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鎮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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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妖劍

1984年,夏。

濃稠的烏雲遮蓋住天空,使本就不甚明朗的下午愈發陰暗了起來。

父親在遙遠外地打工,母親在廚房生火做飯,破舊的老式瓦房裏只有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一個人蹲在地上玩石頭子兒游戲。

“嘶嘶嘶……”

地面摩擦的冰冷聲音傳來,男孩擡起頭,一條大腿粗的蟒蛇從院子裏游進來,越過木頭門檻盤踞在他面前。它渾身上下布滿了花斑紋,黃黑色的眼睛盯着稚嫩的小孩,長長分叉的信子吐露在空氣中,發出和移動時相似的、令人頭皮發麻的低響。

男孩和蟒蛇對視了一會兒,也不知是不是天性如此居然沒有害怕,只是不解地詢問:“你來我家幹嘛?”

“……”蟒蛇自然無法回答。

男孩便自顧自打量起它。

他知道這是蛇,之前見過一次,但那條蛇細細短短的,被爹媽用煙熏走了,不像眼前這條長得又大又長,直立而起的上半身冰冷地俯視下來時甚至比自己還高出許多。

他圍着蟒蛇打量了一圈,視線落在蛇身後半段卡住的老皮上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脫不了皮難受,想找人幫忙?”

他記得爹媽說過,蛇都是要脫皮的。脫不了皮的蛇就像脫不掉厚厚衣服的人一樣,十分不舒服。

自以為找到了症結所在,善良的男孩在屋子裏尋了一把剪刀來:“你不要動,我幫你把皮剪開。”

蟒蛇陰冷的眼珠随着他的身影轉動,那裏面倒映出小小一個孩子,好似聽懂了話般居然當真沒有動彈。

男孩來到蟒蛇身邊,模仿媽媽剪布片的動作,小心翼翼把黏連在軀殼上的硬皮剪開一條一條豁口。他認真耐心極了,生怕利刃傷到這個求助的大家夥,不一會兒便累得額頭上滿是細汗,好在終于全部剪開。

一條條爛皮挂在蟒蛇身上,只需要用力蹭蹭就能磨掉。

“小剛,飯好了來舀飯!”便在此時廚房裏傳來媽媽的呼喊,要不了多久她就會端着飯菜進來。

“我媽要來了,你趕緊走吧。”害怕被發現的男孩連忙催促,畢竟在他以往短暫的記憶中,大人們對蛇的态度并不算多麽友好。

蟒蛇滑動細膩的鱗片低垂下懸空的頭顱,豎線的眼瞳鎖定他,猩紅噴吐的蛇信子幾乎要舔舐到他臉上,他甚至能聞到屬于危險野獸的腥味。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男孩伸出小手摸了摸堅硬硌手的鱗,“我要去吃飯啦,你下次再來找我玩好不好?”

蟒蛇粗壯的軀幹靈活地圍着他盤旋一圈,幾乎将孩子整個淹沒,片刻後它松開了纏繞,偌大的身軀潮水般湧動着退去,越過門檻,如來時般悄無聲息離開。

好奇的男孩追到門口,小手扶着門框看它,只見到一尾斑駁的花紋游弋進草叢深處消失不見。

夏季多雨。

尤其最近幾天雨量激增。剛吃完飯天空中便電閃雷鳴,驟然劈開的藍白電弧閃徹大地,瞬息間的明明滅滅伴随着恐怖的滾滾雷聲,将黃昏時刻的世界照的愈發詭谲。

下一秒,瓢潑大雨呼嘯而至。

狂風把嘩嘩啦啦的雨水吹到屋裏,到處都是濕噠噠。媽媽連忙關上屋門,就着昏黑從櫃子裏找到煤油燈,火柴滋啦劃開點燃。

他們村子窮,用電的人家并不多。家裏其實有洋蠟,但很少使,平常都放在抽屜裏存着。

“咋下這麽大的雨?”她有些擔憂,感慨了一聲,拿出竹筐裏的鞋底子和粗針線,坐到昏黃的燈光下納鞋底。

因為丈夫常年在外的緣故,她一個人在家照顧兒子,除了下地幹活外還會做些針線活兒補貼家用。

沒什麽事兒的小男孩繼續蹲在地上玩自己的石子游戲。

沒有人想到這場大雨持續了足足半個月,最後幾天雨量持續激增,暴漲的水漫過河道淹沒村莊和農田,一路沖刷砂石、浮木和各種危險東西滾滾而下。

泥漿水渾濁不堪,又因為和河道融為一體,水速十分快,便是強壯的成人也能頃刻間沖走。

河道是驟然決堤的,沖刷的速度讓人猝不及防,又偏偏在夜晚人們熟睡之時,許多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便混在了水裏。

薛剛一家自然沒有幸免。

原本在自家睡覺的他們聽見外頭嘈雜的吶喊,再加上漫溢進來的幾乎已經淹沒床鋪的渾水,生存的本能使得薛媽連忙喊醒兒子抱在懷裏,才一打開門立即被卷動的水流帶走,母子兩個直接散開了,任憑婦人怎麽流淚呼喊,孩子怎麽嚎啕大哭,彼此還是消失在對方眼中。

天地間一片陰暗。

到處都是激烈的雨聲、呼嘯的水聲和人們驚恐的嘶喊聲。

除了個別機靈且幸運的爬到了高高的樹上、房頂上,大部分都被挾裹着沖走,一路往着不知名的地方沉沉浮浮,時不時撞上樹杈磚瓦灌得滿口鼻黃水泥沙。

小小的薛剛被卷動的水不斷托舉拍打,狂風驟雨和撲面的水浪讓他無法呼吸,不消片刻便因為缺氧昏迷了過去。

等再次有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在水面上穿梭,茫然的思緒凝聚仔細看才發現,他竟被一條巨大的蟒蛇托在身上、于滾滾浪潮中艱難躲避着往前。

巨蛇游行到草岸邊着陸,将他翻下來,大概是累了,匍匐盤踞在地上一動不動。

薛剛看見它身上熟悉的花斑頓時有了印象,“是你!大蛇!”蟒蛇身上當初老舊的皮全部褪卻,嶄新的鱗片光滑豔麗。

“你救了我,是不是也能救我媽媽?”男孩哭着爬過去抱住它:“我媽媽被大水沖走了,你快去救救她好不好!”

黃黑色的蛇眼看向他,冰冷無情,一動不動。

“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我媽媽!”薛剛嚎啕大哭,他只是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五歲的小孩,在他的世界裏,媽媽就是支撐一切的天。

蟒蛇擡動碩大的腦袋望向天空。

雨仍舊在下,它找到薛剛已經花費了不少時間,幸運的孩子因為昏迷的早反而漂浮在水上得以存活,他口中的媽媽不可能還活着。

或者說,不可能在它于在茫茫洪水之中找到後還活着。

蟒蛇仍舊一動不動。

苦求無果的薛剛憤怒地抹了眼淚沿着草地岸邊試圖自己尋找。被水淹沒的草地數不清暗藏多少危機陷阱,小小的他深一腳淺一腳行走艱難,被巨大的蛇尾卷住拖了回來。

蟒蛇鐵鏈一樣纏繞着他,愈發憤怒的薛剛使勁兒捶打厚實的鱗片:“走開!你走開!我要去找媽媽!放開我!”

冰冷的蛇尾沒有絲毫松動,他就這麽無力嚎啕地掙紮着,一直到天蒙蒙亮。

持續了半個多月的恐怖大雨終于停止了,濃重的烏雲輕飄飄快速散去,被遮擋的太陽重新回歸天空照亮大地,蒸騰的水汽甚至形成了一道靓麗的彎彩虹。

薛剛呆呆地看着天空,紅腫到睜不開的眼睛下尚有未幹的淚。

他小小的生命裏第一次覺得,彩虹居然如此刺眼。

蟒蛇終于松開了他,但他卻沒了力氣。他躺在地上,稚嫩的腦袋裝滿了無法言喻的空白,那空白裏顯露出一道淳樸的婦女身影、正坐在老舊廚房的土墩上往竈臺裏添柴火,又出現在溫馨狹小的屋子裏,給他縫補破洞的衣裳。

薛剛再次站了起來,朝着他以為的村中方向踉跄走去。

這次蟒蛇沒有阻攔,游弋在他身後,如同安靜緘默的護衛者。

走了不知多久後,他遇到了疾馳救援的戰士們。靈活的蟒蛇早已藏匿不見,戰士們把這可憐幸存的孩子抱上皮卡車,遞給他水和玉米餅子,把他和其他幸存者一起送到了安置地。

“叔叔,你們能找到我媽媽嗎?”

在救援隊離去繼續搜尋之前,薛剛小手拉住他們的衣裳,仰着髒兮兮沾滿泥土的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盛滿了希冀。

那年輕戰士回望着孩子,張開的嘴巴又閉上,最終摸了摸他的頭離開。

薛剛看着他們軍綠色的衣裳消失而去,大聲哭了起來。

戰士們真的幫他找到了。

那是一具被水浸泡發脹又被劃的破破爛爛的屍體,她幾乎看不出原本面容,可熟悉的穿着和熟悉的輪廓都在清晰地告知,這就是媽媽。

薛剛抱着裹屍的草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不明白為什麽短短幾天自己就沒了媽媽,為什麽媽媽變成了這副樣子,再也不同他講話。

臨時安置處有很多孤零零散落的孩子,能聯系的部隊都幫忙聯系了,實在聯系不上的只能尋其他去處。

他們無法聯系上薛剛的父親。

男人許多年前就外出打工了,只有薛剛媽一人知道詳細地址,左鄰右舍沒幾個幸存,也沒人知道他家的事兒,唯一能提供的消息就是薛家本是外地人,上一輩大逃亡來到村子裏,因為颠沛流離病根折耗,如今已死得七七八八,餘下全是些不親近的遠支。

姥姥那邊倒是在鄰村,可惜刻薄短視又惡毒,這次大洪水受了災恐怕更不願意帶他這麽一個拖油瓶。

士兵和照顧的軍嫂們同情他可憐,好不容易費盡周折總算聯系上了,可薛父根本不願意要他。他在外面打工這麽多年,早就跟不清不楚的女人好上,甚至還生了兒子,老家裏的糟糠妻和所生的大兒子壓根不上心。

軍嫂們氣憤無比,但無可奈何。

薛家兩口子連正經的結婚證都沒扯,只在家裏辦了酒席,薛父死不承認非說自己常年在外,薛剛是那女人和野男人生的。

沒有法律意義上的支持,誰都拿他沒辦法。

一時間這孩子的去處成了個難題。

就在他們商量躊躇的時候,幸存的老村長來了,還帶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女人身材壯碩皮膚黑黃,裸露的脖子上布滿了塊狀斑駁,臉生得一言難盡。

這年頭物資匮乏人們大多削瘦,如她這般結實的還真少見。

“這是薛剛的堂姑姑,她願意養大孩子,還供他上學。”村長作為證人說了不少好話,戰士和軍嫂們畢竟是外來者,大致了解之後同意了她把薛剛帶走。

幼小的薛剛被帶到堂姑姑面前。

他仰望這個龐大的女人,看見她黑黃的眼睛和脖子上熟悉的斑紋。

“小剛,你姑姑來接你了,以後好好生活。”善良的軍嫂們撫摸他的頭,薛剛沒有吭聲,直勾勾盯着女人。女人來牽他的小手他也沒有反抗,大家都松了口氣,看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離開。

他們走了沒多久女人便藏匿進叢林裏、痛苦地翻滾在地,扭曲中變作巨大的蟒蛇,通身鮮血奄奄一息。

薛剛站在它旁邊,靜靜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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