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事實上,現在的阮蓁根本無力參悟所謂戀愛拉鋸戰其中的奧妙和玄機。
首先,天真有餘,閱歷不足。所謂此厚彼薄,此消彼長,矜貴自持,yu迎還拒的道理,她的領悟程度連入門級也算不上。
其次,當局者迷,只緣身在此山中啊,熱戀中女人的智商……不用明說大家都懂。
再次,呵呵,問問她論文的進度好了。
然而,忙得腳不沾地的阮蓁,在周四晚接到了一個電話。看着來電顯示,李旬。這名字雖然生疏,但阮蓁還是瞬間就想起來這是跟她有一面之緣的,裴砺的哥們之一。戴着眼鏡,身材高瘦的那位。
她對他最深的印象停留在,那天在酒吧裏,他在她前面意味深長地笑着,說她太年輕。
阮蓁有些意外,李旬怎麽會打電話給她,電話裏李旬跟她寒暄幾句,說:“你們現在園林課比重挺大啊,我上周在裴砺那看到你的庭院手繪,還不錯,稱得上專業級。”
阮蓁下意識自謙幾句。
李旬這才步入正題,“我手上有個別墅的方案,業主要求連花園也做詳盡的設計,我這一時找不到合适的專業人士,要不,你給我推薦一個救救急?”
阮蓁吃了一驚,她記得那晚裴砺說過李旬在本地堪當行業魁首的一家設計院工作,別墅這個規模的方案很顯然是私活,難怪李旬本行混了這麽久還說“一時找不到合适的”,這一行,私活是件大家都在做,卻諱莫如深的事。
“要不,你把設計概要和平面圖,發給我看看吧,郵箱回頭我發短信給你,“阮蓁說。這種事,她怎麽好意思推給別人。
誰知李旬這會兒又猶豫了,“不好吧?裴砺要知道我給你找事幹,那還不撕了我。”
她還真不好說什麽了,“那就不告訴他。”阮蓁本能地回答。
多麽明顯的以退為進,但是,單純如阮蓁,根本沒發覺。
等到李旬把原始平面圖給發過來,阮蓁立刻拿出草稿紙用鉛筆勾勒比劃,葉琪湊過來看了一會兒:“剛才是誰啊,你現在哪有空忙活這個?”
鉛筆在雪白的紙面又劃下一道曲線,阮蓁頭都沒擡,“時間嘛,就像事業線,擠擠總有會的。”
有些事她心知肚明,裴砺知道她給他兄弟幫忙,只會欣慰,就像周日他們在裴砺家漫無邊際地閑聊,說到那晚酒吧夜會時,裴砺還不忘握住她的手,由衷贊嘆,“我都沒想到你能跟他們相處那麽融洽,軟軟,你讓我覺得意外了,我真高興。”
就是這一句話把阮蓁所有的疑慮都打消得無影無蹤,她甚至開始反思,起初覺得裴砺這幾個朋友對她不友善,完全是她多想,裴砺說融洽那就是融洽,畢竟裴砺更了解他們不是嗎?
同時,她也更加清楚,裴砺多希望他們能和睦相處,所以,難得李旬找她幫忙,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能拒啊,她先表達善意,他們一定能感知的,是不是。
至于,這件事瞞着裴砺,阮蓁這會兒也想通了。确實,好像,沒有必須讓他知道的必要,裴砺疼她疼到骨子裏,為裴砺付出,再辛苦她都心甘情願,過程何必非要他知道呢?只要結果能讓他展顏一笑,阮蓁就覺得整個世界古往今來乃至宇宙洪荒都美好了。
這夜阮蓁仗着周五沒課忙活到半夜四點才上床,方案設計是件用腦量極大的事,當年阮蓁做那個IDEA-KING獎獲獎作品,絞盡腦汁奇思妙想,高負荷的腦力勞動,曾讓她在作品完成後的連着一個月,都有種類似大腦受損的生理感受。這一晚也是,躺在床上大腦還處于亢奮狀态,一直到窗外天色微明,意識才逐漸混沌下去。
而後沉浸黑甜,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見葉琪叫她,“軟軟,快起來,馮胖剛才打電話說九點鐘去3號樓把周三的課補上。”
阮蓁一下子就清醒了,第一反應就是看手機,早晨八點半,還好,還來得及。馮卓人看着随和,但整個學院的人都知道,他的課是最缺席不得的,這周三馮卓有個學術交流會,課表上安排在那天的正課給誤了是沒錯,但誰能想到他今天想一出是一出的臨時說補就補。
阮蓁從床上坐起來,但是身體就像是黏在褥子上似的那樣沉得用不上力,她沒多想,只覺得自己是早上只睡了三小時的緣故,換衣,洗漱,一直到卷着圖紙走出宿舍大門,頭都暈沉沉的,雙腿像是灌了鉛,才覺得有點不對。
最後還是馮卓一語中的,課堂上十幾個學生圍着圖桌聽他講解批改草圖,阮蓁手撐着腦袋,頭還是耷拉着像是擡不起來似的打蔫兒,頰邊還有絲不正常的紅暈,他手裏的鉛筆停了下,“阮蓁,病了可以請假,老師有那麽不通情達理嗎?”又扭頭看着葉琪,“要不你陪她去校醫院看看。”
葉琪忙伸手摸一下阮蓁的前額,不由地心頭一緊,熱得燙手。不得不說,馮胖的眼真是太毒了。
一直到阮蓁躺在校醫院的病房,針紮好,點滴挂上,葉琪松下一口氣轉而開始數落她:“本來前些天就不好,你還熬什麽夜啊?還朋友拜托的別墅花園!到底是哪個朋友啊?有撮私活的能耐那就把方案一把抓了,自己敢攬攤子就別把活往你頭上栽啊,你這個壯丁忙死忙活的,他給你多少錢啊?”
阮蓁有氣無力地扯出一個笑,給人幫忙,你情我願的事,有什麽可抱怨。錢的事就更不用談了,裴砺的朋友,談錢就遠了。
說到裴砺,她真的想他了。
葉琪看了一眼她虛弱的樣,沒再多說什麽,阮蓁靜靜躺在病床上,冰冷的液體,一滴一滴緩慢地流入靜脈。
她眼皮越來越沉,意識也逐漸模糊下去,但恍惚中,似乎還是那一夜,山頂的涼風習習。
那一夜月光如水,滿天繁星下,裴砺的聲線低沉醇厚,“把你的以後,都交給我,好嗎?”
似乎還是那個,漫長,但回憶起來,卻猶覺短促的親吻。如開辟鴻蒙,她心底的那扇門被推開,而後,瞬間,春花爛漫,夭夭灼灼,那讓人迷醉熏然的姹紫嫣紅,迅速蔓延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也許是治療及時,阮蓁恢複得很快,當天就退了燒,次日除了嗓門發癢時間歇咳嗽一兩聲,就沒其他太大的不适了。
同時手上的事都沒落下多少,周六早晨,別墅花園的方案終于傳到了李旬的電子郵箱。
阮蓁感覺肩上擔子的重量卸下了一半,同時心情也愉悅起來,今天周六,裴砺歸期已至。
阮蓁拿起電話的時候,心跳莫名地鈍重起來,血管裏似乎都有種說不清來由的熱量在湧動,她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笑意一直漾進明澈雙眼的最深處。
她撥過去,電話接通了,“今天幾點的飛機?”她問。
但是,很快,方才那個讓她如明珠生輝的笑容慢慢凝在唇角,裴砺的濁重緩滞的氣息像是痛楚中極力克制着什麽。
“軟軟,我已經到了,”他吃力地說,“就是,胃出了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