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樓道裏那個看門老頭硬是不讓我上去,轟我走開,我只好問一個剛好要上樓的女學生娃,還蒙對了,恰好是你們班的,這丫頭心還蠻好,要幫我把糧票給你帶上去,我不放心啊,這五十斤糧票是我背了那遠的路去糧站用米換的,糧站的人還扣秤,我怕是多把了他們十幾斤米,這下好了,當面給了你我才放心。”老頭把糧票給了陳功就要走,陳功要老頭等他下課後吃了飯再走,老頭說田裏還有活等着,得馬上回去,就走了。看着老頭離去的背影,陳功心酸酸的,陳功想,區志華們的父親肯定不用背糧食去給他們換糧票吧?他們吃的飯從哪裏來呢?
後來課間區志華問陳功,拿到了嗎?陳功說拿到了。區志華說,他真是你爸爸?看起來像你爺爺。陳功說,我爸爸是農民啊,我考不上大學,回家去當農民的話,沒幾年就會老得你認不出來。區志華說,這麽老遠跑一趟就為了送幾斤糧票?陳功有點氣了,說不是幾斤糧票,是五十斤!我爸得背老大一袋子米到糧站去換成糧票再拿來給我,給你說這些不明白,你是城裏長大的孩子,吃的是國家糧。
區志華第二天吓了陳功一跳,她帶給陳功一百斤糧票,說你爸以後不必那麽辛苦了,以後沒糧票了找我要。陳功不敢要,這可不是一般的禮物,這是一百斤糧食啊。區志華說,這種糧票我家有的是,好多都過期了,這些你不要,以後還不是要過期的,反正我們家糧票是用不完的,你不用白不用。陳功說你們家是幹什麽的?印糧票的?區志華說我爸是糧食局的。原來如此,但陳功不肯要,告訴她無功不受祿。區志華眨巴眨巴眼睛說那你教我做數學題作為交換好嗎?說着區志華把糧票塞給陳功。從此以後,區志華總能在陳功的糧票将要告罄時送給他‘反正不用也會白白過期’的糧票,她讓陳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這無疑給他的家庭減輕了很大的一個負擔。陳功想,以後考上大學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吃國家糧,而不像現在這樣像一個乞丐似地吃別人的救濟糧。當然,他當時沒想到,他考上大學那年,國家糧食市場終于放開了,從此全國人民統一吃沒有差別的市場價格糧,這無疑是社會的一大進步,但這也讓陳功一家盼望他考上大學後吃上優越感十足的國家糧的夢想落空了;也讓他一直奮鬥的,通過不斷考學而獲得的‘農轉非’意義大打折扣,全家人總以為上了大學就不會有什麽開銷了,而沒有想到,大學開銷瘋漲的序幕也随之拉開,讓他們的沉重負擔又延續了幾年。也是那一年,糧票退出了歷史舞臺,這似乎預示着陳功那場由糧票開始的初戀也要随之結束一樣,當然這都是後話。
陳功學習成績比區志華好得多,區志華尤其怵數學,而陳功尤其擅長數學。百靈鳥一樣招人喜歡的區志華說動了老師給她換了座位,成為陳功的同桌。兩個人從此無話不說,好感日升。鐘情少年和懷春少女的友情如果不向愛情升華豈不是負了這好年華?那是純粹的精神和心靈之戀,沒有**,沒有占有,純潔得令彼此愛慕的人不需要追問這是否是愛情,彼此如此心心相印,那層窗戶紙誰也不忍心去捅破,就讓它密封這愛情的醇酒吧,讓這甜蜜的愛情靜靜地醞釀,當他們都長大成人時再去開啓,那将是怎樣的馥郁芬芳,香甜可口啊!他們在期待中甜蜜地等待,這種等待絕對不是痛苦,這是世間唯一幸福的等待。因此,這對早戀的男女并沒有惹上傳說中早戀所帶來的那些麻煩。
一天晚自習上,區志華遞給陳功一張紙條。他們早已無話不談,遞紙條肯定是要傳遞神秘而微妙的信息。陳功把開一看,上面寫着“這個星期六我家沒有人,你願意去我家玩嗎?”
迫不及待等到星期六下午,這是他們一周唯一能休息的半天時間,兩人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像做賊一樣溜進區志華家。進屋後兩人小心地把門從裏邊反鎖,以防外人進來。
區志華說,我做飯給你吃吧。
而事實是區志華把能吃的東西找出來後不知所措,陳功掌勺做了三菜一湯。
開飯了,區志華盛好一碗飯說,你吃,我看你吃。
陳功說,你也吃,這是我為你做的第一頓飯。
于是兩人把三菜一湯和大半電飯鍋飯消滅得一幹二淨。之後陳功把現場收拾得幹幹淨淨。
吃完這終生難忘的一頓飯後,區志華邀請陳功參觀她的閨房。布置得非常雅致的女孩兒的閨房,積累着女孩兒芳香誘人的氣息,讓陳功沉醉。區志華讓陳功參觀她的書架,那上面有多少書陳功沒有讀過啊,《人間喜劇》,《紅與黑》,《罪與罰》……這些國外文學名著陳功只在課堂上看過一些簡介,沒有機會通讀。看到陳功羨慕的目光,區志華說這些書你都可以讀。陳功就坐在書桌旁讀起書來,這時響起了悠揚的琴聲,原來區志華拉起了小提琴,這種高雅的樂器陳功之前只在電視電影裏看到過。區志華說你聽得出來這是什麽曲子嗎?陳功說是梁祝吧?是的,我拉得這麽差你居然也聽出來了。
時間不早了,陳功要回校去,他想帶本書回校看,區志華說不行,學校裏以學習為主,這些書你以後來這裏看。陳功說以後還有機會來嗎?區志華說以後周末你來我家給我補數學我爸媽不會反對的,你看書,我拉琴給你聽。
于是陳功以公開的方式走進了這個家庭,他不在那裏用飯??雖然區志華的父母竭力邀請,每次他只是像征性地和區志華一起做一兩道數學題??這顯然是演給區志華的家人看的。陳功迷上了區志華書架上的那些世界文學名著。區志華的琴聲伴着他閱讀,雖然區志華只能極不熟練地拉那麽有限的幾只曲子,但陳功百聽不厭。
偉大的作品大多是悲劇,那些文學名著更是如此,它們使陳功的青春綜合症更加嚴重。有一天區志華對他說:
“親愛的,你怎麽越來越沉默寡言,越來越憂郁了呢?”
陳功深情地看着區志華說:“我越來越感到我們是那麽地遙遠,我在想,如果我和你生來就是同一個家庭的一員該多好啊,比如說我們生來就是兄妹,那我該有多幸福啊”
“如果那樣的話,你我之間,你知道的,你我之間,會有我們所希望的那種結合嗎?”
“可是現實中的我們會有未來嗎?我看了這麽多的世界名著,男女主人翁的最後結局總是令人嘆息”陳功無限傷感,他的傷感令區志華沉醉,她說:“親愛的,你知道嗎,你憂郁的樣子最讓我心動。”
“不要說MYDEAR,我們約定過的,不要說那個字,那個LOVE,不要說,等我們掌握了未來再說。”陳功打斷區志華。到那天陳功終于把區志華書架上自己想看的那幾本書看完了,之後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再去區志華家。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在課堂上區志華遞給陳功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這個星期六我家沒有人,你一定去!”
又是兩個人單獨相處一室。兩人四目相對,言語已是多餘。
過了一會兒,區志華開腔了:“馬上要分文理班了,你說我是讀文科還是理科?”
陳功說:“這還用問,你理科成績不行,文科成績比理科成績好多了。”
“可是我讀了文科以後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而且,我們以後的共同語言就少多了。”
“本來我讀文科理科都無所謂,興許讀理科還更強一些,但你要讀文科,難道我還會讀理科不成?”
“真的嗎?你真的打算讀文科?我一直以為你肯定讀理科。”區志華高興起來,激動得眼圈都微微發紅了。
接着又是靜靜地四目相對。突然,區志華說你想看我嗎?說真話。
沉默了一會,陳功點點頭說想。
區志華開始解她自己的上衣扣子,解了一半停住了,說你也要脫,因為我也要看你,我們互相看。
于是哆嗦着,慌亂着,他們把自己青春的肉體展現在對方面前。面對對方純潔無瑕的美麗的青春胴體,他們互相欣賞着,激動得流下了眼淚。他們被對方,被自己感動。
區志華眼淚汪汪地說:“想吻我嗎?”
陳功喃喃道:“想”
區志華閉上了眼睛,但又馬上睜開。彼此心意相通,他們互相握住了對方的手:“等到那一天,等到我們掌握了我們自己的未來!”
他們穿好衣服,又為自己的理智激動不已。
……
徘徊在華燈初上的縣城街道上的陳功回憶着往事心潮澎湃,他想,我們到底是沒有掌握未來,一個人的未來尚且如此難掌握,兩個人共同的未來就更是個未知數了,他們已然是沒有了未來。
那天之後一個月以後陳功和區志華進入文科班,他們不再是同桌,不僅不是同桌,私底下他們也很少來往,他們要集中精力緊張學習一年半向高考沖刺。
他們約定要考上北京的重點大學,如果說初中時陳功的目标是抽像的大學的話,作為高中生,眼界更加開闊,思想更加成熟,知識更加豐富的陳功對未來和前途的思考當然更加成熟,進入九十年代,大學生也并不是稀罕物件,縣高的老師哪一個不是大學畢業?要有美好的前途就要有好的大學出身,如果說大學畢業是一張門票,這門票還分三六九等,陳功想要一張好的門票。
經歷了七月流火,結果不令人滿意,陳功的第一志願差幾分沒上成,第二志願當時是随手填的,幾乎都忘了,直到通知書來了才知道是省裏的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專業是企業管理,和陳功的志趣風馬牛不相及。而區志華根本就沒有上線,沮喪不已的陳功急着想見區志華,但她家裏沒有人,在等待那個令他失望透頂的通知書的郁悶而又漫長的暑假裏他一直在打聽着她的消息,但他一直找不到她,據說是高考失利,她到省城的親戚家散心去了,他為她的前途擔擾,他害怕會永遠失去她的消息,再也不會和她重逢。
直到陳功去大學報道前夕才知道區志華上了他們當初一起填報的北京的那所大學,這一年大學開始實行并軌,區志華由于差幾分沒過線反而能以自費上了那所大學。
陳功想,在命運的垂青下,區志華終于掌握了她自己的美好未來,而自己卻失去了夢想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