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無名氏的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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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氏的半天

通天高的書架聳立。

一本新的收錄書寂靜誕生,和周邊其他熠熠生輝的書本比起來,灰撲撲的它平凡又普通,以至于連藏書閣管理員自己一時間都沒發現。

但這同樣是神的藏品。

億萬個世界、億萬個生靈。

在神的眼中,生而平等。

清晨六七點,緋薄的陽光從發黑的木頭窗子灑進來,落在髒濕的被子上。裏頭躺着的老人動了動,睜開渾濁的眼睛,看了眼牆上許多年前的老挂表。

滴答滴答的表聲轉動,這個時間點對如今很多年輕人來說過早。

于他卻十分正常。

因為他早已跟不上飛速發展的新時代,和許多故去的人一樣,仍停留在那個記憶中的慢時光。

他住的房子現在已經很少在農村見到,是混合了碎草杆的土坯瓦房,甚至連紅磚都不是。夏熱冬冷,屋裏頭地面上仍舊是土地,除了經常走動的區域,牆角疙瘩常年長着野草。

他也懶得清理。

一瘸一拐地趿拉上拖鞋,先去臭烘烘的木板茅房撒了個尿,拴上褲腰帶——沒錯,他一個獨居跛老頭不需要花額外的錢買皮帶,至今用的還是一根繩褲腰帶。

至于說松緊帶褲子,男款的不多見,實際上他壓根沒怎麽去過商場,總歸都能穿,不過是多系一兩下罷了。

家裏養了條土狗,瘦骨嶙峋,髒兮兮的狗盆裏被舔的一幹二淨。

見主人起來,毛色黃黑不均勻的醜陋土狗繞着他轉了兩圈,企圖讨些食物。

“滾!滾!”老頭把咬自己鞋褲的狗趕開,來到光線昏暗的小廚房。

先把鐵鍋架上火竈,用不鏽鋼瓢在水缸裏頭舀了水添進去,蓋上黑黢黢的木質鍋蓋,然後從廚房角落的柴堆上拿些個幹柴,塞入竈洞,用打火機點燃塑料袋丢裏頭引燃。

清冷的火苗燃燒起來,他從米缸裏撈了一把米,随意搓洗幾下扔進鍋中,象征性的用勺子一兩下攪拌,然後去看自己養在院子裏的牛。

他是個低保戶,有殘疾人證明,住在周圍街道上的人大概知道他從小時候就是這樣,似乎生了病跛的,具體如何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他的經濟來源非常固定,除了領取低保費,便是自己養點牛或者羊,亦或者放牛羊的時候撿些破爛。

這并不是說他有成群的牛羊,只一頭而已。有時候是一頭牛,有時候是一頭羊。

那個賣了換這個,輪着來。

他的母親早在他年幼時候就去了,據說是餓死的,大概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父親也去了,卻是因為病痛折磨得受不了,又沒錢去醫院,幹脆一條繩吊死在家裏。

這個事情至今仍會被左鄰右舍偶爾聊天閑談翻出來,連同誰誰家當初開煤場喝毒藥自殺的老婆一起。畢竟村裏故事就那麽多,也沒啥可聊的。

只是随着如今手機抖音、快手之流的娛樂渠道增廣,加之生活條件提升,可以搓麻将、摔銅錢、打撲克等等,聚在一起聊天的人越來越少。

仍舊固執地湊在一堆聊聊天的多是些上了年紀、沒幾年活頭的老人。

跟不上日新月異的“潮流”,傳承着老一輩、老老一輩延續下來的方法,找個陽光不錯的地方,說說過路的小年輕是誰誰家的孩子孫子,亦或者靜坐。總之能待上大半天。

确定牛一如既往沒事,他拐回廚房守着火。

坐到小馬紮上,掏出幾百塊買的老年機開始看新聞。

上了年紀總歸有些眼花,少不得眯起眼睛。wifi是蹭隔壁的,不用花錢,就是手機充電要掏電費。

他一個月的電費少之又少,只有低瓦數的燈泡和手機充電。再多了也确實交不起,畢竟現在電費可不便宜。至于水費——農村沒水費,直接從自家壓水井壓。

鍋裏的水翻滾起來。

連帶着米粒一起上下滾動。

他用鐵勺攪了攪,将鍋蓋支在鐵勺上半蓋着,繼續刷新聞。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隔壁國和附近國打仗,反正打不到他頭上,不過卻是他去村頭聊天時候的談資。

這年頭,要是不知道點國家大事,連唠嗑聊天都跟不上。

米煮熟炒了個茄子,自家地裏頭種的,吃掉一大半,把剩下的一小半倒進狗盆。早已饑腸辘辘的土狗流着哈喇子快速舔吃完,仍舊眼巴巴看着他,着急地轉圈。

他打開掉了漆的綠皮大門,門口常年放着個泔水桶,左鄰右舍誰家有點剩菜剩飯都會往裏頭倒。他從桶中倒了點給狗,狗嗅了嗅,繼續對他搖尾巴。

“不吃拉倒,沒有了!”他也不關門,一瘸一拐回屋,準備披個外套把牛牽出去放一放。

土狗見讨不到吃食,從門口蹿了出去,沒多久外頭傳來哪家的咒罵聲和狗凄厲的嚎叫,似乎溜進了人家廚房被發現。

他嘿笑了兩聲,鎖上門,把鑰匙挂在褲腰上,牽着牛往東邊的河灘田地方向而去。

現在農村都是水泥路,牛蹄子踩在上面踏踏地響,不似過去每逢下雨到處都是渾湯水,不穿深口雨鞋都不行。

一路上有許多人跟他打招呼,上了年紀的問一聲“吃了沒?放牛啊?”,年輕的叫一聲“伯伯”。

但從來沒人叫過他的名字。

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啥。

其實他不完全是孤身一人,還有個妹妹,就住在他家不遠處,房子比他的還破爛。他妹妹很多年以前和丈夫吵架,用切菜刀把對方肩膀砍傷,離婚後自己帶着年幼的兒子住到了這個破房子。

村裏很多人都說她有點精神病,腦子不大正常,後來她的兒子初中就辍了學去外地打工,再也沒回來過。

前年一場大雨,把她住的破房子外牆全部沖塌,好在人沒事,當地教堂接濟,幹脆直接搬到了教堂去。

說來年輕時候并不是沒人給他介紹過對象,女方是其他村的,瞎了一只眼,性格十分木讷,當時媒婆和對方帶了一籃子米面上門,他留下米面把人趕走,打那以後再沒人給他說親了。

一大清早河灘有很多人。

除了兩道田地裏幹農活的外,更多則是在“旅游路”“風景亭”拍小視頻跳舞、亦或者三五成群散步的村裏人。

現在新農村建設,早和許多年前截然不同,人少空間廣綠植多,濕地、灘塗、水鳥、垂柳,還有很多垂釣者。

他牽着牛穿過人群中,臉上不自覺帶上笑容。人們則紛紛給臭烘烘的牛讓路。

滿地的綠草足夠牛悠悠閑閑吃個夠,他則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打量遠處洋溢着笑的人們,間或有幾個熟悉的再次跟他打招呼,他“唉”地回上兩聲,一天的意義也就于此了。

突然,一個跌跌撞撞的小女娃撞入他的懷中。

一兩歲,剛學會走路,全身上下軟綿綿,卻正是膽大包天,哪兒哪兒都想去。

他将女娃抱起來,愛不釋手,“樂樂,吃飯了沒呀?你跟誰來的?”

“死妮子,跑的忒快,我都追不上!”一個五十上下紅光滿面的婦人追過來,順勢把小女娃抱回來,“哥來放牛啦?今天天氣不錯,我就和俺家媳婦出來帶樂樂逛逛,誰知道小丫頭片子跑的比我都快!”

和她一道過來的還有個小年輕女人,正是樂樂媽。

婦人和他寒暄幾句,抱着孩子跟年輕女人一起離開,他似乎聽見她們說了點什麽,卻聽不清楚。

樂樂媽說:以後別讓他抱了,身上不知道多少細菌!上一次樂樂跟楊飛家那個手心長痘痘的小孩玩,回去就長了滿胳膊痘痘。小孩子容易感染!

婦人連連點頭:好好好,這不是沒攔住嘛,以後肯定不會。

晌午時分,人們陸陸續續回家。

他也牽着牛回家做飯。

綠皮門外,流竄了一上午的土狗早已趴在地上等他,見到他的身影親昵地叫了幾聲。

他打開門,把牛拴好,往牛槽裏添了點水,先去生了火,然後坐在院子裏剝大蒜削土豆皮。土狗大概是在外沒讨到吃的,繞着狗盆猶豫地轉來轉去,最終伸出舌頭舔動裏頭的泔水。

他瞥了一眼,沒理會,繼續削土豆皮,思緒卻逐漸飄遠了。

家裏養的第一條狗是什麽時候?大概是自己十一二歲那年吧,那時候爹還在,妹妹還小,日子盡管過的苦,卻十分快樂。

後來他逐漸長大,妹妹出嫁,家裏的說話聲越來越少,越來越冷清。

最後一次熱鬧是什麽時候呢?

是爹出殡那天,遠親近鄰都來登門,熟悉的小小土坯房挂滿了白布條。紙紮草人、描漆棺材、黑白靈堂、尖聲唢吶,人擠人,熱鬧的不行。

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發起了呆,就那麽坐在小板凳上,望着牛槽邊雜生的野草,腦海中似乎紛湧過許多畫面,又似乎一片空白。

土狗舔完泔水卧在他腳邊。

廚房裏的鍋又發出“咕嘟咕嘟”聲,他驚醒了過來,拿着土豆和削皮刀,一瘸一拐地進去了。

對了,其實他有名字的。

姓陳叫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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