了時光的角落。
我猶豫了一瞬,終究說道:“如果還在,拿給我做個紀念吧。”
“紀念?我想你并不需要那種東西。”
衛窈雖然習慣性地言語譏諷了幾句,卻爽快地答應下來,說等全部整理齊全就拿給我。
她在我家裏用了晚餐,看得出對傭人的廚藝并不滿意,但當時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準備她心心愛愛的法式晚餐,我也全程當作沒看見她不悅的臉色,最後離開前她嗅了嗅空氣中漂浮的氣味,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你需要我介紹一位中醫嗎?”
我疑惑地搖搖頭,婉拒并且送走了她。
今天與衛窈的交鋒令我心神憔悴,飯後便去泡澡解乏,從沐浴着香味的浴缸裏出來後,我換上幹淨浴袍,無意中瞥了一眼鏡子自己,才發現脖頸上印着一塊明顯的紅痕。
大概是昨夜與唐川調情的時候,他故意留下的。
我頓時明白了衛窈當時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裏驚了驚,随後強行将滿心不安強壓了下去。
睡前,傭人照例端來一碗烏黑的湯汁,經過大半年的習慣,我已經可以做到面色平靜地喝下,然後吃了一塊巧克力壓下滿嘴苦澀。
在柔和明亮的壁燈下,我翻開一本書,目光卻始終無法聚焦,腦中不斷回響着衛窈的話。
“對了,你回來見過林諒了嗎?我聽說好像有一個日本女人在追求他,兩人進展不錯。”
是我曾經在酒店見過的那個女人嗎?
他們的關系進展到哪一步了?
他愛她嗎?
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了嗎?
這些念頭翻來覆去攪動着我的大腦,不肯消失,我無法專注地讀書,索性從桌上拿來一瓶安眠藥,将裏面僅剩的兩顆就水吞了。
自從上次假裝吞藥自殺後,唐川就将我的所有安眠藥收走,這還是我昨夜才與他交換的條件,一天一粒,保證良好的睡眠狀态。
藥剛入喉嚨,大概是心理作用,我就感到一陣睡意襲來,眼皮漸漸支撐不住了,很快陷入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大門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似乎有人在低聲交談,過了一陣,我房間的門被打開了,有人将我摟入懷裏,我聞到一陣沐浴後的清爽冷冽氣息。
他似乎在低聲問着我什麽,我不知做了什麽深切悲傷的夢,張了張唇,眼角滲出淚意,夢呓般吐出一個名字。
“……林諒。”
作者有話要說: 衛窈就是來攪局的
一天不怼阿檸她會渾身愉快
但是現實千萬不要學她
會被揍的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