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認清父親的無情(2)

一世瓶安 - 第 6 章 認清父親的無情(2)

寧承遠輕輕撥弄缽裏的珍珠,珠子碰撞的清脆聲響,讓他想起小章魚

她戴了副南珠耳環,品相不差、是萬珍坊出來的,價值千兩,她的發箍也是珍珠串成的,一樣出自萬珍坊

能買得起萬珍坊的首飾,家資必定豐厚,若她沒說謊,父親确實是當官的,這樣的家世怎會讓她拜在溫梓恒門下?

身為女子最重名聲,像她整天在男人堆裏混,哪來的名聲?

抓起幾顆珍珠,圓滾滾的珠子在掌心滾動,這些是南方剛送上來的,每顆都有鴿子蛋大小,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如果串起來戴在小章魚身上,會不會變成得道高僧?

想到她脖子戴上這麽一串,他忍不住揚眉輕笑,可惜笑容沒有維持太久,當目光落在澆了火漆的信封上頭時,凝結

三年前,有人看不慣他在北疆過得太舒服,便說動上頭令他前往楠州平亂,那時他才十四歲,就背上将軍名頭,而到了楠州,他面對的是一群不服自己的老将官、一場難以打勝的戰役,那景況擺明不是讓他去辦差,而是讓他去送命

他足足走了三年,他的赫赫戰功、他忠心耿耿的下屬……都是用身上一道道傷痕換來的,然而這時又一道聖旨命他回京

他想盡辦法避開麻煩、表明心跡,他一再明示暗示,表明對豐厚家業不感興趣,哪裏曉得他不惹事、事情非要惹到他頭上

他才回來多久,結交的,明裏讨好、暗中使壞的,跟蹤的,安插眼線的……沒有一天消停,讓他想着,要不再尋個理由出京?

那些人招惹他的原因怕是他在楠州立下的彪炳功業,已經令人心生不安,非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了吧

所以呢?等着挨打?

這不是他的作風,他更習慣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該是建立勢力的時候了,因此他需要錢,非常非常多的錢

打開帳冊,短短兩刻鐘,他将帳冊看過一遍

今年的珍珠,又替他賺進幾十萬兩收益

楠州是京城官員眼中的化外之地,但經過梁知府的大力改革,楠州不但稻米能一年三熟,又種上大面積的甘蔗和花生

至于近海土地,土壤含鹽量高,無法種植作物,因此劃出大量鹽田,經過數次蒸曬,制出來的鹽又細又白,不僅能供應全國百姓,還能作為與其他國家談判的籌碼

而他一面整頓軍紀打壓南蠻,一面與梁知府通力合作,如今的楠州已是一番新氣象

他的運氣不差,過去三年楠州風調雨順,而他收攏兵權、戰事一帆風順,更幸運的是還結識一名癡人——白立蛏

白立蛏是個奇人,當梁知府廣推魚蝦養殖時,他滿腦子想着,若魚蝦能養得活,那麽産珍珠的海蚌是不是也能養?他不只想還親自試驗了,花掉所有身家,卻沒有太大收益,更被周遭的人排斥嘲諷

所有人都當白立蛏是瘋子,他卻覺得白立蛏的想法有趣,給了對方一筆銀子,讓對方專心研究養殖珠貝

皇天不負苦心人,白立蛏成功了,他開了萬珍坊,銀子嘩啦啦流進來,而他當初資助白立蛏,能夠坐收紅利,只是……既然要建立勢力、組織暗衛,他需要更多的錢,所以……再開個什麽鋪子好呢?

門板輕叩聲忽然傳來,他淡淡道:“進來”

穿着一身黑衫的蘇喜進屋,正要跪下回話,寧承遠揮揮手道:“免了,說,探到什麽?”

“小姑娘名叫章瑜婷,父親是七品縣令章政華,母親方氏出身商戶,家中尚有兩名庶妹……”蘇喜将查到的結果,細細報予主子

“七品芝麻官的俸祿,竟能在葫蘆巷買下五進宅子?那得多貪?”

“這倒沒有,能買下大宅院是方氏的功勞”

“這話怎麽說?”

“章家祖輩也是經商,外人都道留下大量田地屋産,是個名符其實的富戶,事實上,章老太爺過世得早,章老夫人并不擅長經營,生意上屢屢出錯、賠掉大半家業,再加上供章政華念書,早就揮霍得差不多

“幸好章老夫人為章政華訂下方氏為妻,方氏于經商上頭頗有手段,嫁入章府後,便接中饋,幾年經營下來方有如今這番光景說穿了,如今的章家是方氏在養着,否則憑着章政華,在京城地界想買個二進宅子都難”

婦人撐家?所以那丫頭的性子肖了母親,才會這般特立獨行?

寧承遠沉吟着又問:“章政華是個怎樣的人?”

“會念點書、擅長考試作文章,至于在做官上頭,膽小、平庸、不敢承擔責任,只求無過,不求有功,已經當十年的縣令,想再往上升怕是困難”

“章瑜婷是他唯一的嫡女,肯定寵上天了吧?”

“這倒沒有”

“沒有?”

“比起嫡妻,章政華更喜歡姨娘柳氏,愛屋及烏,因此更疼愛三女,他不喜章瑜婷,教養上便也不上心”

寧承遠猜測道:“于是任由她在外頭玩樂,半點大家閨秀模樣都沒有?”

“禀主子,不完全是這樣子”

“不然?”

“章瑜婷出生時身子骨羸弱,三歲之前,方氏帶着女兒到處求醫拜佛,京裏大夫都說她長不到十歲,既然活不了,便任由方氏寵着溺着,權當憐惜方氏一場,若非碰到溫大夫,章瑜婷或許早就沒了,可人是活下來了,過去多年的寵溺已讓她任性驕縱,令長輩不喜”

任性驕縱?這話過了,小章魚是比較不懂避嫌,但活潑開朗,與人相處融洽,濟生堂裏裏的夥計都挺喜歡那個丫頭,哪裏就任性了?胡扯!

“章府上下無識人之明”寧承遠輕哼

蘇喜不懂了,主子爺一下子嫌棄章瑜婷不夠大家閨秀、一下子又道旁人無識人之明,主子到底是喜歡那丫頭還是不喜?

猶豫片刻後,他大起膽子道:“但那丫頭确實膽大妄為,屬下親耳聽見,她竟勸母親與父親和離……”

啥!她居然敢幹這種事,天底下當兒女的,有誰比她更大膽?太……有趣!

寧承遠最喜歡有趣的人,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人去查章瑜婷,如今他對她更感興趣了

“去,和其他三個輪流守着,把她的事钜細靡遺一一禀上”

蘇喜訝異,不是吧,他們是高手啊,竟讓他們去守個小丫頭?大材小用啊……

章瑜婷不安,掌心黑霧從沒這麽黑過,不曉得這次得倒多大的黴才能恢複正常,是她太貪心了

早上向祖母請安時,她發現章美婷、章歡婷額頭都有黑霧,她想也不想直接收下

她并不想幫她們避禍,她非常非常讨厭她們,這麽做只是想換取更多玉瓶漿,為母親調理身子

她們三姊妹之間的關系,彼此心知肚明,你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你,她們當中存在的與其說是親情,不如說是競争關系,從小到大争寵愛、争利益、争名聲……

章美婷清楚她的身分,所以她挑撥離間、制造矛盾,讓自己和章歡婷杠上、鹬蚌相争,她則習慣當得利的漁翁而自己便是那只鹬,伸着長喙看起來氣勢淩人,卻總是被章歡婷那只蚌箝制得動彈不得,她屢屢被章美婷算計、被章歡婷壓制,早該學乖的,偏生傻裏傻氣的自己次次入套

将瓷瓶放進荷包,這兩天方氏喝過玉瓶漿後,精神明顯好許多,章瑜婷想,娘持續喝上一段時日,定會恢複健康,到時生下嫡子、鞏固地位,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任柳氏手段用罄,也得不到心心念念的地位

章瑜婷推門走出,總被打發在外面的白芷、白芍立刻迎上前

“我去绮君院和母親說話,你們把屋子守好”

“是,姑娘”兩個小丫頭應聲,盡責地站在門口兩側

白芍、白芷傻傻的容易被騙,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人,過去的自己老是被人當槍使,鬧得惡毒性子天下知,不就是傻氣?

章瑜婷心想,若有多餘的玉瓶漿,也讓她們兩個喝一點吧,聰明丫頭使起來順手

她一面朝母親院裏走去,一面想着明天去濟生堂要怎麽拐四師兄同自己打賭所有師兄當中,四師兄不是最有錢的,卻是最輸不起的,不找他打賭找誰啊?

何況能勝過四師兄,那感覺真是教人神清氣爽吶,誰不知道她家四師兄是公認的神童,能贏神童一把,何止讓她驕傲?根本就是雀躍、是興奮,是喜不自勝呀!

兩年前,章瑜婷為母親的病,求到溫梓恒面前,溫梓恒本不肯收女弟子,她死活都要賴上,知道溫梓恒好酒,便想盡辦法從各處搜羅,還親自學釀酒,最終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于成為溫梓恒的小徒弟

方氏說:“瑜兒的孝順感動溫大夫”

白景說:“笨章魚的纏功着實厲害”

墨然卻道:“小章魚聰明,懂得投師父所好”

不管是哪個理由,她都成為溫家軍一員,有了四個疼愛自己的師兄,這對有姊妹卻無手足之情的她來說,彌足珍貴

争執聲突然傳進耳裏,打斷了章瑜婷的思緒,循着聲源望去,她看見章歡婷和章美婷在湖邊說話,說話聲音很大,吵架似的,她直覺想要躲遠免得被火燒到,不料尚未走遠,章歡婷的丫頭已發現她了

丫鬟快步跑過來,拉住她的衣袖、哽咽道:“大姑娘,您幫幫我們姑娘吧,二姑娘她……”

甩開丫頭,她冷道:“關我什麽事?”

“有的有的,二姑娘誣賴我們姑娘,說您丢的珍珠簪子是我們姑娘偷的,可明明沒有的事,是二姑娘信口雌黃……”

珍珠簪子?她最喜歡、剛剛丢失的那支?

她眼神一冷,“簪子在你家姑娘手裏?”

“是,但是是姑娘撿到的,不是偷的,奴婢沒有說謊”

管她是撿還是偷,章瑜婷不想追究,只想将簪子取回,她抛下小丫頭,快步朝湖邊走去,到的時候兩人吵得正兇

“大姊姊,我沒偷、真的沒偷”章歡婷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是她偷的,大姊姊,我親眼看見三妹妹把簪子插在頭上,如果是撿的,為什麽不還回去”章美婷振振有詞

“我不知道那是大姊姊的東西,我是在绮君院撿到的”

“就算不知道,撿到東西卻不歸還,反要據為己有?這是哪門子道理何況在母親院子撿到,當然是大姊姊的,咱們府裏,除大姊姊之外,還有誰戴得起這麽好的簪子”

章美婷刻意說得很大聲,但章瑜婷一聽就覺這話不對勁吶,好簪子只有她戴得起,此話傳進父親或祖母耳裏……這是要定娘親苛待庶女的罪名?

“大姊姊,我真沒偷”章歡婷可憐兮兮道:“你不要罵我、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章瑜婷冷笑,又來?一個個全當她還是過去那個傻子,她連開口都沒有,就讓她別罵、別氣?這是想坐實自己欺淩庶妹的形象?

奇怪,這麽拙劣的手段,過去的自己怎會照單全收?

章美婷繼續火上澆油,要逼章瑜婷發怒,“眼皮子淺的東西,你想要為什麽不直接向大姊姊要,難道大姊姊會不舍得給,情願讓三妹妹來偷?”

章瑜婷笑得越發冷冽,過去章美婷常用這話來空手套白狼,為彰顯大方,她還真的舍了不少好東西出去,不過這回……她就是不舍得

伸手,她淡聲道:“還我吧”

不生氣?怎麽可能?章美婷皺眉

已經好幾個月了,大姊姊總是避着她們,幾次求見,不是不見客就是不在家,刻意躲避,大姊姊對她們避而不見,倒是讓章歡婷得意,沒人諷刺修理,日子過得順風順水,而自己沒機會挑撥離間,從中謀得好處

幸好她眼尖,發現章歡婷戴着大姊姊的珍珠簪,自然要好好利用,掀起一陣波瀾!

“大姊姊,這簪子可不可以……”章歡婷把二姊的話給當真了,想要索取

“不可以”章瑜婷懶得同她周旋,動手就要從她頭上抽走簪子,沒想章歡婷竟然偏頭避開

她膽子肥了?章瑜婷臉色一沉

沒錯,章歡婷膽子确實肥了,因為章老夫人說,等弟弟出生,就要擡柳姨娘為平妻,到時她和大姊姊都是嫡女,誰也不矮誰一等

章歡婷委委屈屈地說:“大姊姊,我很喜歡”

誰不喜歡呢?她也愛極那些圓潤、帶着淡淡光暈的珠子呀,章瑜婷微笑道:“讓爹給你買去,這是我的”

“可是……就很難買呀”章歡婷絞着手帕,無辜地咬住下唇

章瑜婷同意她這句話,萬珍坊的飾品不易得,排隊的人多着呢,且就算排隊也不見得能夠買到,因為插隊的高官滿街跑

但是,很難買不代表可以搶她的!

“大姊姊就疼妹妹一回吧”章歡婷繼續懇求

“還我”她笑着,只是态度堅定地伸出手

就在這個時候,章美婷趁機動手,她将章瑜婷朝三妹推去,幸而章瑜婷六感敏銳,風聲剛至,她下意識側過身

匆促間章美婷轉換對象,一把推向章歡婷,她沒站穩整個人往後仰倒,撲通一聲,掉進水塘

在丫頭的驚呼聲中,章瑜婷恍然大悟,原來她們的黑霧應在這裏,可她已經收下黑霧了,所以章歡婷應該不會出大事

既然如此,她可以不理

只是雖然心知肚明章歡婷會平安,可看着她在湖中撲騰不已,章瑜婷心底終究……一撇嘴,她跳水救人

她會泅水,是二師兄教的,但章歡婷的身量不比她小多少,再加上遇水心急、手腳亂抓,好幾次把她壓進水裏,害得她接連吃水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章瑜婷終于把昏迷的妹妹推上岸,自己狼狽不已,氣喘籲籲地爬上岸,她力氣耗盡,只能趴在岸邊大口大口喘氣

觑一眼四周,闖禍者早就趁亂溜掉,而章歡婷的丫頭哭着到處找人幫忙,池塘邊除了她們再無旁人

無奈呀,她沒力氣移動,更沒力氣拖着章歡婷走,只好繼續待在湖邊

在章瑜婷緩過氣、終于能爬起來時,就見有個丫鬟領着父親和幾名老嬷嬷跑來,她正準備解釋,誰知章政華沖上前,一句話不說,一巴掌狠狠往她臉上搧落

他使盡力氣,頓時她眼前一黑再度跌回地面,愣住了,心頭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難受……

她用力搖頭,試着将這陣暈眩搖掉,再張開眼,她看見父親打橫抱起章歡婷,滿臉全是關心焦慮,而望向她時,那份厭惡憎恨掩也掩不住

心頭寒意升起,章瑜婷覺得比湖水還冷

對于父親的态度,她明了的,一傷再傷,還以為傷得多、傷久了就不會感到疼痛,可是怎麽辦吶,還是痛啊,孺慕父親的她,始終得不到父愛……

“來人,把大姑娘帶到祠堂跪着,好生盯住,誰都不準放她出來!”

耳邊轟轟作響,留在章瑜婷耳裏的全是父親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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